阮问颖盯着杨世醒的背影,忽然之间觉得他一点也不清贵了。
她干巴巴道:“舅母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今日不留饭了,让你自己回宫用膳。”
杨世醒终于转过了头。
然后才像是发现她的身份一样,有些惊讶地搁下茶盏,起身道:“颖表妹?”
不等阮问颖应声,又紧接着说了一句:“几日不见,你怎么看上去好像变圆润了?”
阮问颖:“……”
“哦。”他旋即改口,“我说错了,是丰腴了一些。”
阮问颖:“……”
阮问颖在心里深吸一口气。
缓缓地、柔顺地温和笑问:“殿下何出此言?”
“无他。”对方答得利落,“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阮问颖决定不搭理他。
她转身就走。
“哎,你慢点,我话还没说完呢。”杨世醒笑着叫住她,转身绕到她的跟前,“我的意思是说,前些日子见你略有清减,似是苦夏,心里有些担忧,今日看你气色很好,我就放心了。”
阮问颖觉得他还不如不解释,让她当做他是在逗趣玩笑,现在这么一说,反倒坐实了他方才的言语是真心的,让她更加气闷。
“我真的变胖了?”她充满郁闷地发问,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腰身。
感觉也没哪里有变化啊,这些时日的起居饮食也和往常无二,怎么就发胖了呢?
难道是因为她穿了一身褒衣广袖裙的缘故?
幸好这回杨世醒很上道,道了一声没有:“我逗你玩的,只是和你说笑说笑,你与前些日子并无区别。”
阮问颖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有些气闷,找茬道:“哪里没区别了,今日去清宁宫请安,太后还说我变漂亮了呢。”
“她那是从前没有对你正眼看。”杨世醒道,“你向来都是最漂亮的姑娘。”
阮问颖知道他是在说瞎话哄她,但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了几分高兴,抿嘴微笑起来。
“算你有眼光。”她卷着襟前的小辫,含出几分得意与欢欣,“舅母今日原本是准备留膳的,不过这会儿太子侧妃和皇长孙正在里面,也不知道情况会不会有变。”
“无妨,若有变,你就来我宫里用膳。”对方毫不在意,“不过母后是不会留他们用膳的,你相信我。”
不等阮问颖对此表示相不相信,事实就证明了这一点,太子侧妃带着皇长孙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到杨世醒,她恭敬地上前行礼:“妾身见过六殿下。”
皇长孙也跟着行礼:“业儿见过六叔。”
杨世醒淡淡地应了一声:“平身吧。”没有多看一眼,像是在面对最普通的宫人。
“是,多谢殿下。”太子侧妃领着皇长孙起身,就要带他告退离开。
皇长孙却不肯走。
他盯着杨世醒的腰间看,目不转睛。
太子侧妃连忙暗中用力拉了他两把。
皇长孙被拉得身子一歪,但还是没有走。
太子侧妃有些急了,低声呵斥:“业儿!”
杨世醒皱了下眉,终于把目光瞥向了这对母子:“怎么回事?”
太子侧妃连忙跪下请罪:“殿下恕罪,是妾身不教之过,妾身立即就把这不听话的小子带走,回宫好好教训。”说罢就命令贴身宫女抱起皇长孙走人。
皇长孙还是不肯走,在宫女的怀里挣扎。
阮问颖看得心下生奇,不明白这孩子刚才还挺乖巧的,怎么现在却变得这么执拗古怪。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一直在盯着杨世醒腰间的玉佩看,心里就大约有了数。
又见太子侧妃急得额头上出了汗,脸都变白了几分,与当初那名朝她母亲不断请罪的宠妃相似,就生出了一点恻隐之心,想帮忙一把。
她本想让杨世醒直接把玉佩送了,但是见其做工精细,是罕见的双环盘龙佩,由羊脂白玉雕刻而成,即使在宫里也属珍品,不知道是不是陛下御赐的,就没有开口。
转而对他道:“小孩子嘛,忽然闹起脾气来也是有的,不要管他了。我们进内殿去吧,想必舅母已经在等着了。”
杨世醒失笑:“你当我是什么人?还要和小孩子一般计较?”
“是啊,所以我也没说这句话。”她笑意盈盈,“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的。”
杨世醒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亲近。
他温声笑道:“走吧,去见母后。”
然而,正当事情就要这样翻篇,皇长孙却在此时忽然出声道:“母亲,业儿想要六叔的玉佩。”
太子侧妃大惊,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立刻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母亲平时没有教你最基本的礼仪吗?还不赶快给你六叔赔礼道歉!”
又对杨世醒惶惶请罪:“业儿他顽劣不堪,出言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妾身回去定严加管教……”
抱着皇长孙的宫女也跪下请罪,主仆二人战战兢兢,唯有皇长孙依然平静,从宫女怀里出来,对杨世醒行礼道歉:“业儿知罪,冲撞了六叔,请六叔责罚。”然后继续拿眼睛瞧着他腰间的玉佩。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杨世醒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跟前就已经跪了一地。
他终于恍然大悟,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你是想要这个。”
他把腰间的双环盘龙佩取下,笑着弯腰俯身,递到皇长孙跟前:“一块玉佩有什么,你既然想要,直接跟六叔说便是,难不成六叔还能不舍得送给你?”
陡然见到心仪之物,皇长孙眼前一亮,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业儿多谢六叔!”
太子侧妃则是一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这万万不可——”
“没事。”杨世醒随意道,“一块玉佩而已,不算什么,就当是我这个做六叔的给侄子的压身礼。”
太子侧妃仍是推拒:“殿下有所不知,这孩子虽然喜欢玉石,但从来不肯好好收着,都是到手几天就磕破碰碎,他父亲给了他几块玉佩,皆无一幸免,这才恼了,一块也不给的。”
“殿下这枚玉佩一看就非凡品,如此贵重之物,妾身万万不敢让他拿来糟蹋,还请殿下收回。”
“业儿不会的。”皇长孙力图争辩,“六叔的玉佩和父王的不一样,更——更好看,业儿喜欢六叔的玉佩,不会糟蹋。”
杨世醒对他一笑:“那就收着。”
皇长孙冲他格外认真地点了点头,双手捧着拿过了玉佩,脸上尽是欢喜爱护之情,并有些许对他的敬仰信服。
阮问颖也对太子侧妃道:“小孩子都要有块压身的玉佩,既然太子殿下不肯给,那六殿下就更该给了。你若再行推拒,岂不是白费了六殿下一番好意?”
太子侧妃看上去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杨世醒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察言观色,立即不多加纠缠,领着皇长孙好好谢了恩,迅速告退离开了长生殿。
“你瞧你。”阮问颖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打趣,“凶神恶煞的,把人家都吓跑了。”
“我哪有?”身旁人一脸无辜地叫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凶神恶煞了?”
“那人家怎么带着孩子跑了?对你又是跪地又是磕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发了多大的火。”
“那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
阮问颖道:“她能有什么鬼?”
杨世醒道:“坐在太子侧妃这个位置上,在面对我的时候,就是最大的鬼。”
阮问颖明白他的意思,但没有说破,只道:“其实我早就瞧见那孩子盯着你的玉佩看了,本来想提醒你直接送的,但是见那枚玉佩做工精致,不像凡品,就没有和你说。”
“的确不是凡品。”杨世醒道,“父皇在去岁底赐给我的,差不多质地的玉大概也就三块吧,一块给了我,剩余两块分别留给了他自己和母后。”
阮问颖惊了:“什么?这么——这么珍贵的玉,你直接送人了?”
“嗯。”他应了一声,“你刚才不是都瞧见了吗?”
“我那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那时——只以为它是一块普通的玉佩,没想到是陛下御赐的——”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波澜不惊,“父皇御赐的东西多着呢,你不也有不少吗?”
“那我也没有随意送人啊。”阮问颖拧着双手,“陛下御赐的东西,岂是能说送就送的?”
还不是一般的赐品,天底下只有三块的玉佩,分别在帝后和他的身上,其中的意义一想就知,怎么能送人呢?还是给皇长孙。
杨世醒依然镇定:“急什么,你不能送的东西,我能送。而且那玉佩只是少见一些,实际上没有你想的那么值钱,不打紧。”
阮问颖简直要无奈了:“这是值钱不值钱的问题吗?”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杨世醒转过脸,注视着她,柔声安慰。
“放心吧,真的没事。说到底,这玉佩也不过一块石头,我又是应晚辈之求送出去的,不管是道义还是亲情上都站得住脚,即使父皇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那可不一定,陛下素来性情直爽,尤其是在面对你的时候。”
“你管他那么多呢,反正他就算有火也不会冲你发。”
阮问颖一听这话就气了:“你以为我只是在担心自己被殃及池鱼?”
“当然不是。”杨世醒立刻道,“我是在安慰你,让你不要这么担心。”
她有些被他气笑了:“行,我不担心。反正这玉佩是你自己送的,到时陛下若对此不满,当着舅母的面教训你,也是你该得的,我定不会为你说半分好话。”
她说完就转身往回走,不理会身后人的含笑呼唤。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进了内殿明间。
皇后见到他们二人,先是疑惑一怔,接着就笑道:“我说你们怎么在外耽搁了这么久,还想着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原来是起了龃龉,吵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得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