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吴家是国公之家,却的确称得上是天潢贵胄之门。

吴太夫人乃是先皇英宗之妹文卓大长公主,同程老爷平辈的吴公爷娶的是福康县主,另几房中也有人尚主或与县主通婚的。

一家子都同皇室沾边。

江氏既同老夫人开了这个口,想必这桩亲事也是大老爷程明礼准了的。

少甯身为外人,没有立场说话,只劝道:“老夫人,您就走上这一遭,成了,夫人和老爷自然感激您,不成,与您也没什么损失。”

程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只怕齐大非偶,虽说英国公府是望族,但指给二郎的却是个庶女,那晖娖长公主是当家女君,记到她名下的庶女自小想必也是好生受了一番磋磨,二郎那个性子,柔性的未必压得住他,虽说娶妻娶贤,可若当真娶了个软骨头,只怕连家中庶务中馈都执掌不起来,又焉何能督促夫婿上进,光耀门庭。”

程老夫人忽想起些什么,坐起身拉着她手问道:“方才进来,我就瞧着你脸色不对,是不是二郎那逆子又....”

少甯笑说:“没有,真是走得急,岔了气,佛经我方才已让宋嬷嬷交给了孟大管事,这会想必已经送出城去了。日后天热了,我也懒得出门子,便日日过来,陪老夫人你诵经,给您端茶递水,捏肩捶背如何?”

她原本就是江南人,嗓音甜软柔和,又存了心逗程老夫人开心,不一会儿,寒山院内外便响起了主仆们格格的笑声。

正说着话,外头有丫头报了声:“大郎君过来了!”

程老夫人精神一震,急忙坐起了身。

若说这满府没有血缘的程姓人中,有谁是被程老夫人真真切切放在心上的,还真有那么一位,便是此刻掀帘而入的这位程家大房的大郎程之衍了。

少甯伺候程老夫人穿了鞋,起身的瞬间微微侧了侧头,便看到一位身材极修长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生得高而瘦,一身极简的织金白色素袍,腰间束了青色的革带,散发垂于双肩,头顶配白玉冠,竟隐隐有几分道家恣意疏懒的味道在里面。

别说是这京城,即便是江南那样水生水养的地方,少甯也很少能见到这样俊美如同谪仙似的郎君。

程之衍走进来,躬身叉手,温和道:“给祖母请安!”

程老夫人忙道:“不是说过了,你有忙的,尽管去忙,不必非要日日过来。”

程之衍扶程老夫人回正堂,转身时,视线像是无意识一般轻轻在少甯身上落了落,只一瞬便淡淡移开了。

“孙儿这几日差事还没下来,也算腾的开手,想着五日后便是您老人家的寿宴,故此来问问您,可心里有什么觉得稀罕的,孙儿去为您讨来。”

程老夫人坐下后,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坐下:“我都一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只你们几个健健康康的,我便觉得比得了任何物什都高兴。”

程之衍坐下来微微倾着身子,正好方便回话:“那孙儿可就看着办了。”

程老夫人说好。

陆续有女使们上茶点,雨前散茶配着如意软糕、吉祥果;香甜可口的玫瑰酥,黄橙橙的七巧饼,倒是勾起了程之衍一些食欲。

他这几日听从圣命,趁着职领未下这段时间,城里城外连同几个镇上走了一圈,即便是皇城根底下,也有那仗势圈地、草菅人命之事发生,几方势力争夺倾轧,倒是尽于心中有数了。

眼看他接连捻了三块糕饼,程老夫人忍不住问道:“这是多久未进食了,本以为回到京来便能清闲些,可我怎么瞧着,这程子像是更忙了。”

程之衍说是,“官家初初御极,不便走动,我目下赋闲正好代他多走走,也好助官家心里有数些。”

程之衍任职江宁时,程老夫人常去信关怀,自也知道官家同他有些交情,但身为人臣,伴君只得尽忠,断断没有仗着这点子交情便得势张狂的,遂道:“官家重用你是好事,之前你老子出事时,我还想着用不用告知与你,可你同家中几个孩子都不同,一点一滴都是真刀真枪拿命博来的,我自不想自私地为了家里这点子事毁了你的前程。如今雨过天晴,官家那里你自也可放心效命,只一样,须时刻谨记,伴君之侧,要常自省。你性子稳重,原不用我多说,只担心你被眼前之事蒙蔽,再赔进去终身,那便不好了。”

这番话兼有劝诫和担忧,程之衍心念微动,放下茶盏,倾身恭谨道:“孙儿知晓,祖母放心。”

少甯悄悄绕到二人身后,一一将茶盏果子摆到二人手边。

程老夫人突然起了兴趣,竟想亲自下厨为孙儿做几道菜,因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便特别喜欢吃我做的菜,只后来去了南边,天高路远的,你孤身一人,祖母心中也是时常记挂,如今回来了,一切便都好了,日后想吃什么,便来同祖母说。”

程之衍自不想劳累到老人家,这几年家中少信,唯祖母惦念,他为老人开怀,便时常在信中提及嚼食,忆及往昔,只道无法品尝老太太手艺,实乃憾极。

不料老人家竟上了心,坚持要去。

秦嬷嬷也在一旁宽慰:“大爷放心,厨上一应都是准备好的,老夫人也就是掌个眼,累不着。”

程之衍这才松了手。

少甯要帮忙,却被老夫人给拒了:“你辛苦了一日了,就在这坐着,陪兄长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程老夫人离开,少甯有些不太自在,寻着话题:“前几日得了大表哥送来的好药,还未道谢。”她起身福了福,柔柔说道,“多谢大表哥了。”

程之衍一向清冷惯了,因了回话也有些冷淡:“不必客气。”

少甯鸦翅似的羽睫闪了闪,又寻话题道:“大表哥这几日早出晚归,是同新的差事有关?”

程之衍视线看过来,神色依旧平淡道:“是。”

少甯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只得重新端了茶,递过去道:“大表哥喝盏茶吧!”

程之衍眼睛微垂,视线落到端茶的那双柔荑之上,见指尖尖尖,霞粉色的指甲又圆又润,呈现出柔柔的半透之状。

前几日的细伤却是一点痕迹也没有了,不知为何,他竟是呐呐松了口气。

他伸手接盏,无意间碰到小娘子的指尖,只觉触手温凉,似玉一般,心口不由一跳。

正在这时,门外帘子一挑,程之简大步走了进来。

五日后便是老夫人的寿宴,程明礼拗不过江氏一再恳求,便将这二子放了出来,又嘱咐长子,务必看管好他,莫要再让他为家中添了祸事。

程之简后面跟着大姑娘程立雪,还有个满脸急哄哄的小丫头,小丫头福了福身,委屈道:“奴婢说了,让二爷和大姑娘等奴婢通报,他们......他们不听。”

程之简却是没料到大哥也在,急色的脸上瞬时冷清下来,可记着父亲平日的教导,长兄如父,他也不敢过火,勉强牵起唇角,拱了拱手:“大哥。”

程立雪也觉威压过甚,屈身纳福,口中讪讪道:“大哥万福。”

程之衍抬手打发那小丫头出去,让程立雪落了座,朝程之简凉声说:“书温习得如何了?母亲这般快就放了你出门,还真是心疼你。”

这话说得程之简脸上有些挂不住,虽说他越长越大,自也开始明白母亲偏心不对,但不得不说,作为既得利益的一方,他时常又觉得这感觉似乎不错。

他坐到少甯对面,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袖口镶着金线的云纹叶青,回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母亲也是心疼大哥的,只大哥平日里独了些,不用她操心罢了。前些日子,我叫猪油蒙了心,竟惹得祖母动怒,此一解了禁足,便立刻前来寒山院告罪了。大哥一向得祖母垂爱,还望能为我美言几句。”

程之衍眉眼沉静,口中淡道:“这是自然。”

程之简一向同这大哥没话说,心意说清楚了便罢,目下朝思暮想的小美人就在眼前,他哪里还能顾得上旁的,忍不住绞尽脑汁想出几个话题,道:“对了,菀菀表妹,听说这次老夫人的寿宴要由你张罗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哥哥们说。”

少甯却是一愣,脱口道:“不是大夫人张罗吗?”

这么大的寿宴,合该江氏张罗才是,即便一时脱不开身,还有二太太方氏,再不济还有程家几位未出阁的小娘子,何以就轮到自己这样一位客居的表小姐张罗了。

程立雪也笑着插话:“自然是大夫人器重你,听闻她这些日子在忙二哥哥的婚事,不知表姐可有听到消息?”

程之简不敢抬头看少甯,他火急火燎过来,自也是为了此事。

母亲那好话说尽,始终问不出一言半语,他这才将主意打到老夫人这来,想着或许能从老夫人这问出是哪家姑娘。

娶哪家姑娘他没意见,只千万莫要是那悍妇妒妇才是。

待前脚过了门子,后脚他便要开口求父亲母亲,纳了这菀菀表妹做妾的,新妇拈酸吃醋那哪成!

对面的少甯自是不知他这一肚子花花心思,只低低垂着眸子,有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