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自是唯主子之命是从,迭声说好,只一样她不得不说,斟酌道:“夫人既是看中了英国公家的三小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这门第自也是相当的。咱们二爷身份尊贵,配她也是够够的了,只老爷那里,”苏嬷嬷忖了忖,叹气道,“总归是庶出的,若是二姑娘便更好些。”
英国公府乃是开国元勋,自有底蕴,现任国公出自长房,膝下共三儿三女,嫡出的大姑娘早早嫁了人,云英待嫁的乃是嫡二小姐,和庶三小姐。
因家世显赫,女君又是皇族之人,是以嫡二姑娘自十岁起,保媒牵线之人便踏破了门槛,自然轮不到他一个小小侍郎家的郎君匹配。
江氏当然也想让儿子娶个嫡出女娘,但就跟七尺汉子盖童被,顾得了这头,便顾不了那头,若只求嫡出,英国公府的姻缘便只能自指缝溜走了,她不无遗憾道:“英国公府的门第也是够让旁人羡慕一乍儿的了,嫡不嫡的便不那么重要了。左右娶媳是到咱们家来,好与不好我慢慢教便是了。这门第若是搭台子矮了,拍马十年也赶不上。老爷那里不用担心,我随后就跟他说。哼,我还不了解他嘛!别说是娶个庶女,就算是尚主,家里迎座真佛压在咱们头顶,他也是求之不得的。仕途和家族兴衰面前,儿女亲事算得了什么。”
少甯受了些惊吓,当夜便听说了程家二爷被老夫人和大爷联手整治的事,一颗惶惶的心倒是安定不少,后一连几日除了到寒山院去给老夫人请安,便躲在房中日日抄经。
一早,侍女云萝收起桌案上连夜誊抄好的佛经,忍不住抱怨:“二姑娘也真是的,老夫人的千秋转眼就到,她不帮忙便罢了,偏这时要来求什么姻缘,害得姑娘几日进不去小佛堂,只能日赶夜赶。”
这几日日头虽算不上毒辣,到底也没多凉爽,又因时间紧,少甯连午饭都没用,接连从早上抄到夜间,终于赶在寿宴前五日将这八十一遍佛经抄写完。
原本这经文是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递过话,要在小佛堂抄写的,女儿家的卧房多少都有些脂粉气,对佛祖会有冲撞。少甯便借了程老夫人诵经的小佛堂,哪知程家二娘子程立娆也要来借。
少甯作为程家寄居的外客,自然没有同主家争抢的道理,为了不让老夫人为难,便主动让了出来,这一让,却是一连多日,宴会时间又赶,她便只能在后面赶抄。
少甯在宋嬷嬷服侍下更换好了衣衫,将胸前的长发撩至背后,抬脸看向云萝,一惯的软和细语,可眉眼间的厉色却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寒意:“你可忘了咱们是寄居,你若是连这点都看不透,诸多抱怨,不若趁早出府另寻高枝!”
云萝不服气,抿了抿唇刚想回嘴,抬眼间就见自家小娘子一身白衫青裙,盈盈站于亭中,脸若流云,腰若柳枝,此刻清亮的眸子微微蕴怒,不由软了下来,“奴婢也是为姑娘你不平,照理说都是晚辈,东西赶,时间紧.....”
“云萝!”少甯打断她,“别说了。”
少甯一向温和,对下人也宽纵,是以身边的下人便都不怎么怕她,以往,看她受了气,为她不平,话里话外也会与人呛声几句,如此倒是惹出许多是非来。每当这时,少甯都是要佯装起脸色训斥的。只是训归训,下人们知道她心善,也不会真的处罚,便还是我行我素。
“好了,”宋嬷嬷对着云萝摇摇头,转向少甯道:“姑娘也别生气,这丫头惯是口无遮拦的,但本意不坏,也是为了姑娘好。”
宋嬷嬷原是服侍在李母身边的,当年李家遭难时,曾护着她从苏州一路进了府,待她如同亲人一般,少甯自也不会驳了她的面子去。
只叹口气,握着她二人的手道:“你们一心为我,我又如何不知?可如今我们是客居,能这样清清静静地过日子,还是多亏了老夫人的垂怜。在这程家,老夫人日子也不好过,你们的抱怨若被有心人听去,不但惹来是非,还会令老夫人伤心。”
少甯这几年有孝在身,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云萝却是个活泼的性子,四处结交着倒也令她知道了些小道消息。
程老夫人年轻时是续弦,嫁给程老太爷时,程老爷不过才十二三岁。为了保证嫡长子的最大利益,刚开始那几年程老夫人暗中被用了药,防着不让生育。等程老爷长大了,入了仕,程老太爷也已年过五十,却是想生也生不出来了。
为着此事,程老太爷临死都对继妻愧疚,拉着儿子的手,让他发誓一定善待嫡母。
程老爷倒也守诺,虽不敢说日日晨昏定省,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孝顺,但每隔三两日,也是要来寒山院走动的,对于程老夫人的要求能满足的也都尽量满足。
所以,当初程老夫人想要接少甯上门时,程老爷犹豫片刻便同意了。
云萝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少甯见状也不再多说,只指挥着,将抄好的经文装进提前熏蒸过的朱匣中,又将笔墨、镇纸等物归置好,抱着朱匣朝程老夫人的寒山院而去。
待到了寒山院,得了小丫头通传,迈步进来。
“菀菀!”程老夫人轻唤她,“快过来喝盏茶,累坏了吧?”
少甯这才看到屋里还有其他人,是江氏和程立娆。
她笑着同三人见礼:“见过老夫人、大夫人和二表姐。”
程老夫人吩咐身旁的侍女取来冰镇的酸梅汤,又将为自己打扇的女使遣过去,关切道:“可是热着了?脸色怎么这样差,还是寻个大夫进府来瞧瞧。”说着,抬手便想唤人。
少甯含笑婉拒:“许是刚才走得急,气息有些不稳,老夫人,我没事。”
程立娆瘪瘪嘴,想起自己二哥被祖母和大哥联手惩治的事来。
她虽上面有三位兄长,却因了母亲偏心的缘故,同二哥哥更加亲近,大哥性子冷峻,她也亲近不来,所以,二哥受了罚,她自然想找补几分。
心想这丫头才仗着扮柔弱哄了老夫人一套绿宝石的头面,有什么值得脸色差的。
老夫人虽一辈子不讨祖父喜欢,但却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压箱底的好物自是有不少。
想到这些东西泰半进了少甯手中,一时只觉亏大发了,心如刀绞,脸上也露出不快,语气泛酸道:“祖母还真是疼惜表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您的孙女呢!”
程老夫人一辈子性格倔强,话也不饶人,年轻时便是如此,不然在得知自己丈夫心系元配白月光又对她做了那些事后,也该养个庶子到自己名下,不至于晚景凄凉,可偏偏她性子执拗,只将一个没了亲娘的庶女记到了名下,带着去了泉州老宅生活,偏那小庶女也没个福气,早早便撒手去了。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泉州闹了场匪乱,老宅也是多有损毁。大老爷官运也越来越亨通,忌惮着御史们的口诛笔伐,唯恐落得个不孝不悌的名声,便三番五次派人去泉州迎亲,这才将老夫人又接回了程府。
当初知晓丈夫心意后,程老夫人也是提过和离的,只是母家不予,夫家也不同意,她一介女流便只能作罢,此后彻底绝了对丈夫的期许,只护好自己的嫁妆和钱财,一个人清清静静地生活,几十年如一日,程家一概净事不管。
为这事,程家在京中名声很臭,许多好人家都不愿与程家做亲,就怕嫁来的女儿会遭程家亏待。也是到了近几年,程老爷身处高位后,程家这才慢慢扭转了这声望。
程老夫人置了茶,抬脸冷笑道:“再过五日便是我的寿诞,菀菀连着抄了十几日的佛经了,娆儿,你准备送祖母什么寿礼?”
只这一句,程立娆便止了口。
八十一遍佛经,这得将手都抄断,她可不想吃这份苦。
江氏笑着打圆场:“老夫人,娆儿这孩子没有定性,不比菀菀心细有定力,不过这几日也正琢磨着呢!说是,定为夫人你寻到一份难得的寿礼。”
程老夫人哼了一声。
少甯少不得也要说两句:“我也是闲来无事,旁的不会,只能抄抄经,二表姐手巧,到了那一日,咱们都开开眼。”
江氏对少甯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自己的儿子因了这丫头受了罚,到底也是生不出多少好感来,她不接话,微微别过头,朝着程老夫人恭谨道:“母亲,方才说的事,您看?”
程老夫人脸色不是很好看,只回道:“你们既相中了,我焉有不去说的道理,可你想好了,若让我走这一遭,丢了老脸不打紧,若是人家再给拒了,你且想着后路去糊脸面。”
江氏却是只听第一句,高兴道:“有母亲您这句话,儿媳就放心了,您老且宽心,且去同吴家说,这亲事是我同吴大夫人早就讲好的,他们吴家重脸面,咱们程家便给足了他脸面,他们定不会拒绝的。”
少甯却是一头雾水,待二人走后,她扶着程老夫人上了榻,这才问道:“怎么?大夫人这是要同英国公家做亲?”
程老夫人耷拉着脸,哼声道:“前些日子这蠢媳同人家吴大夫人上了遭法宁寺,又是端茶又是递水,也不知这中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这亲事竟是有了眉目。要我说,咱们程家是清流门户,何必上赶着非要娶他国公家的娘子,人家天潢贵胄,让我去提这个亲,我都觉得臊眉耷眼,无趣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