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表哥!”少甯惊慌向后退去。
慌不择路,后退时一脚竟被黄栌色月牙桌垂下的案毡绊入,少甯惊出一身细汗,腰身随即被紧随而至的男人闪身一跃,牢牢扶紧,又两根手指顺着她雪白的腕子一路触到了颈窝。
少甯又羞又恼,站定后一闪身便朝着门口跑去。
这种时候她自不敢喊叫,唯恐点了人眼。
身后男子紧随而至,轻唤:“菀菀妹妹。”
他的手堪堪擦过女孩一截袖口。
云萝正端了茶水进来,目光一凛,挥手便将承托上的热茶泼了过去,面露惶然道:“对不住,二爷,奴婢一时失手。”
院中就在此时起了喧哔。
程之简被扰了兴致,正想发怒,便听到兄长身边的女使新荔在外面喊话:“二爷,大爷让奴婢请您过去,说是有正事商量。”
程之简晃了晃神,神色突然变得有些畏惧,随口答了句‘知道了’,便匆匆走了出去。
墨砚堂里。
程之衍正在查看卷宗,间或用笔批注些什么。
程之简站得脚腕有些酸:“大哥。”
程之衍手腕一顿,稳稳当当将一行字写完,这才搁笔抬头看他,清隽的脸上峻厉非常,凌声道:“栖梧阁那位是老夫人的表亲,碰不得。父亲一向侍母至孝,你是知道的,这是第一次,便罢了,若再有下次,我便开口让父亲送你回清明书院。”
“别!大哥。”程之简惶惶求情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自小对这兄长畏惧,可谓至极。
六七岁时,便知这兄长不得母亲宠爱。小孩子最是敏感,既在母亲那有了先天优势,他自是明里暗里没少给大哥使绊子,这大哥本一直退让着,直到拿了他一个错处,一并报到了父亲那里去,他这才看到大哥身上多了几处莫名奇妙的伤痕,循着以往经历,父亲自然认定是自己所为,将自己交由大哥处置。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被关到暗室,又被厉犬恶狠狠盯了一整夜的感觉。
“知道错了?”头顶凉声刺骨,程之简立刻一个激灵回过神,低声喃道,“知、知道了。”
程之衍双手手指交叉,垂放在膝上,冷眸:“既如此,那便去孟管家那领受十下手板。”
“大哥!”
“若再求饶,就二十下。”
程之简虽与兄长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但二人自小到大在父母那的待遇却是千差万别。
母亲最是疼爱他这个幼子,视大哥如同庶出一般,偏父亲对这位兄长的话却十分受用,自小到大,只要大哥的话,父亲便无有不信的。
待程之简垂头丧气出了墨砚堂,程之衍便坐回案前接着查看案宗,只翻了几页,却是心烦意乱。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府中绝不可再生事端,他屈指敲敲了几下书案,开口唤人,新荔推门进来:“大爷。”
“表小姐如何了?”
新荔一愣。
墨砚堂里规矩一向严苛,即便是新荔这样的大丫鬟,对于府里的消息也是不敢随意打听的,只垂着眼老老实实回话:“奴婢请二爷时,未曾见到表小姐。”
她自问这回答乃是实话,却半天没有等到主子的示意,一时在心里想,是不是自己哪处出了差错,正心下忐忑时,听到自家大爷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地疏离和冷淡,但话中的信息却是惊人:“那便寻个由头,过去看看。”
新荔一时怔住了,还是大爷搁笔的声响提醒了她,她这才匆忙回了声‘是’。
出了门,便同姐妹清荷道:“大爷让我去趟栖梧阁,打听打听表小姐心情如何,你且帮我出个主意,该寻个什么由头过去?”
清荷正忙着刺绣,闻声吃了一惊,道:“大爷,表小姐?大爷不是一向不让我们管府里这些琐事吗?”
“谁说不是,”新荔道,“这可是个难题,表小姐一向浅淡,之前又在守孝,她身边的人连半分交情也无,就这样冒失过去,只怕府里得传出闲话,这可不是大爷想看见的。”
清荷想了想,给她出主意:“你有个妹妹不是在厨上当差,且让她去,就问问表小姐苏州的菜色,列个单子出来,便说是打算老夫人千秋所用。”
新荔眼前一亮:“对啊!”
她抱了一下清荷,便急匆匆转身出门,不多时,回到墨砚堂。
叫了门,得了回应,轻手轻脚地进去,就看到自家大爷已经自己换好了竹青云纹锦袍,正立在书架前,遴选着书册。
见状,她静立一旁,没有说话。
程之衍却是停了下来,过来坐下,看着她道:“怎么样?”
“奴婢的妹妹在厨上当差,寻了个由头过去见到了表小姐,小姐神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只眼眶有些微红,身边几个从苏州来的下人亦是如此。”
新荔低着头,稍稍抬眼,见大爷神色未变,仍是一副淡淡冷冷的样子,便问道:“大爷可是要我将此事告知老夫人去?”
程之衍说不必,“她寄人篱下,今日又受冒犯,自是难捱的,我既沾了手,处置到底便是了。”
新荔点点头,又听到一句:“二爷从孟管事那回来了吗?”
这个新荔倒是知道,方才回院时,正巧碰到二爷,见他手掌肿得老高。
“二爷这会儿当已回了吟荷堂。”
程之衍一身织金素袍,光线打在他肩头,越发显得男子如谪仙般俊美无俦,只见他微微抬眼,神色平静,道:“二爷自清明书院回府,也有几日了,明年的春闱也该下场试试,你去同母亲院里的嬷嬷递个话,就说我说的,自今日起,将二爷圈在自己院子里读书,谁放他出来都不行。”
新荔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只怕大夫人那头听说,又要过来闹,偏老爷是站在大爷这一边的,少不得又是一场剑拔弩张,她忙垂下眼,恭敬道:“奴婢这就去传话。”
“等下。”
新荔站住。
便见大爷转回内室,不多时出来,掌心多了一只白瓷小罐,“将这个送到栖梧阁去。”
新荔双手接过,自然而然询问道:“这是?”
程之衍已重新拿起了书,眉眼一如既往的冷淡和清宁,“军中上好的伤药,每隔一日换一次,不出十日,留不下半点疤痕。”
新荔想起自己的妹妹新枝回她话时说的话,“那表小姐手上缠着绷带,像是受了伤,掩在长袖中,像怕人瞧见似的。”
新荔当时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到底是孤女,便是连受伤,也怕给旁人添麻烦。
也是多亏了她家大爷细心和良善。
她垂下头,纳福行礼,“奴婢这就送去。”
而这时,程之简刚刚回到吟荷堂。
江氏便迎了上来,“我儿,这是又怎么了,那逆子又发的什么疯?”她一贯心疼这个儿子,方才听到下人来报,被吓得不轻,抱着程之简手掌,心疼不已,又对身旁嬷嬷道:“大夫呢?还不去请。”
“娘。”程之简抓住机会示弱,“您看大哥,动不动就是家法家法,我不过是去栖梧阁走动走动,都是表兄表妹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偏他这样糟践我。”
江氏也是一脸同仇敌忾,“你大哥离家八年,这院子什么时候竟是他做主了,你也是,好端端跑到她一个孤女院子里做什么,凭白惹了闲话出来,日后还有哪家闺阁千金肯配你。”
“娘!”
母子二人又说了程之衍几句坏话,新荔便传话到了。
程之简一听,脸立刻拉了下来:“这也太欺负人了!”
江氏也是愤慨不已:“读书就读书,做什么非要给关在屋里。”
新荔道:“这是大爷的意思,奴婢也是不知,不若夫人请大爷过来,问上一问。”
江氏同这长子一向无话可说,不耐地挥挥手,“去,去,去。”
她溺爱次子,但也知读书人若想有出路,便只有科举这一条路。
想了想,只得柔声安慰道:“我儿,你就乖乖留在院里读书,等过段时日,是你祖母的寿宴,我再去同你父亲说放你出来,你就先忍耐一段时日。”
“娘!”
出了吟荷堂。
江氏身旁的嬷嬷上前道:“夫人,都打听清楚了,确实是咱们二爷先去了栖梧阁,大爷想来也是为了家中的名声,不得不下了狠手。”
“那也不该打成这个样子。”江氏怒道。
苏嬷嬷撇了撇嘴。
大爷一向冷静自持,今日竟这般动怒,显然是这二爷太荒唐了些,可这话,她可不敢说。二爷风流,屋子里的女使们几乎个个都被染了指,大爷若不下狠手,只怕栖梧阁那位明日便要哭着回苏州去了,到时候程家的脸面和名声还要不要。
且不说旁的,栖梧阁那位的容貌实在惊人,二爷性子如此,指不定后面还要闹出什么事,如此若能断了他的念想岂非更好。
想到这儿,苏嬷嬷伸手喊了个机灵的小丫头,“你去寒山院打听打听,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小丫头领命离去。
江氏便道:“我那好儿子出了面,将简儿打成这个样子,难道母亲竟还要问罪不成?”
苏嬷嬷道:“老夫人那为了那丫头的名声自不会闹大,可难保不从旁处找补,还是小心些好。”
.....
寒山院里。
程老夫人用完了午饭,秦嬷嬷便从外面进来了。
伏在老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程老夫人捻帕的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