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甯回栖梧阁,见几个打二门处过来的女使头上都别着合欢花,一问才知道,今年府里的合欢树竟比往年开花早了一旬多。
她提着裙子同素瓷道:“咱们也过去看看。”
程之衍回京这几日寻了些故旧在忻乐楼吃酒,经行二门时听到葳蕤的合欢林内传出响动。
循着声音往林间一找,就看到不远处,一个身量纤纤的小娘子正带着女使站在合欢树下。
花树淡粉,偏小娘子一身青衫,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这个角度,程之衍只能看到小姑娘的侧身,见她微微抬着下巴,垫着脚尖踩在一块厚厚的石头上,衣袂翩翩,如随风将去。
他下意识呼吸一滞。
视线顺着女孩凝脂一般的指尖望去,看到茂密的树冠分叉上栖了一只猫,通体雪白,脖子上套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项圈,项圈外栓着草绳,那草绳沿着树枝滚了三四圈,小猫正正被吊在半空。喵呜呜叫个不停,又怜又惨。
程之衍反应过来,她是要救那白猫。
小娘子个头不高,腰肢软软的,即便点起脚尖也只能堪堪够得到绳索一点。
程之衍正犹豫着上前,却在这时传来小娘子带着笑音的话:“素瓷,我够到啦!”
咔嚓——
树枝竟齐齐断落下来,好在本就不粗,落到地上时,只堪堪擦过小娘子青色的衫角。
‘嘶’的一声。
“姑娘,出血了!”素瓷被吓了一跳,忙取出帕子,心疼地为她包扎,又埋怨道:“刚刚奴婢就说应该寻个小厮过来的,姑娘肌肤这般娇嫩,被利枝扫过,又是夏日,要是生了炎症落下疮疤可如何是好?”
少甯一面任由素瓷包扎,一面抱了小猫在怀中观察,确认小猫没有受伤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是雪团,”她笑得开朗自在,“锦儿的,多亏碰到了我。”
素瓷忍不住奚落她,“是,您是大侠,我的好大侠,这手还要不要了,还是去碧华院同大夫人要对牌,请个郎中过来看看吧!”
跟在程之衍身后的亲随程彻听到那句好大侠,不妨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得了主子一记白眼,也惊动了那边那对主仆。
少甯一时慌乱,忙侧身躲到树后。
素瓷挡在前面斥道:“哪里来的下人这么没规矩。”待看清来人,忙弯腰行礼,“大爷。”
少甯惊惧之余怔忡了片刻,略显慌乱地看了二人一眼,垂下头缓缓走近,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口中柔柔道:“大表哥。”
程之衍愣了愣,目光落到小娘子刚刚包扎好的手指上,微微一凝,别过头,低声问道:“怎么不多带几个下人出来?”
这片合欢林虽在内院,但距离二门很近,几乎是紧挨着,门上来来往往小厮仆妇众多,若是府里有宴请,门口还会有外男徘徊。
少甯自己也知道有些托大,这位大表哥听着语气似是不悦,她本就在人家借住,不便生事,惹人厌烦,便识相地致歉:“原是从老夫人那过来,想着今年合欢花开得早,想折一些做插屏,不料碰到了锦姑娘的雪团,一时逗留久了,下次会记住多带人的。”
心里却想,日后再不来二门这了。
程之衍之前听祖母说起过这位苏州的表姑娘,说她性子和顺,坚韧且有成算。
他瞧着却有些冷情。
她的小脸沐浴在雨后的阳光下,娇嫩清甜的肌肤隐隐透出红晕,像极了剥了壳的荔枝那种通和透,眉眼沉静,目光燑燑,分明柔弱温和到了极致的人儿却偏偏生出一种近乎绝情的清冷来。
程之衍目光从她脸上滑下,正正落到那只白猫身上,见那白猫小臂长短,生得圆头胖脑煞是可爱,料着小娘子当是不忍心,然则她在程府借居,身前身后又没跟着太多人,若出事也是一桩麻烦事,便开口提点道:“左右不过一只畜生,不值当你冒险,下次再有此种事,交给下人们去做,亦或者你着人去墨砚堂传个口讯,我来做也可。”
少甯讶然,知道这大表哥当是有些愠着了。
是啊!自己是个外人,如今是靠着程老夫人善心这才能借居在这府里,这般行事没有章法,当真是给主人家添了麻烦。
她性子一向绵软,闻听这硬邦邦的话,心头霎时涌起一阵酸涩,微微垂着眼,“嗯”了一声,又怕对方以为自己态度冷漠,便如吴侬软语般加了一句:“菀菀知道了,给表哥添麻烦了。”
程之衍听得这一句却是微微有些不自在。他向来没有同女子相处的经验,下面几个妹妹自小到大也不过是岁末才能见一面,见小娘子垂眸敛瞳,不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过重了。
合欢树下的小姑娘正正对着他,淡粉色的花瓣落在她如青枝般瘦削的双肩上,小脸微扬,一半沐浴在强烈的阳光下,连脸上细细的绒毛都分毫毕现,像那玉润润的荔枝。青丝柔柔垂下,及在如素的细腰之间,程之衍忽然生出一种似乎两只手便能合拢这细腰的错觉。
因着男女之防,小娘子也不敢多呆,朝着他屈膝行礼,道声‘告退’,便带着女使往栖梧堂而去。
直到出了合欢林,少甯微蹙的眉头这才缓和下来,自己借居在此本该十分谨慎才对,不曾想大表哥才刚回府不久便在他面前惹了眼,若是让他以为自己没有教养,累及父母名声,那该如何是好?
少甯这样想着,不免脸色也跟着不虞起来。
素瓷觑着她的脸色,柔声道:“姑娘不怕,方才的事只是意外,大爷也只是随口提醒一句,并非指责。”
少甯抿唇点点头,将手里的白猫交给素瓷道:“你抱去峦芳轩吧!”
“姑娘自己不去?”
少甯摇摇头,“再过几日,便是老夫人的千秋,听闻法宁寺的圣僧曾言及,若用九九八十一遍《消灾吉祥神咒》,于大寿前五日供奉于佛祖座前,可得洪寿永驻,这经文我前些日子便开始抄写了,还差着一些,便先回去抄经了。”
素瓷道好,接过雪团转身往峦芳轩而去,一路上自然在心里将这位程家大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少甯回了栖梧阁,净了手,换上一身轻便的衫裙,便想动手开始抄经。
忽然传来敲门声,不一会儿云萝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姑娘,二爷来了。”
少甯一愣。
她一向知晓这位程家二爷的秉性,知他是个性子风流的,平日里自是能躲便躲,只这会儿人正正经经上了院子来拜访,却不便拒之门外,沉思片刻便让云萝将人引到正堂,自己整理好衣衫出来见客。
程之简今日穿一身织金白色什锦素袍,手中执一把菡萏折扇,眉眼俱笑,看向人时眉毛微微挑着,的确有几分其他男子欠缺的风流俏达。
少甯敛衽拜了拜,口中轻道:“二表哥。”
听到声音,程之简匆忙抬眼,就看到一位正当妙龄的小娘子婷婷立于堂中。
程之简自三年前便开始惦记这美人,只对方一直身处孝期,他自不敢唐突了佳人,如今眼看小娘子出落得愈加标致和美貌,心头悬存的那五分心痒此刻竟升至了十分。
“表妹除了衰服,换上这细衣软带,倒是愈发惹人怜爱了。”他以扇击打掌心,瞳眸溢出几分缱绻艳色。
少甯听到这话,却是脸色一变。
“甯妹妹!”他上前一步,“这几日家中遭逢大事,我已听母亲说了,竟要劳烦你一个小娘子烦忧,可是苦了你了。”顿了顿,眸中怜惜更甚,道,“可恨我自清明书院一路疾奔,跑死了三匹马,仍未能赶上助你分毫,劳你烦心,我实在心疼难忍。”
少甯听着这情意绵绵的话,脸色不由沉了下来,淡道:“二表哥可是有事前来?”
程之简没急着回话,只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只见女孩此刻换了一身半旧的衣衫,虽不及之前那套繁复雅致,却也别有一番韵味,粉衫青裙,姝色动人。白皙如荔枝般光滑的小脸让人一望即晕,莹润透亮的眸子似含春水,看一眼就能让人心里起了涟漪,再往下,青枝似的双肩,如山峦似起伏的柔软,还有那盈盈一握的腰线....
程之简莫名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他咳了一声,略带了几分沙哑道:“菀菀表妹这般的人物,也不知日后被哪家的郎君得了去,若是能长长久久留在府中,那该多好!”
程之简今年十九岁,已过了乡试,照理来说早就该娶亲了,但父亲坚持要他明年春闱后再议亲,故此才耽搁至此。
他既能考中举人,自不是蠢笨天真之人,深知门第相当究竟何等重要,早已决定遵从父母之命娶一位官宦之家的小姐。
但,谁又能拦着他,不让他纳几房温柔小意的美妾。
眼前的小娘子绿鬓朱颜,仙姿玉貌,放眼京中,只怕寻不到第二位这样的绝色,他自然是动了心思。
老夫人算什么,不过是祖父的继室罢了,且一生又无所出,这一大家子同她没有半分血缘,若是自己瞧中了的人,难道父亲母亲会为了她不顺自己的心意?
想到这,程之简胆子子愈发大了起来,竟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