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阁的芙蓉纹路窗半开,炽碎的光芒透过檀色的金丝篾帘筛进屋内,跳动在重重烟帐之后映出女子如云的鬓角。
半睡半梦间,小娘子似叹了口气。
她正在做着噩梦,梦里刀光血影的,全是阿娘临死前的事,心口似被针芒扫过,一戳一戳地疼。
少甯很快惊醒过来,拥被坐起,一向清润的眸子里微凝,眼尾还泛着潮红。
宋嬷嬷在外间守着,听见动静,打了帘子进来,见自家姑娘脸色惨白,鼻尖通红,将帷帐金钩挂好,坐到床上,抱住少甯道:“姑娘,这是梦魇了吧?”
少甯长吁了口气,转了转细腻的脖颈,她的里衣微潮,后背黏湿,往宋嬷嬷身上蹭了蹭,难过地回道:“又梦到爹爹和阿娘了。”
宋嬷嬷叹口气,取来温水浸过的帕子,伸进里衣,一点点为她擦拭,又服侍她更换了小衣。
少甯抬起尚显凝滞的眸子问说:“寒山院那边可有消息传出来了?”
宋嬷嬷将帕子扔回铜盆,伺候她起身,摇头说不曾,“想来是还没议定,姑娘你侍候了老夫人一夜,天色还早,不若让素瓷煮碗汤粉来,吃了再睡一会儿。”
她摇摇头,趿着绣鞋坐到妆奁前:“嬷嬷还是为我绾发吧!大老爷如今还在殿前司禁着足,家里上下都乱成了粥,我一个出了五服的表姑娘,这会子却闷头大睡,实在是不成样子的。”
宋嬷嬷也是无计奈何,只好一壁伺候她梳洗打扮,一壁又唤了贴身女使进来为她摆筷,耐心劝着:“左右还是要进些。”
她拗不过,绾发后坐到食案前。
伺候她进食的女使叫做云萝,同宋嬷嬷和素瓷都是自李家时便跟着她的,可谓心腹,说话自是没个遮拦和顾忌。
云萝见少甯近来清减不少,心疼起来,嗔怪道:“大老爷也真是,做着侍郎这么大的官,也不知道谨慎行事,说是为了给采买司结账,竟将精盐税银给擅自改为了粗盐税,腾挪出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又进不了自己腰包,目下好了,白白让人家抓了把柄,能不能从殿前司活着出来还不知道呢!”
少甯左右看了看,见室内只她们三人,倒也没制止她,只叹了口气道:“大老爷也是不易,之前先帝在位,炎王主掌采买司,大老爷有几个胆子敢叫采买司赊账,说来说去都是那起子奸臣佞官,偏要撺掇先帝修建什么抚云台。目下斩衰方除,新朝当有新貌,官家自然要抓几个典型以正视听。”
复又转头同宋嬷嬷道,“嬷嬷,这几日我须日日陪在老夫人身旁,这屋里屋外定要守好门户,归拢好下人,咱们几个屋里说说便罢了,断断不可传到外面去。让各路女使竖了耳目,再惹出事来,届时咱们丢脸不说,还白白惹了大夫人心头不悦。”
“姑娘放心,奴婢省得。”
少甯略进了些食,神思也跟着清明起来,想着不过就是一时走窄了,想办法淌过去便是了,索性一扫阴郁,投袂而起,可门外却在此时传来动静。
素瓷打了帘子进来,说是二太太来了。
少甯忙让女使将人迎进来。
方氏进了屋,绕过青玉琉璃四面座屏,抬了眼,就看到一个身材曼妙的小娘子正正立在当屋。
小娘子上身穿青色绣合欢花的对襟短衫,下身着月白色绣有荷叶滚珠的百迭裙,腰间一根青色绣着云纹的束带,衬得细腰柔弱无骨。往上,肩若新枝,肤白如雪,尤其是一双漆黑杏眸静静望向人时,又大又亮,明明没半点笑意,却让人恍惚生出一种甜甜的柔情来。
“竟是二太太,可是哪股风将您给吹来了。这个时辰,想来二太太是打寒山院过来,老夫人的头疾,现下可好些了?”
方氏见小娘子娥眉微蹙,不禁愣怔了一下,心中赞叹,此女质色天然,可称得上是仙姿玉貌,无怪乎长嫂竟起了那样的龌龊心思。
方氏人坐定,双手抚在膝头,含了几分揶揄道:“老夫人目下已经好多了。怎么?你这地方,还是不出世的风水宝地不成,别人来的,我却来不得。”
少甯忙道不是,又说:“我是想着,您这会儿子过来,想来是那边已经议定了,可是说好了去请哪位大人帮忙?”
方氏却不提这茬,只环顾四周,笑眸盈盈道:“我若没记错,菀菀你上个月孝期方满,对也不对?”
菀菀是少甯的小字。
少甯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实话实说道:“正是呢!如今除了这衰服,还尚有些不习惯。”
方氏绞着帕子凝神,须臾功夫,笑道:“照理来说,大嫂房里的二姑娘立娆,柳姨娘房里的大姑娘立雪,还有没了亲娘,养在大夫人房里的三姑娘立姝,同你也不过上下岁数,可我细细瞧着,论品貌,她们这嫡嫡庶庶的,竟全是比不得你,也不怪大夫人,但有‘好’事,总是能头一个记起你。”
少甯听她特意咬住了那个‘好’字,心下起了狐疑。
就见方氏眸底闪过暗影,无意似的感慨:“你说这世道真可谓无常,月余前这燕京城里尚是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不料一夕风云突变,官家承了这宗祧,这股邪风便立时烟雨消霁了,这又是开学办宗,又是新立太子,一时如火如荼,好不热闹。如今除了咱们这侍郎门上并几处户部大人府邸,其他人家倒是张灯结彩,欢庆新朝了。”
听到这,少甯已然明白过来。
这话还要从先帝临朝后几年说起,程大老爷程明礼任职户部侍郎,三品差事,本也算逍遥肥差,不料竟因先帝昏聩无度而屡屡涉足险境。先帝晚年为修仙道,广建道观和琼楼玉台,致使户部空虚,又逢财政交权皇弟炎王把持,朝纲可谓崩坏如斯。
炎王此人贪财之名累身,以天子之名中饱私囊是常事,后先帝却朝,便更如国蠹一般将全国上下搜刮了个遍。
自此,程大老爷这肥差实打实成了个苦差。
先帝设了采买司,交由炎王负责,吃什么用什么玩什么建什么一律经由此办理,可炎王又非清廉之人,两厢消耗,国库早就空了。
去年先帝修建抚云台,耗资近一千两百万两白银,程明礼将全年的税银补上不说,仍是欠着采买司一百二十三万两。
炎王步步紧逼,为保差事,无奈之下,程大老爷只得擅自动了权柄,将精盐和粗盐税银之间的差额补了进去。因户部尚书一职自许老尚书致仕后一直空缺,程大老爷又将账目做的很是漂亮,倒是一直也不曾被人发现。
岂料平平一场风寒,竟要了先帝的老命,朝局几经腥雨,炎王被斩,今帝在皇后母族帮扶下荣登大宝。
头一件事便是清算。
少甯心中冷笑,目下大老爷还被关在殿前司,江氏这是要病急乱投医了。
少甯思忖着,官家一直未处置此事,便是尚未下定决心,不然早将人移送御史台了。
也是趁着这点空当,程老夫人这才将全家人聚集起来,想商量出个营救的办法。
少甯樱唇轻抿。
太子.....
是了,太子乃皇后所出,其母族势大,国舅爷谢君昊更是为了大晔守西北二十余载。太子的尊崇,加上母族的荣耀,自然是能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的。
可想打动太子,谈何容易?
正统储君,可向来不缺钱帛。
少甯心里呕着气,面上却仍一派温和,附和道:“谁说不是,可见世事无常,人还是要多走几条路看看才是,莫不一条道走到黑,届时闯了大祸也未可知。”
方氏见她是个有主意的,也不再多说。
她今日也是思虑再三,究竟要不要给这小娘子提个醒。
她们二房虽说也同这大伯一家同住,但内里早就分了家。
老夫人是继妻,但早年并无所出,临老了抚养这么个表小姐,便跟那掌心里的雪花糁子,拍不得打不得。
她昨夜从寒山院回峦芳轩,路过江氏的碧华院,正好听到那厢同身旁嬷嬷话头,提到了太子云云,她屏息听了会儿墙根,这才知道这江氏竟是起了将这表小姐送给太子为侍妾的腌臜念头。
大老爷能平安回府自然是好事,可对她们二房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她家那口子早就谋了宗正寺的差事,即便离了这侍郎府,到底也可安稳度日。
老夫人性子强势,若当真由着江氏胡来,届时闹大,大家只怕一齐没脸。
思来想去,此事不好直接告知老夫人,又不能由着江氏成事,那么偷偷透露给少甯这个正主知道,即是最好不过了。
事已说清,方氏也无意多留,又闲话几句便寻了由头离开。
她一出门子,少甯含笑的眸子立时冷了下来。
云萝是个伶俐人,早听出方氏话中深意,气得眼泪在眶子里打转,“姑娘,这程府也太糟践人了!竟....竟想着拿姑娘去换大老爷,江氏这腌臜烂货,我....”
“云萝。”
少甯打断她,目光顺着半开的芙蓉窗迤逦望去,“这里不是苏州,你的脾气当也收敛几分。”
宋嬷嬷和素瓷也十分不悦,心疼得望着少甯道:“姑娘这可如何是好,不然咱们告诉老夫人吧!”
少甯说不必,“老夫人昨日头疾发作,还经不得这些,我自有法子,素瓷,收拾一下,咱们去寒山院给老夫人请安!”
少甯住的小院地处程府最偏僻的东北角,紧挨着后花园,一行人出了院门,穿过白玉石桥,绕过青石铺就的甬道,再径行过几处玲珑小院,便到了程老夫人的寒山院。
经了通报进的门来,见江氏正捧着汤匙侍疾。
少甯纳了福,程老夫人指了一旁的圈椅,“坐。”
江氏将药碗递给女使,又在老夫人身后添了两个枕囊,回头就见少甯冲她甜甜发笑,不知为何,她竟觉这笑有些邪性,心下一阵翻涌,忙错开了眼。
“婆母,”她开口道,“昨夜儿媳想了又想,为今之计最好的法子还是得请人从中斡旋一番才是。”
程老夫人道:“这是自然,还需是能在御前说得上话的,禁中我来想办法,朝中这些大员同咱们老爷有交情的,明儿起你备着厚礼,一一登门去一遭。”
江氏道是,复又欲言又止道:“儿媳自是要走动,只目下正是多事之秋,托的人越多,只怕传入禁中,官家更是不悦,不若还是想个法子看看能否同太子殿下说上话,他的话可比任何人的话在官家面前都有分量。”
程老夫人一时茫然,拧眉喃喃道:“太子?官家未登基前一直在封地,咱们程府同太子门上可半分交情也无,如何搭的上这樽大佛?”
见这大儿媳扭捏拘束,正待问清,便听静静坐在一旁的少甯开了口:“老夫人,大夫人,菀菀是外人,本不该多言,然,受老夫人和程家恩养几年,也想僭越说几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坑啦!
《她把悍臣反禁了》
北疆被拱手让于外敌,将军府以通敌罪名抄家,陆云笙作为陆家唯一侥幸活下来的女眷被迫入了教坊司。为避免卖身勾栏,她积极寻找着目标。
直到遇到蒋桓。
蒋桓任职锦衣卫指挥使,冷心冷情,手段毒辣。
于酒宴上,为她挡掉不怀好意的劝酒,为她与众人对峙,甚至不惜拔刀相向。
云笙庆幸,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脱离教坊。
岂料在她献身后,男人端眸冷笑:“陆家之女,不过尔尔!”
冰山难靠,她只能另寻出路。
蒋桓一直以为,陆云笙不过是他手中的一只纸鸢,无论飞与不飞,飞高飞远,线的一端都握在自己手中。
直到那日,日日紧在眼前的鸢,竟凭空不见了。
他近乎疯魔,处处寻而不得。
再相见—
僻静小岛上,灯色朦胧中,男人醒来睁眸,触目所及是四尺多厚的双层砖墙,仅上方留有一出气小口。
他动了动手腕,铮铮之声响起。
一含笑清音如黄莺出谷,飘然入内,“此乃云天锁,是前朝盛名匠人螭离以纯钢打造而成,在咱们休门岛,除了我这位岛主,只有七大山主才有资格受领此锁,蒋指挥使可感到有一丝荣幸?”
蒋桓胸腔一震,猛地抬头,便看到头顶黯淡的山洞,一花柔玉软的姑娘,濯濯如月。
眼睛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桃花双眸。
那姑娘望着他啧了啧嘴,冷笑一声道:“人人都赞蒋指挥使风姿卓绝,怎么我瞧着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