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傍晚,下工时候天色黑亮黑亮的。头顶是一片漆黑的天空,而西边却有大片的光亮。
赵红英在一旁的田埂上立着等她。
顾莞宁站在程砚洲对面。
程砚洲道:“大队长今天有事,明天再请他做见证。”
化肥的事情没完,从公社回来,大队长叫了人去他家继续商量。
顾莞宁点头,“我知道了。天色不早,那我先——”
程砚洲叫住她,“等等。”
顾莞宁:“嗯?”
“鸡蛋呢?”程砚洲伸手。
顾莞宁愣了一下,“啊?”
她:“不是您说不给冯大娘吗?”
程砚洲:“……你刚才又叫我什么?”
看来程营长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年纪,顾莞宁只好改口:“你。”
程砚洲收回手,语气了然:“所以你没带?”
顾莞宁:“不知道来的是程营长。”
“下次。”程砚洲道:“下次别忘了。”
“时候不早了,你回吧。”
顾莞宁去找赵红英,两人一道回知青院。
望着小知青的身影逐渐远去,程砚洲转身,回到家里,“娘,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冯秀芝从厨房里探头,“收拾好了就在你屋桌上,带干粮不?”
“不用带。”程砚洲背着东西出来。
冯秀芝过去,给程砚洲抻一抻衣服,“你三叔说在村口等你。”
程砚洲抬脚就往外走,“娘你别送。”
冯秀芝还是送到了门口,“老三,过几天娘托你桂花婶子去问顾知青的意思。”
程砚洲步子一顿,“外头风大,您快进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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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天一会儿阴一会儿晴。
晚上刮大风,刮塌了知青院一面墙。轰隆一声,惊得所有知青一下就醒过来。
赵红英从外面看情况回来,头发被吹得乱糟糟。
“幸亏不是灶台靠着的那面墙,明天得去队里借社员们的土砖。”
顾莞宁揉着眼睛,困极了却不敢合眼,“要请社员们帮忙修补吗?”
“借了砖咱们自己补。”赵红英吹灭蜡烛,和衣躺进被窝里。
后半夜顾莞宁不敢闭眼,裹着被子瑟瑟发抖,过得心惊胆战。她睡觉的位置紧挨着土墙,生怕有个万一被埋在里面。
第二天起来顶着大大的黑眼圈,顾莞宁打着哈欠去上工。今天中午要跟冯大娘去大队部,想起欠程砚洲一个鸡蛋,顾莞宁正好没胃口,煮好鸡蛋揣兜里,打算到时候见面给他。
知青院塌了一面墙,大队长一早听到信就去各生产小组做思想工作,说服社员把自家的土砖贡献一两块给知青们。
今天下工比以往要早,男知青们跟着大队会计程长义去各社员家搬砖。
顾莞宁最近的工作都是记工分,她字好看,记工分有条理,扣分会在后面说明情况。正好就合了组长婶子的眼,钦点她做记工分专员。
只偶尔才让别的知青替一下。
是以顾莞宁虽然工作轻松,但总是她们小组最后一个下工的。
冯大娘来的时候顾莞宁还在记工分,赵红英过去跟人寒暄。
顾莞宁加快动作,把记工分的本子揣好,下午上工前再给组长婶子检查。
“大娘,程营长没来吗?”顾莞宁左右看看,没有程砚洲。
冯秀芝那叫一个惊喜,顾知青主动问她家老三!
“啊,他这段时间不在大队,你有啥事跟大娘说也行。”冯秀芝拉着顾莞宁一脸亲热。
顾莞宁摸摸兜里的鸡蛋,有些遗憾,“也没什么事。”
听说程营长是休探亲假才回来的,估摸下时间也快两个月了,应该是回了部队。
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大队长特意等在大队部,“老三不在,弟妹你来替他签字。”
“三十斤面粉,这不少了。”程长顺听他媳妇儿说,顾知青登门感谢的时候还带了不少东西,是个有心的,“分三个月在粮店买,顾知青你拿钱,粮票就让程家给。”
“你们两方合计清楚,我跟赵知青就做个见证,但是不沾手。”
赵红英也在纸上签了名。
落款是四个人的名字。
程长顺收起来,压在抽屉底下,“粮店是二十号供应,下月二十号前弟妹你再跟顾知青过来。”
冯秀芝点头,“这个我记下了,麻烦大队长。”
赶着回去吃饭,三人这就要走,程长顺叫住赵红英,“赵知青等等,这是咱们队小的课本你看看。”
冯秀芝瞅一眼,打算留下听一听。她孙子大石头今年七岁,下半年打算送去念书,赶巧队里办了小学,就不费事往别处去了。
课本就在桌上。
赵红英简单翻了两下,顾莞宁也在一旁看着。
只有语文和数学两本课本,封皮缺了大半角,皱巴巴的,页面泛黄发旧。
翻到里面,能看到黑白的插画。
程长顺道:“咱们队小建好打算招老师,大队部决定暂时先招三位,两位从知青里面选。赵知青你高中毕业,也最清楚咱们知青同志的工作,所以我打算委托你管理队小的工作,你看能成不?”
赵红英愣了一下,被大队长的话惊到了。
“让我管理队小的工作?”
这就是让她当代理校长的意思。
顾莞宁扯了扯赵红英的袖子,这么好的机会,快答应下来。
赵红英回神,连忙道:“大队领导信任我,那我……就试试?”
程长顺黝黑的脸扯出一个笑意,“成!”
“赵知青有能力,以后队小就劳你多费心。赵知青再看着推荐几个同志,琢磨着怎么考一下,另一个老师从里头选。”
“这课本赵知青也拿回去,让知青同志们瞅瞅,看哪个有意当队小的老师,都参与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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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赵红英抱着课本,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莞宁,你想当队小的老师吗?”赵红英举贤不避亲,“你是海市的大高中毕业的,不如你来试试?”
跟地里繁重的劳动比起来,顾莞宁当然也想做清闲的队小老师。
“那我也试试。”
知青院的院墙塌了一面,碎土块被清理到一旁,整齐的土砖码在一起,就等这几天挤出时间来修补。
院里正在排队打饭,赵红英带来的消息让大家炸开了锅。
“我我我,我初中毕业,但我小学经常是班里的第一,红英姐你看我行不?”
到了这种时候,一个个都嘴甜得不行。
男知青们喊就喊‘红英姐’,女知青们更方便,围着赵红英就开始叽叽喳喳。
没人是傻子,当老师有工分有工资,还比下地清闲。
这下知青院开始热闹起来。
顾莞宁偷偷溜回屋,捧着饭盒去打饭。灶台旁打饭的知青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顾莞宁自觉盛了平时的量,找到疯狂往嘴里塞饭的柴瑞云。
柴瑞云正在快速扒饭,见顾莞宁过来,一抹嘴,“莞宁你刚才跟红英一块去的大队部,咱们知青院所有的人都能竞争当老师吗?”
这边没其他人,顾莞宁回道:“大队长说,让红英姐推荐几个人。”
柴瑞云倒吸一口冷气,“几个?”
“没具体说。”顾莞宁回头看了眼热闹的人群,“好像大家都想去队小当老师,是不是咱们内部先要比一比?”
柴瑞云立马熄了心思,“那我指定不成。我口才不好,我觉得有几个能说会道的男知青可能会选上。”
这么一瞧,顾莞宁心里也没底。
顾莞宁盯着饭菜发呆,柴瑞云推推她,“我刚才看到郑妙琴出去了。”
顾莞宁回神,“郑妙琴?”
柴瑞云凑近了,小声道:“她跟大队长的儿子在处对象,你说,她会不会走后门?”
顾莞宁咬一口馒头,咽下去,“很有可能!”
她得搞破坏。
为了队小老师的名额郑妙琴故意不告诉她水库放水,这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目光在人群里转一圈,顾莞宁没看到徐文理,问柴瑞云,“瑞云姐,今年咱大队有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对吗?”
柴瑞云又在心里叹一声气,“有。但是跟咱没关系。”
顾莞宁小声跟她讨论,“你觉得咱们院里谁最有可能得到名额?”
柴瑞云迟疑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比较出彩的几个人,“徐知青吧,他是从京市来的,今年的推荐名额好像也是京市的大学。”
“徐知青家里不一般,稍微给他活动活动,哪怕不是他也得是他。”
顾莞宁问出了疑惑的地方,“既然他家里不一般,为什么还让他下乡?”
“为了名声吧。”柴瑞云道:“城里的人家有个下乡的知青,麻烦会少很多。”
“莞宁,你不是跟徐知青认识吗?”柴瑞云问。
顾莞宁翻了翻记忆,“不熟。”
其实柴瑞云更好奇顾莞宁在海市,徐文理在京市,这俩人是怎么认识的?
吃过饭,顾莞宁躺在炕上,陷入了回忆。
原主和徐文理认识,但不熟。
而且徐文理这个名字,顾莞宁本人像是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开始琢磨别的。
这阵子顾莞宁旁敲侧击从别的知青口中得知,她落水那天徐文理早退。
再加上跟赵红英确定过,送她回来的人里确实有徐文理。
顾莞宁推测,她去河边刷鞋,可能徐文理就一直跟在身后,眼睁睁看着她落水。
顾莞宁登时就汗毛倒竖。
怎么这一个个都想害她?
郑妙琴为了队小老师的名额害她,徐文理知情却袖手旁观,想除掉她这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的竞争者。
顾莞宁不理解,明明这两人有那么多竞争者,偏偏就盯着她是什么道理?
这不大的一个知青院,搞的比宫斗剧还阴暗。
下午上工,顾莞宁见到了郑妙琴对象,就是大队长儿子程继昌。
中午郑妙琴出去后再没回,现在直接来地里上工,是程继昌送她来的。
郑妙琴在的劳动小组有大队长媳妇儿杨桂花,杨桂花看到程继昌,立马扯他去一旁说话。
顾莞宁余光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情况,见此,心里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