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山丘”即将落下，灰兔瞅了眼自己纤细的小腿，决定躺平任砸。
以卵击石的魄力纵然让人钦佩，但在他看来，改变不了结果的挣扎都是多余的用功。
“牛魔王别怕，我们闭上眼睛就完事了。”灰兔带头捂住眼睛道。
“tui!俺就不闭，有本事让它砸死俺！”牛魔王努力跳出“山丘” 的坠落范围，但还是差了好大的一截。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们头上。
危急时刻，一股力道倏地将他们横踢出岩石范围。
牛魔王的肩膀撞到崖壁上，看见回来帮忙的小猴子，立马从地上站起。
“还呆着作甚？自己跟上！”小猴子放完话，继续往前跑 。
他们身后的路都被山石填了，且还有源源不断的碎石从上边滚下来，根本没法回头，也没处躲藏。只能不断地、不断地往前跑。
有了小猴子护航，牛魔王和灰兔才从乱石堆里捡回一条小命。
“喂，猴子，方才、谢了。”牛魔王终于来到一处乱石波及不了的区域，再也跑不动地躺在地上，落落大方地跟小猴子道谢说：“算俺欠你一条命，如果俺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日后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开口。”
小猴子瞥了他一眼，再次试图叫醒昏睡的毛毛。
“这里又是哪里？”灰兔平复着呼吸打量周围道。
后边都在天崩地裂，唯独这里不受影响，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吧？
就像是从一个危险的地方跑到了另一个更危险的地方。
不过他们也没别的路可以走了。
牛魔王揉了揉视线模糊的眼睛说：“这啥也看不见啊，谁知道在哪，指不定是妖龙始祖的老窝。”
地面还在左右晃动，后面滚石崩塌声相继响起。
水底的星盘光芒被石碓掩盖，黄金也不再发亮。
沉闷又逼仄的黑暗里，唯有小猴子怀里的毛毛在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将牛魔王等人的视线牢牢吸引住。
“俺的亲娘嘞，猴子你的毛毛怎么了？俺第一次听说龙会发——”牛魔王说到这里又不太肯定，问肩上的灰兔道：“喂，龙鳞好像是会发光的吧？”
灰兔摇头表示不知道。
虽然他修行的久，但他从未出过十万大山。
据老前辈们说，什么花果山、大雾山以及十万群山都长在一片海上。除非有了大造化，不然他们这些小妖精至死都走不出山脉。
在不修行的日子里，他也曾去十万群山的外围探索过，证实与他们山界接壤的都是海水。
一眼望不到头，无边又无际。
没有牛魔王此等翻江过海的本事，他这等小妖根本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
是以，关于龙族的传说，都是从一些老妖口中世代相传下来的。
他们真正接触过的龙，只有蛇化蛟的蛟龙，但蛟龙是黑色的且鳞片不会发光。
这个他可以肯定。
小猴子都快急死了，往日夜里他也没见过毛毛的龙鳞会发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小只围着毛毛百思不得其解。
灰兔观察细微道：“好像是因为毛毛呼吸的原因？你们看，毛毛一吸气，龙鳞就光芒大亮，等毛毛呼气，亮度就黯淡了些许。”
“有道理！”牛魔王恍然大悟。
小猴子迁怒地瞪了他们一眼，“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还不醒！”只要醒了发不发光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就超出灰兔和牛魔王的知识范围了。
他们没法解答这个问题。
牛魔王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是见过龙族的，但他见的都是成年化了形的龙族，连人家本体是什么色都不知道，谈何了解？
银无被封印压制得很不好受，察觉幼崽身上逐渐削弱的龙之力，不满地睁开了本体的眼睛。
刹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底涧宛如迎来了白昼，刺得小猴子几个纷纷捂眼。
银无试图抬起头，可他一动，缠绕在他身上的星盘链就跟着运转，将他紧紧束缚住。
许多地方的链条都已经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身体，足以可见他以前挣扎得有多狠。
该死的！
银无只能重新闭上眼睛，换回之前的方式出现在小猴子面前，就近查看幼崽的情况。
果然是受封印的影响。
上古星盘每轮转一次，就会从被囚禁的龙族身上汲取龙之力。
外面破坏的越厉害，星盘就从被囚禁的龙族身上汲取更多的龙之力抵御。
银无缩回利爪，用疮痍的爪腹轻轻捻起幼崽放入掌心护住。
有了他的阻隔，毛毛身上终于不再亮起代表龙力的金光。
小猴子本想冲上去抢回毛毛的，但见到毛毛的情况，联想起之前怪物的举动，猜测他可能是在保护毛毛。犹豫再三后，他选择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掌心的位置。
银无因此多看了小猴子一眼，觉得他小小年纪还挺识相。
随着外面的破坏加剧，银无的本体上也开始渐渐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牛魔王看着脚下迸射出来的银光，惊觉自己竟然站在人家的身体上，吓得他往后退了好几步。
灰兔直接蹿回牛魔王的肩膀上扒住，不明所以地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毛毛亮完了妖龙亮？
牛魔王猜测可能是封印的原因，三分害怕七分兴奋地跟唯一的听众说：“俺们一直站在妖龙始祖的身体上！包括俺们之前走的路，都是以前落下来的石子堆成的！真正的妖龙本体就在俺们脚下！连绵万里的无底涧就是妖龙始祖的本体长度！！”
这是何等的壮观？
他爹娘！不，应该说他祖父都没见过的妖龙始祖被他亲眼见到了！
灰兔也惊叹了下，但他更关心地是：“妖祖要破除封印了吗？”
牛魔王：“……”这个他还真不知道，按理说能破的话，妖祖应该早就破了。
龙力恢复的毛毛从龙祖掌心翻了个身继续睡，眼睛还没睁开呢，鼻翼就先翕动起来。
一没闻到哥哥的味道，立刻就从梦中惊醒。
“哥哥？”
“毛毛，我在这。”
小猴子赶紧拍了拍手，用声音标示自己的位置。
毛毛见着人了，有些迷糊地用小拳头揉着眼，然后手撑地爬起来，准备从银无的龙掌上跳下去。
银无爪子握起，挡住了幼崽的去向。
[在这，别动]
“为什么呀？”
银无又得费心地解释道：[封印，会吸走，你的龙力，在这，别动，一会，就好]
虽不知是哪方势力在破他的封印，但过不久应该都会离开。
毛毛顺着他的爪子往上爬说：“可是我要哥哥，我要去哥哥身边。外面危险，毛毛要保护哥哥！”
银无：？
他再护短也看得出来，那只灵猴在保护他族的幼崽，而不是幼崽在保护灵猴。
罢了。
银无张开掌心，把不远处的灵猴给提了过来。
“哥哥！”
小猴子蹲下将伸手跑来的毛毛一把抱起。
他还是太弱了。
什么都护不住！
他要变强，变得最强才行。
“诶猴弟，好猴弟！”牛魔王见灵猴得了妖祖的庇护，不怕死地靠上去说：“猴弟，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苟富贵，莫相忘。来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
小猴子抱着毛毛瞅了眼在龙爪面前蹦跶的牛魔王，不等毛毛开口，银无就把他俩也给提了上来。
在不确定幼崽是否能离开之前，这些活物都可以先养着。
“哎呀我的娘，这可能就是我弟口中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口无遮拦的牛魔王，让灰兔连续翻了两个白眼。
外界的破坏还在继续。
渐渐的，牛魔王闻到了一阵又一阵的血腥味。
他先是低头摸了遍自己，然后目光在灵猴身后打了个来回说：“你们当中谁受伤了？”
话音刚落，毛毛的龙鳞又开始渐渐发光。
小猴子何其聪敏。
从银无护着毛毛不再发光，尔后毛毛就醒来的前后事件中明白，毛毛的鳞片发光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先是用手去捂，然后用身体去挡，可无论他怎么捂都捂不住毛毛身上的光芒。
毛毛乖巧地任由哥哥揉搓按捂，看着手心逐渐闪现的鳞片，还高兴地举起来说：“哥哥看，毛毛的鳞片会发光哇~”
在她鳞片的光芒下，小猴子等人亲眼目睹巨龙的形体消散。
牛魔王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喊“妖龙祖祖死了！”，就从丈高的地方摔了下去。
剧烈的地动山摇让他们无法站立，不止站不起来，还被骨碌骨碌地晃进了黑水河里。
落石如子弹般密集滚进河中。
牛魔王不幸中招，被砸得吐光了肺里的空气。
失去意识前心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克龙弱水，果然很厉害，重如泰山动弹不得！
就是，怎么有团光在亮呢？
毛毛游过来把“屯粮”拉上岸，不理会他的死活，又‘噗通’跳回黑水里。
银无看见幼崽去而复返，奄奄一息地睁开灰暗的瞳孔说：[你且快走，吾已无力护你。你可携带吾之心鳞，去找北海龙族，他们会，带你回族群的。]
吾龙一族的幼崽，决不能流落在外受人磋磨！
“不要！毛毛喜欢祖祖，要一起走。”小龙崽虎了吧唧地徒手去扯银无身上的锁龙链，刚碰到就被狠狠弹到了墙上。
她降世至今都未曾受过伤，初碰就是封印妖龙始祖的星盘之力，当即痛得她在水中打滚。
好疼，好疼！
毛毛哭着游回银无身边，摊开被烧焦的手心给他看：“痛，祖祖不要在这里。”
银无浅淡的眸中只映着毛毛一个金团子，连摇头都无力道：[吾不痛，是你太小了，快走吧，等你长大后再回来救吾。]
“祖祖骗毛毛，毛毛听得见！”
银无：[你听得见，什么？]
毛毛从水底摸起石头，用力地砸着锁龙链说：“毛毛能听见祖祖说很痛，祖祖不想再呆在这里。”
“呜，砸不断。”毛毛再次上手去扯，哪怕被锁龙链电得浑身冒烟都不肯松手，她甚至张口咬住了锁龙链！瞳中金色浓烈翻涌。
我是金龙，金龙是不怕电哒！
银无黯淡的瞳孔被毛毛身上的龙力点亮，但很快就清醒过来呵斥她道：[快松口！你再咬下去会死的！你死了就摸不到那只猴子，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出去吧，去北海找龙族。]
毛毛犹豫了下，随后咬得更大力。
要哥哥，也要救祖祖！
“毛毛！！”
小猴子泅水下来，寻着毛毛的鳞光艰难地找到这里。
银无见灵猴出现，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 ，给予他龙力庇护，传音给他道：[灵猴，吾命你将吾族幼崽带去北海交于敖钦！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银龙一族都会满足你。]
小猴子在水中的身体突然身轻如燕，顾不上太多，游到毛毛身边就想把她带上岸。
但是毛毛死咬着锁龙链不放。
“毛毛你作甚？快松口！”
“不要，要救祖祖。”金色血液从毛毛的齿间溢出，丝丝缕缕地散发着光芒。
银无沉寂已久的心脏因金龙力量而怦然鼓动。
他蓦地睁大瞳孔，看着全身都在发力的幼崽，怒吼一声，将她震开怒问：[你是金龙？！]
他以为她是银龙一族，银龙小时候的鳞片就是金银色的，可她的血液却在告诉他，她是敌对金龙之子！
毛毛听不懂银无在说什么，她身上的金光逐渐压过锁龙链的雷霆，只听“咔擦”一下。
小猴子蓄力拔出插在银无身上的铁剑，扬手砍断了银无身上的锁龙链。
轻松得出乎他意料？
毛毛抬头懵懵地看着手持斩龙剑的哥哥，小小的脑袋上冒着大大的问号。
小猴子提剑游过来说：“笨死了，我有教你用牙咬锁链吗？”
毛毛摇了摇头，然后在他靠近的时候“嗖”地后退两步摇头说：“哥哥不要拿那个，不要拿那个！”
小猴子低头看了眼逐渐锋芒毕露的利剑，见毛毛害怕，毫不犹豫地把它丢掉说：“不拿了，不拿了！快过来。”
失去斩龙剑封印和锁龙链束缚的银无，全身血液都在快速流转。
他不过轻轻抬了下头，大雾山便沉没了一半。
“怪不得你不会被锁龙链封印，原来你是金龙之子。”
银无扭头看着还在散发金龙力量的毛毛，不过一个瞳孔缩放，就把毛毛抓到了手心里。
之前有多温和，现在就有冰冷盯着她：“这条锁龙链，可是你祖辈杀吾三千银龙扒皮抽筋而成。困吾万余年，今日得以你之手破除封印，你父辈应该会很以你为荣。”
毛毛还是听不懂，只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喘不上气，小手无意识地搭到银无的手背上。
幼崽掌心的温度让银无微微怔愣。
毛毛趁机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游到他面前贴贴他的额头说：“祖祖不难受。”
银无盯着她心疼的眼神，倏地化成人形，将手中的幼崽丢到灵猴的怀里，扫了眼他藏在背后的斩龙剑，并不将此放在心上说：“带着她滚，有多远滚多远。”
小猴子不知道他反复无常地抽什么疯，见他放过毛毛，立刻抱着毛毛游出水面。
毛毛趴在哥哥的肩上，一眨不眨地望着站在水底的青年祖祖，直到游出水面再也看不见对方后，才圈住小猴子的脖子，无精打采地问：“哥哥，毛毛好像惹祖祖生气了。”
小猴子甩水的动作一顿，拍了拍她的背说：“没有，你没有惹他生气，是他脑子有病。”
小猴子走到牛魔王身边踩了他肚子一脚，帮他踩出喉咙里的弱水，顺势捞起昏迷的灰兔说：“再不起来就自己死在这吧，我可不管你。”
牛魔王扭头剧烈咳嗽，见猴子真不等他，赶紧捂着肚子爬起来跟上。
“怎么回事？地动停止了？俺们往哪走呢？走得出去吗？”
小猴子并不理会他的问题，步伐坚定地离开此地。
而与他们相反的尽头，神、魔、妖仍在激战当中。
牛魔王在即将走出无底涧的时候，恍然听见有人在底下喊自己，他用尾指挖了挖耳朵，怀疑自己出现幻听，快步跟上小猴子问道：“小猴子，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喊俺？”
“嗯。”
“真的有人在喊俺？”
小猴子踩着乱石彻底跃上山崖，回头对慢了一步的牛魔王说：“确实有人喊你，你可以滚回去看看。”
“喂，你去哪啊？”
小猴子抱着毛毛头也不回地说：“回家。”
牛魔王站在原地嘟囔道：“俺也可以回家。”
他越听越觉得底下喊自己的人是他亲弟，犹豫了片刻，果断调头返回涧底。才走到一半呢，就和前来找自己的家人相遇了。
“弟弟真的是你！你怎么知道俺在这底下的？”
牛魔王和家族兄弟喜相逢，话还没说完呢，一条鞭子从天而降，抽得他四处逃窜。
“娘！娘！对不起！俺不是故意掉到这下面的！”
“你个臭小子，老娘让你离家出走，让你离家出走啊！你还躲？不把老娘气死你就不甘心是不是？三个月了无音讯，急得老娘四处求人办事，好不容易带着一群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过来破封印。你倒好，自己先跑了，跑就跑吧，你还回头？你有没有脑子？！”
脾气火爆的红衣妇人，拿着鞭抽打在大雾山声名远扬的牛魔王。
“娘，俺是听见弟弟的声音才回头的！俺怕你们在下面有危险啊！”
“老娘有狗屁的危险！”
牛魔王被抽得吱哇乱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猴子。
他路过回花果山的小猴子，即便被打得满胳膊红痕，也不忘跟他打招呼说：“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小猴子看着他逃跑的背影，以为背后有什么危险，跟着加快了步伐。
牛魔王见他追上来，感动得一塌糊涂道：“好兄弟，你不用这么担心俺，虽然俺娘看着很凶，但俺娘不会要俺命的。”
小猴子：？？？
他回头看了眼，虽然看不出对方是不是牛魔王的娘，但确实没有杀气不错。
于是他停下来，在怡宁真仙看过来的时候，指了指牛魔王的逃跑方向。
怡宁真仙朝他微微一笑，鞭子甩起，又追了上去。
毛毛两眼哇喔，惊奇极了，拉了拉小猴子的手问他：“哥哥，俺娘是什么？”
小猴子：“就是生他的母亲。”
“那毛毛是从蛋里出来的，毛毛也有俺娘吗？”
小猴子纠正她说：“你是从石头里出来的，不是从蛋里。”
毛毛歪头，眼中茫然至极，不太确定道：“毛毛是从蛋里出来的？”
“不是，你是从石头里出来的。”小猴子坚定道：“我在海边捡的你，装你的石头又黑又硬。”
“可毛毛是龙。”
“一样的，我还是猴呢。”
灰兔真的装昏装不下去了，睁眼吐槽说：“她是龙崽，你干嘛非说她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你懂个甚？装毛毛的就是个石头，不是蛋，蛋不长那样。”
“龙都是蛋生的！龙蛋龙蛋！你没听过龙蛋两个字吗？”灰兔据理力争，实在不想他颠覆一个龙崽的认知。
小猴子坚信不疑道：“放屁，整个花果山的猴子都知道毛毛是从石头里爬出来的，我们在水帘洞有目共睹！”
“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灰兔恨不得回去涧底，让妖龙始祖告诉臭猴子毛毛是怎么出世的，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猴子？！
毛毛趴在哥哥肩膀上打了个哈欠，听着哥哥和兔子的争论，眼皮一下重过一下，没一会就沉沉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