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林向东领会了林夏的意思,他自己也不想再和新邻居相处了,今天和陌生人说话的数量已经到达了林向东的极限。

林向东谢绝了李红缨的邀请,笑道:“我和夏夏出去买几道菜,晚上夏夏的妈妈回家吃饭。”

邻居们都点头。

“你们一家人团聚的第一顿饭,是该吃点好的。”

大家又告诉林向东附近哪里的熟食和炒菜好吃。

林向东给今天刚搬过来的二八大杠打了气,林夏坐在爸爸高高的自行车后座上,从家属院的树荫下穿过,骑过两个路口,一拐弯就到了都是小饭店的一条街。

林向东先买了一只烧鸡,又走到熟食铺子。

“夏夏,你想吃什么?”林向东让林夏挑。

林夏背着小手、垫起脚尖,认真地在玻璃柜里看了一圈,伸手指:“我想吃猪头肉!”

林向东笑了:“这是替你妈挑的……你呢?”

沈信芳最爱吃猪头肉,林向东也爱吃,林夏的口味却和爸妈不一样,她一点肥肉也不吃,连饺子馅里有一点肥肉都不行,更不要说猪头肉了。

“你也挑一个自己爱吃的。”林向东对女儿说。

林夏犹豫道:“卤牛肉?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林向东:“不多。老板,猪头肉和卤牛肉各切一点。”

加上烧鸡三个荤菜,确实不少了,林向东:“再来两个素菜吧?想吃什么?”

林夏脱口而出:“拍黄瓜!糖拌西红柿!”

林向东笑了:“你倒是好打发。”

不过大夏天的,这两道菜确实清爽又解腻,林向东也被女儿勾起了馋虫,“那买点黄瓜西红柿回家做。”

林夏用怀疑的眼神看向爸爸:“爸爸你会吗?”

林向东:“这有什么不会的?”

大包小包地回到家,打开家门的一瞬间,林夏和林向东同时发出了舒服的叹息。

“真干净啊。”

“看着就心里敞亮。”

林夏小心翼翼地换上拖鞋,不让外面的鞋子踩到一丁点家里的地砖,跑进属于自己的小卧室。

林向东:“你的枕头和毛巾被都在这个箱子里,你能自己铺床吗?”

林夏:“能!”

林夏熟悉的小床从过去的家搬到新家,弹簧床垫邻居们已经帮她放好了。林夏又抱出一床薄褥铺在床垫上,再铺一层竹凉席,竹凉席上再铺一层床单。

这样竹凉席就不会粘肉、夹肉了。

林夏的皮肤嫩,直接睡在竹凉席上,一觉醒来就会被硌出红红的印子,又疼又痒。

沈信芳从小就在林夏的凉席上再铺一层床单,这样既凉快又不硌得慌。

林夏铺好自己的床,跑到厨房找爸爸:“爸爸,我帮你和妈妈铺床吧。”

林向东把撒上调料的拍黄瓜推给林夏:“不用,你来拌黄瓜吧。”

林夏的小手抓着筷子,用力把醋和盐拌均匀,又盯着旁边西红柿上的白糖尖尖看了一会儿,最终没舍得拌。

红红的西红柿上撒着白糖真漂亮,就像她在电视里见过的富士山!

烧鸡、猪头肉、卤牛肉,林夏依次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摆进家里的盘子。

林向东皱眉:“诶,直接在塑料袋里夹着吃就行了,这样还得再多刷三个盘子。”

林夏用筷子调整摆盘:“不要,用塑料袋不好看。”

林向东不觉得有什么区别,“就你事儿多……”

林夏把一整只烧鸡摆在餐桌正中间,另外两荤两素围了一圈,又把三个人的碗筷摆好。

“爸爸,你帮妈妈晾一壶凉白开。”林夏说道。

林向东:“知道了,小操心。”

林向东在凉水壶里倒满水,林夏立刻倒了一杯在妈妈的杯子里,扭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挂上墙的时钟。

已经五点了。

妈妈快回家了吧?

凉白开快点凉啊!

林夏时不时用手触碰白瓷杯,杯子从烫变凉。

秒针滴滴答答地走了一圈又一圈,时针从五点转到五点半,又从五点半转到六点。

“夏夏,饿了吧?爸爸先给你撕个鸡腿。”林向东说道。

“不要!”林夏连忙制止爸爸。

烧鸡整只摆在盘子里才好看,撕掉鸡腿就不完整了,她要等妈妈回家后再撕开。

林向东:“那你再去一楼红缨阿姨家里给妈妈打个电话,问问你妈妈还回不回来,几点回来。”

林夏犹豫片刻,点头。

林夏跑下楼,隔着一道纱门,看到陆鸣星一家人正围坐在餐桌旁吃饭。

李红缨眼尖,林夏还在楼梯上就看到她,“夏夏,怎么了?”

林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阿姨,我想再借一下电话。”

“来!”李红缨拨开纱门上的插销,开门让林夏进来,“去打吧。”

“谢谢阿姨。”林夏拿起电话筒,快速拨了妈妈办公室的电话。

“嘟……嘟……嘟……”电话响了一整遍,变成急促的“嘟嘟嘟”声,林夏有些茫然地看向李红缨,“没人接?”

李红缨帮林夏按下重播键,电话自动快速拨号:“再打一遍试试。”

林夏举着电话筒的胳膊都酸了,她用左手托着右边的胳膊肘,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又和刚才一模一样地响了一遍。

“还是没人接……”林夏失落地说道。

李红缨安慰道:“你妈妈应该已经出了办公室,在回家路上了。”

林夏眼睛一亮,朝着李红缨露出一个笑容:“谢谢阿姨,那我先回家了。”

“爸爸,妈妈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应该在回家路上了。”林夏对林向东说道。

林向东看了一眼表,“那我们再等一刻钟,等到六点半,你妈妈要是还没回家,咱俩就先吃饭。”

林夏点头,红星小学和家属院距离很近,一刻钟足够妈妈回家。

林夏坐在客厅沙发上,最靠近大门的那一侧,竖着耳朵听楼梯里的动静。楼梯里每一次响起脚步声,林夏的眼神都亮起来,又很快熄灭,她能分辨出妈妈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都不是妈妈。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了,林向东坐在餐桌前,“夏夏,咱俩先吃吧。”

林夏哀求爸爸:“再等一刻钟吧。”

林向东板起脸,语气重了些许:“林夏,过来吃饭。”

“你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你早就饿了。”林向东一半是生气爱人,一半是心疼女儿。林夏的肚子咕噜噜地叫,已经叫了半个多小时了。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你妈根本没有在回家的路上。”否则沈信芳现在早就到家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林向东不信女儿想不透。

“你妈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林向东说道,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

林夏眉眼低垂,是啊,这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第十次、第一百次了……

从林夏记事起就这样,从妈妈还是一名普通老师时就是这样……

学校里总是有事,学生总是有事。

“可是……”可是今天是她们全家团聚的第一天啊!

她和爸爸大老远地搬家,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妈妈……她以为今天会不一样的,她以为至少今天妈妈会准时回来的。

就算不回家,也应该提前打个电话吧?

林向东撕了一只大鸡腿,放进女儿碗里。

手在空中停顿一秒,又撕下另一只大鸡腿,放进自己碗里。

两只拐弯的大鸡腿撕掉后,一整只烧鸡就没了大半。

“鸡皮不爱吃就撕给我。”林向东说道。

林夏低着头嗯了一声,带着一点鼻音,磨蹭半天才用筷子把鸡皮撕下来,又低着头夹给林向东。

林向东心底叹了一口气,嘴唇张开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配着一只大鸡腿吃了一小碗米饭,剩下的菜林夏都没动筷子。米饭吃完,林夏就对爸爸说自己吃饱了。

林夏今晚吃得比平时少很多,林向东吃得也不多。

“我来收拾,你消消食就睡觉吧。”林向东说道。

林夏小声说道:“我想去澡堂。”

红星机械厂家属院里有澡堂,今天坐车进来的时候林夏看见了。现在是夏天,澡堂晚上关门会比较晚。

林向东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你妈不在,没人带你去。”

林夏:“我可以自己去。”

林向东:“不行。”他们刚搬家第一天,到处都陌生,林向东不敢让林夏自己去澡堂。

他把林夏送到澡堂门口,再在女澡堂门口等她……这样倒不是不行,但林向东累了,懒得走路。

“明天我就去买热水器。今天烧两壶水,在家擦洗一下吧。”

林夏在厕所用热水勉强地擦洗了一遍,爸爸嫌洗头太麻烦,让她忍到明天再洗头。

躺上床之前,林夏用梳子把头发梳了一遍又一遍,然而总感觉头发里有一股闷闷的热气挥散不掉。

心里也一样,闷闷的,堵得慌。

林夏关门关灯,在自己的卧室里躺下。白天第一眼看到属于自己的卧室时的快乐,已经荡然无存。

在自己的卧室里睡的第一夜,和林夏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和林夏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林夏躺在闷热的卧室里,闭上眼睛,却没有一点睡意。

九点……十点……十点半多,安静的楼梯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林夏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当——”很轻的敲门声,只响了一声,防盗门就吱扭一声打开了。

林向东压低的声音飘进来:“小点声,夏夏睡了。”

林夏竖起耳朵,想知道妈妈回家这么晚的原因。然而等了半天,爸爸没问、妈妈也没说。

倒水的声音的响起了两次,然后是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厨房里响起筷子碰到盘子的轻微声响……

厨房里的声音几分钟后就没有了,啪嗒一声,厨房灯关掉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夏连忙躺下。

伸手随便拉了两下床边的毛巾被,让毛巾被更凌乱一点。

卧室门被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林夏听不到声音,但是闭着的眼皮感受到客厅的灯光。

林夏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眼皮,让它们不要发抖。

漫长的两分钟后,卧室门缓缓关上,林夏又等了一会儿,听到妈妈的脚步声走远了,才在黑暗里偷偷睁开眼睛。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然而没过两分钟,林夏就陷入了深眠。

第二天早晨,林夏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已经很灼热了,家里安静得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妈妈又已经出门了。

爸爸今天也要去新单位报到,餐桌上摆着昨天的剩菜。

林夏知道爸爸的意思是让她早饭吃,但是在昨天晚饭前的等待时间中让她垂涎三尺的美味,隔了一夜失去了所有的色香味,只剩下油腻腻的口感,林夏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中午,爸爸回家和林夏一起吃饭,把林夏放回冰箱里的剩菜又拿出来,几盘菜一起倒进锅里,一通乱炒。

林夏夹了一块鸡肉,一口咬下去,外面已经热了,芯里还是凉的。

林夏磨磨蹭蹭地吃,闷头吃饭,尽量不夹菜。幸运的是,爸爸没有发现。

这顿饭总算把剩菜打扫完了,林向东下午上班前和林夏商量,“夏夏,爸爸晚上买面条回来吧?”

林夏点头,她已经习惯了,夏天出现在饭桌上最多的就是凉面。

晚上,沈信芳回家,林夏搬家后第一次“见到”了妈妈。

两个多月没见,妈妈变瘦了一些,也晒黑了一些。

沈信芳伸手按住林夏的头顶,然后平移到自己身前:“夏夏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

林夏沉默着,没有回答妈妈的问题。

她昨晚就打定主意,在妈妈向她解释昨晚回家那么晚的原因,并且向她道歉之前,她不会和妈妈讲话。

然而沈信芳完全没有向林夏解释的意思,她开口就是另一件事,“夏夏,妈妈和你商量一下。”

“妈妈有个学生骨折了,过几天出院后妈妈想让她住到家里来。”

“学校宿舍是蹲便,各方面都不方便养伤,妈妈想让她住在你屋里。骨折的女生和你同岁,性格特别好,你们肯定能相处得来……”

林夏打断妈妈的话:“我不同意!”

她受够了妈妈的学生住到家里来!一个又一个学生住到她家里来!

沈信芳皱眉:“夏夏,你……”

林夏再一次迅速打断妈妈的话:“我不同意!你不是说和我商量吗?我的态度就是不同意!”

沈信芳沉默几秒,开口道:“夏夏,季冰她真的没地方住了。如果我有其他办法,我肯定尊重你的意见……”

林夏闭上眼睛,她已经知道妈妈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林夏扭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插插销。

搬进新家后,她终于有了锁上自己房门的权力。

可惜这样的权力,她也就能拥有这短暂的几天了。

新的单人床第二天就送到家里,放在了林夏的屋里,比爸爸新买的热水器,移机的空调和电话机都更快。

沈信芳通知林夏:“季冰星期五出院。夏夏,她家里实在是……”

林夏堵住耳朵,不听。

沈信芳叹了一口气,问道:“那要不然把你的床挪到大屋里?你再和我们挤一阵子。”

“不。”林夏毫不犹豫。

她双眼红彤彤地看着妈妈。那是她的房间,她拦不住妈妈让学生住进来,但她也绝不会把自己的房间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