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夏日。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早晨天气放晴,凉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走盛夏的燥意。

省道上,一辆桑塔纳开过,后面跟着一辆敞篷卡车,上面堆满了家具和箱子。

桑塔纳车窗半开,车里,副驾上的男人叮嘱坐在后排的女儿:“夏夏,你回头看着点,别让搬家的车跟丢了。”

被叫作夏夏的女孩看起来小学二三年级的模样,梳着马尾辫,靠在车椅后背上,睫毛低垂,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夏夏?听见了吗?”

直到爸爸催促地问第二遍,林夏才轻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缀在后面的大卡车。

“这次真是太麻烦你了,本来说好了下个礼拜搬家,又突然改到今天……”林向东掏出一根烟,帮驾驶座的司机点上,又给自己也点燃一根。

难闻的二手烟味扑面而来,林夏眉头微皱,侧脸朝向窗外。

“诶,客套什么!早一天搬到省会,就早一天和嫂子团聚。夏夏!想妈妈了吧?”

开车的刘叔叔突然问了一个林夏并不想回答的问题,林夏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的绿树,装作没听到。

好在林向东很快接了话,前排的两个大人热火朝天地聊着,没人在意林夏的沉默。

几个月前,林夏的妈妈沈信芳工作调动到省会的红星小学,担任红星小学的校长。

林向东立刻申请调动到省会,费了一番功夫终于调动成功,去省会的红星机械厂继续当工程师。

在这个升三年级的暑假,林夏只能跟着爸妈搬家、转学、离开熟悉的家乡和校园,前往新的城市生活。

“748683……”林夏在心中默念陈晓曼家里的电话号码,陈晓曼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早就约好了在林夏搬家前再见一面。林夏叠了一大玻璃瓶的千纸鹤想要送给陈晓曼,陈晓曼说她也有礼物要送给林夏,具体是什么要保密。

爸爸突然提前了搬家的时间,陈晓曼还在老家,林夏和陈晓曼来不及间最后一面。

不知道自己折的千纸鹤什么时候才能送给陈晓曼呢?

林夏想到这里,鼻头一酸。

汽车一路向南行驶,路边的景色从繁华到荒凉,再从荒凉到繁华,最终拐进一条幽静的马路。

“到了到了!”

林夏听到爸爸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向自己未来生活的地方。

“红星机械厂家属院……”

在两侧高大梧桐枝叶的掩映中,是家属院里错落有致的楼房,旧楼房三层高,新楼房六层高。

家属院的黑色大铁门敞开着,桑塔纳和搬家的卡车直接开进去。

“滴滴——滴滴——”

大院门口,下象棋的大爷们抬起头,好奇地看着装满家具的卡车。

“大爷,六号楼在哪里啊?”林向东摇下车窗问道。

大爷伸手一指:“那栋就是!”

大卡车艰难地开进楼前的窄路,停在三单元门口。林向东、刘叔叔和卡车司机一起抬大件,林夏跟在后面拎小件。

“嚯!这楼道里真凉快!”

“嚯!这楼道里真干净!”

林向东刚走进单元门,就连着嚯了两声。

这一路上又热又渴,林夏像一棵蔫掉的小草。走廊里凉爽的穿堂风迎面吹来,她也精神一振。

“来来来,咱们让出一条道来。”

临近中午,几个阿姨一起坐在凉爽的楼道里择菜,看到搬家的队伍连忙站起来。

林夏第一次见到这么干净的楼道。地上的老砖、楼梯的木扶手,全都擦洗得亮晶晶。

林夏惊讶地左看右看,她以前的家楼道里堆了不少杂物,一年四季都有挥散不去的尘土味。现在的空气中弥漫着打扫过的清新水气。

一楼左边邻居的大门上,钉着一块黄铜的牌子,上面印着“革命军属”四个红字。

大人们在后头搬家具,林夏第一个跑上楼。

她一口气跑到四楼,抬头看了一眼朱红色铁门上的门牌号,四零一,这就是她的新家了。

林夏跑得快,却没有钥匙,她站在门前等着大人们,突然看到钉在门口的报箱里有东西在反光!

她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把钥匙,插进门锁里轻轻一拧,大门应声而开。

新家在眼前一览无遗。

新家不是光秃秃的水泥地,浅黄色的瓷砖铺满全屋。

空荡的客厅看起来格外宽敞,两扇卧室门一左一右并排——新家还有两间卧室!

林夏以前的家只有一间卧室,爸爸妈妈的大床和林夏的小床并排而放,她一直很想拥有自己的房间。

现在她梦想成真了?

林夏露出搬家后的第一个笑容。

“诶?你怎么开的门?”

林向东搬着东西上楼,看到林夏已经站在屋里了,一脸惊讶地问道。

林夏指了指门口的报箱,“里面放着一把钥匙。”

林向东疑惑道:“报箱里有钥匙?难道是你妈给咱俩放的?没听她说过啊。”

大人们上上下下地搬了三趟,把家具和行李都堆在新房客厅。

“夏夏,你在这看着家里的东西,爸爸去送送刘叔叔。”林向东快速跑下楼,空荡荡的新家里只剩下林夏一个。

林夏从堆满东西的客厅走到卧室,新家的房子不是崭新的。这几栋楼是机械厂家属院里最后一批盖的,也盖了十来年了。

不过看得出来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对这套房子很爱惜,腾空之后看不到污渍,只有岁月留下的细微痕迹。

“咦?”卧室地上怎么有一副拼图?

林夏露出惊讶的神色,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拼图!横向四十块,竖向三十块,那这个拼图足足有一千二百块!

拼图已经拼完了大半,只剩下中间零零星星的几块空缺。

拼完这么大一幅拼图,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吧?好奇怪,为什么会把这幅拼图落在这里呢?明明上一户人家连家具都搬走了。

林夏蹲下身仔细看,发现拼图不仅很大,还很精致,拼起来后是一片漂亮的海湾,海湾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海边的房子错落有致,充满异域风情。

林夏忍不住捡起两块地上的拼图,拼在空缺的位置。她第一次玩拼图,刚开始不太熟练,但是很快就发现了诀窍。先看颜色,再看边缘,每一块拼图的边缘都有细微的不同,只有唯一一块拼图能恰巧放进特定的位置。

拼图游戏对林夏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但是林夏拼了几块之后就停了下来。这不是自己家的东西,她不应该乱动。

那就把拼图收起来吧!拼图的盒子就在旁边,林夏小心翼翼地把拼图拆开,装进盒子里……爸爸妈妈应该知道以前住的是谁家吧?

回头让爸爸把拼图送回去,物归原主。

“喂!你在干嘛!”

嗷的一声在门口响起,林夏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只“大陀螺”飞快地转了进来。

“你你你!你快停下!”“大陀螺”拉住林夏的胳膊,“你怎么拆了我们的拼图!”

“不对不对,你怎么能进我们的老巢?”

林夏甩开男生的胳膊:“你是谁啊?干嘛闯进我家?”

“大陀螺”看起来和林夏年龄相仿,是一个白嫩嫩的小胖子,跑进来的姿势特别像一只大陀螺转了进来。

“什么你家?这是我们的老巢!”男生的眼睛瞪得溜圆。

男生的态度太过笃定,林夏怀疑地走到门口,又看了一眼门牌号,“没错啊……六号楼三单元四零一,这是厂里分给我们家的房子!”

男生愣了一下,然后又像一只大陀螺一样转了出去,比来的时候更快。

林夏摸不着头脑,朝着男生的背影喊道:“喂,你是谁啊?”

男生没有回答,背影转眼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他一口气从四楼跑到一楼,砰砰拍响一楼的大门:“老大!老大!不好了!我们的老巢被捣毁了!”

哗啦一声,一楼的铁门从里面拉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生和气喘吁吁的小胖子四目相对:“怎么回事?”

“有个女生闯进了我们的老巢里!把我们的拼图都给拆了!”

陆鸣星一脸震惊:“什么?”

吱扭一声,对面的铁门也打开了,又有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探出头来,盯着陆鸣星问道:“老大,谁闯进我们的老巢了?”

陆鸣星高举手臂:“走,跟我去看看!”

陆鸣星在三个小男孩里长得最高,腿也最长,跑在最前头。一胖一瘦两个小男孩紧随其后,三人一溜烟地跑到林夏家门前。

林夏家的大门依旧敞开着,陆鸣星眼尖,一眼就看到已经拆开装回盒子里的拼图。

“啊!”他们辛辛苦苦拼了那么久的拼图!一朝回到解放前!

陆鸣星瞪大眼睛:“何方妖孽?胆敢在我们的老巢里放肆!速速报上名来!”

林夏莫名其妙:“什么?”

就在这时,林向东送走了开车的刘叔叔,走上楼看到家门口突然多出来三个小男孩:“你们都是这栋楼里的小孩儿啊?站在我家门口干嘛呢?”

三个男生齐齐吓了一跳。

大陀螺哇的一声哭了。

陆鸣星一脸震惊地看向林夏:“你!你还搬来了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