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窍说出那句“我嫁”原本吵闹的客厅瞬间静得连针落声都清晰可见。
“胡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在林陈氏说出要让林安取代林窍嫁过去的那一刻,林慧之无疑是心动的,但她也好歹把林安当儿子养了那么多年。
手心手背都是肉,区别在于一个肉多,一个肉少。
“妻主你别对窍儿发脾气了,窍儿你也是的,这可是关乎你下半辈子的婚姻大事,怎么能那么草率。”林陈氏拍着妻主的手,嗔怪他不懂事。
“窍儿你在家里被我们娇养惯了,哪里真能嫁给施虞那种人过苦日子,要是真让你过上天天洗衣做饭,还得下田干活,一年到头都不见半点荤腥的日子,你肯定一天都过不下去。”
“我虽然不是你亲生父亲,也是把你当亲儿子疼的,就是因为清楚的知道,又哪里舍得你嫁给那样的一个女子过苦日子。”说着,林陈氏委屈得眼角泛花,生怕外人传出他苛待继子的名声。
“那我呢,爹爹就舍得把我嫁给施虞过苦日子。”眼眶蓄满泪花的林安盛满委屈地看着爹爹,娘亲都围着哥哥转,安抚他,劝说他不要意气用事的嫁过去。
可是落水的人又不是他林安,为什么要让他代嫁!为什么就不问一下他的意见,他愿不愿意嫁!
还不知道因为林窍落水,被施虞救起来一事被添油加醋说出来后,传得满村闲言碎语,更不知道林家因为此事吵闹得要翻了屋顶的施虞正带着平安前往山上摘杏子。
还未成熟的杏子酸得能掉牙,也会引得没有多少零嘴吃的小孩嘴馋的用竹竿打下。
发现了今日一事后,施虞不放心把平安独自留在家里,平安又被张贵秀闯进家里给吓出了阴影,更是一步都不愿意离开娘亲。
施虞无法,只能把平安放在背篓里,背着他一块儿上山。
小小一个的平安缩在竹背篓里,脸上被抓伤的伤口用碾碎后的草药均匀地涂抹过,扯烂的衣服已经没有好的衣服得换掉,只是披上另一件旧衣服。
“娘亲,平安是不是很重啊,你放平安下来,平安能自己走。”平安担心自己太重了,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
娘亲今天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打他,不但保护他,还从那么吓人的张贵秀手中拿了一两银子。
原来,这就是被娘亲保护的感觉,还有娘亲好厉害!
“你哪里重了,轻飘飘得和一团棉花都差不多。”何止是轻,抱起来的时候只能摸到一把骨头,完全没有这个年龄阶段的圆润。
看来,她得要努力赚钱养平安。
施虞之前发现的杏树已经摘得差不多了,只能寻找新的。
她上一次找到那棵杏树纯属运气好,也不见得运气次次都好,又想到平安之前在吃不饱饭的时候总爱往山上跑:“平安可知道,山上哪里还有这些杏子吗?”
咬着手指头的平安想了想,挣扎着要跳下背篓:“平安知道,平安带娘亲去。”
“好,辛苦平安了。”施虞一放下竹背篓,平安就像只兔子飞快地窜进林子里。
好在他还知道娘亲走不快,要不然早就没了个影。
幸运的是,他们此次不只找到了几棵硕果累累的杏树,施虞还发现了一棵野生枇杷树。
枇杷不但能做枇杷酱,冰糖枇杷,还能做枇杷露,枇杷更有润肺,清肺,治疗肺热咳嗽、咳痰之功效。
等摘了满满一个竹背篓,就连衣服都被施虞脱掉装了一兜的枇杷。
回到家,天边的最后一缕阳光正追赶着她的脚步,仿佛要和她比拼,谁先到家。
黯紫,金蓝余晖藏于连绵起伏的山峦边,一道清瘦的身影正立在竹篱笆外,比家家户户冒起的炊烟还要惹眼。
施虞并不记得原主在小桃村里有交好的好友,甚至连原主生身母父她都还不清楚是谁,就连原主关于他们的那一段记忆都像是用厚水泥糊住,令人难以窥探。
还未等施虞猜到会是谁的时候,包着装满果子外套的平安开心地露出一排小米牙,脚步噔噔噔地跑过去。
喊得清脆又回甜:“林安哥哥。”
施虞一惊,她完全不会想到林安一个未出阁的小公子那么晚了还会来自己家,但凡被遇到的人看见,保证不出明日,村里头的狗都认为他们俩不清不楚。
已经等在施家外许久,站得两条腿都麻了的林安才等到屋主人回来。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溜了一圈还是选择独自咽回去,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因低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脖子,显得脆弱又漂亮。
像一株清晨薄雾里初初绽放的栀子花,干净漂亮,纯洁无瑕,又想要令人轻易地折下枝头亵玩。
上辈子牡丹到猝死的施虞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和那么小的男人相处,何况他现在也只叫做少年。
平安讨好地取出一大把泛着绿的枇杷递过去:“林安哥哥,你吃。”
林安唇瓣翕动:“平安吃就好。”
把东西搬进厨房的施虞的肚子早就饿了,前面用草木灰搓洗干净,又用盐腌制好的猪大肠正好可以给自己和平安加菜。
施虞看向仍立在院外的林安,走出去,邀请道:“那么晚了,林,你想必还没有吃饭,不如在我这里用点?”
她原是想直呼其名的,但他们两个之间并不相熟,施虞担心唐突了他。
本应该拒绝的林安,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就算他不想嫁,也得要代替林窍嫁过来,谁让他不是娘亲的亲生儿子。
早嫁晚嫁都得嫁,他为什么不趁着机会提前了解一下她。
其实他早就和施虞见过,是在他刚和爹爹来到小桃村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施虞原没有现在那么胖,人虽然懒惰,也好歹能把自己收拾干净。
在他胡思乱想中,施虞已经起锅煮饭,因为家里只有一口锅,得要先把饭煮好,才能炒菜,更让施虞深感家里只有一只锅的不便。
好在回来的时候,张春花送给了她几个碗跟喝水的杯子,要不然她都不好意思开口邀请人家进来吃饭。
“施…施虞姐,要我帮你做什么吗。”站在门外,踌躇不决的林安见施虞撸起袖子亲手下厨的时候,心里无不震惊。
要知道厨房向来都是男人的地盘,更有女子远庖厨一说,女人要是下厨房,大抵是会遭人瞧不起的。
林安转念一想,平安还小,要是施虞姐不煮饭,那他们吃什么。
“不用,你和平安在外面玩就好。”施虞忽然想到什么,取出用来熬煮杏子酱的几块不是很大块的粗糖递给他。
“我这里有点糖,你拿去和平安吃吧。”
糖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几乎称得上是金贵物,哪怕是口感略粗糙的粗糖。
“不用不用。”涨红了脸的林安连连摇头。
况且他不请自来,等下还要蹭个晚饭就很失礼了,哪里还能再要糖。
“给你,你就拿着,晚饭还要挺久才做好,而且你来我家里,我都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你就不要推辞了。”施虞的抓过他的手,把糖塞.进他手里。
两只手接触的那一刻,明显两人都震惊了,又红着耳根把手缩回去。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平安跑着进来,拍着小手,笑道:“既然是娘亲给的,林安哥哥你就收着好了,你要是不收,娘亲说不定还会生气呢。”
耳根的一抹薄红已经快要蔓延到脖子上的林安低下头:“那,谢谢施虞姐。”
施虞轻咳一声:“好了,你们去玩吧。”
趁着煮饭的空隙,施虞把今天买来的东西分类规划好。
两斤糙米,一点白菜种子和粗糖,以及张春花送的三个碗,两个装菜碟子,三个茶杯,一副处理好的猪下水,猪肚,以及大头,四十个装杏子酱的陶瓷罐。
施虞在准备晚饭的时候,林家人都还没发现林安因为赌气跑出去没有回来。
林陈氏端着做好的面疙瘩,还往里面加了一个荷包蛋,把碎肉切成沫洒进去。
“窍儿,你先过来吃饭好不好,你娘亲也是为了你好才这样说的。”林陈氏用钥匙打开门,端着面疙瘩进来。
“我不饿,不想吃,没胃口。”屋里头的林窍恼到直咬手指头。
也在疑惑,为什么现在发生的场景和梦里略有差别。
梦里面,应当是自己死活不愿意嫁给施虞,哭着闹着要是让他嫁给施虞,他就到村头吊死,吓得阿娘只好对外宣称那日落水的是林安。
可现在,当他说要嫁给施虞,阿娘和陈叔非但不同意,还把他锁在房间里,难道就怕他跑了不成。
林窍也知道,要是自己真的坐以待毙,他别说当上一品诰命夫人了,怕是还得像梦里一样看着林安踩在他头顶上耀武扬威,他则因为生不出女郎在后院磋磨一辈子,顿时嫉妒得眼珠子直冒火花。
眼珠子一转,林窍停下咬着指甲的动作,扬起一抹笑:“陈叔,我娘呢?”
提到妻主,林陈氏眉头微皱,随后重重地叹息一声:“妻主有事出去一趟,等晚些时候就会回来。”
“窍儿,你也不要再任性了,你要知道你自小就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时做得最多的活就是烧个水,拔下草,要是真的让你每天准备一日三餐,还得要下地干活,你确定自己能受得了那种苦日子吗。”
林窍不以为然,讽笑道:“听你的意思,我林窍就是个吃不得半点儿苦的娇哥儿,林安就吃得了苦。”
“我不是这个意思。”脸色一白的林陈氏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话堵自己,但是想到妻主出门前和他说的那番话,以及自己不争气的肚皮,纵然心里也不舍得把安儿嫁给那么一个妻主又如何,到了最后还不是得要妥协。
但谁让世间对男儿多为苛刻,在家从母,从嫁从妻,就连原本属于自己的姓氏都要被剥夺。
就连他陈氏,也成了林陈氏。
好在妻主是个宽厚人,并不介意他嫁过人,还带着林安改嫁过来,逢年过节还会架着牛车,买礼物带上他回娘家一趟,不知道惹来多少人羡慕。
就连他的日子与未出阁中相比也是只好不坏,妻主膝下虽有一女一子,但他们也对自己以礼相待,只是不会开口唤自己一声父亲罢了。
妻主对他越好,他心里越是感激,更害怕自己哪日做得不对,惹了妻主厌弃怎么办,所以才会在发生了今日的事情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让林安代替林窍嫁过去。
否则真让林窍嫁过去,等林青喻回来,肯定会朝自己发难,要知道林窍可是她最宠爱的弟弟。
心里冷哼的林窍才不管他在想什么,他也确实饿了,走到桌边用勺子舀起一个面疙瘩就往嘴里塞。
林陈氏见他愿意吃东西了,原本提着的那颗心才终是放下。
忽然又皱起眉头,只是那么晚了?安儿去哪里了?
正在施家院里,陪平安玩的林安看着手上的粗糖,却是怎么都舍不得吃。
要知道就算是粗糖,在家里也只有林窍才能吃,除非是娘亲递给他,要不然他都不敢拿。
厨房里
施虞把糙米煮好,正好一人一碗。
把锅给洗了,前些天摘来的辣椒已经晒干,正好用来当配菜,就连桶里的田螺也吐沙干净,家里头难得来了客人,施虞决定一起煮了。
把前面用石灰搓干净的大肠在放进清水盆里清洗一遍,在锅里倒上适量的水,放入摘来的野蒜,肥肠一同煮沸,把肥肠煮软后,捞出,沥干,等放凉后切成小块备用。
干辣椒切成两段,野蒜切断放进锅里爆炒出香味,倒入肥肠,加盐慢慢地煸干水分。
不是所有人都能吃辣,原本打算做干煸猪肚的施虞看着薅回来一大堆的野葱,决定做一道葱香猪肚片。
当第一道菜,辣子大肠下锅的时候,辣椒的冲天气辣味,呛得正在院里玩耍的林安和平安眼泪直掉。
平安刚是呛得两眼泪汪汪地跑进厨房,拽着娘亲的袖子就往外走。
小嘴惊恐的念叨着:“娘亲,快跑,那些辣子果有毒。”
正在炒菜的施虞看见平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听他说完,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傻平安,辣子果没有毒,相反,用辣子果炒出来的菜会很好吃。”
“可是他们熏得平安的眼睛很不舒服。”眼泪模糊视线的平安又被呛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觉得娘亲肯定在说谎。
大肠里的水分逐渐煸干后,施虞用锅铲铲起放在碟子里,又用筷子夹了一块递到平安嘴边:“平安来尝一下味道,就知道娘亲到底是不是在骗你了。”
平安看着娘亲夹给他的大肠,上面扑鼻的辣味里还混合着香味,他略带迟疑了一下,然后张嘴咬下大肠。
他已经做好了就算不好吃,也要夸娘亲的准备,只是等他嚼了嚼,顿时眼冒金星:“好吃,娘亲这是什么肉啊,好好吃!”
被他一脸小馋猫好笑到的施虞点了平安的小鼻子:“要是好吃就多吃点,等吃完晚饭后,娘亲再告诉你是什么好不好。”
“好了,你先出去和林安哥哥在玩一下,马上就能吃饭了。”
平安出去后,施虞抓紧时间把剩下的两道菜都给煮了。
田螺还是决定做辣炒田螺,不过一份做了不辣,一份辣。
家里只有三个碟子,辣的那一份田螺就在锅里。
不用施虞开口喊人,闻到香味,前面又吃到了一块肉的平安就拉着林安的手进来,语气是满满得意的炫耀。
“林安哥哥,我告诉你哦,我娘亲做的饭菜可好吃了,等下你一定要多吃几碗饭才行。”从来没有小伙伴来自己家,自己也没有玩伴的平安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林安。
这样,以后林安哥哥就能继续和他玩了。
林安则是红着脸,极为不好意思地挠着脸颊:“不好意思,来你家打扰了。”
“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好了,你们洗完手后,正好来尝下我的厨艺。”
前面偷溜出来的林窍来到施虞家,远远地看见柴火点燃照明的厨房里,正捧着一碗饭在吃的林安。
胸腔中堆积的火气蹭蹭蹭往上涨,咬牙切齿地推开门,怒斥:“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