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暖阳笼罩在少年身后,显得他面孔朦胧得有些不真实,也虚化了周围巉岩山石。
“那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施虞迎着光,眼睛半眯的错开对视。
“我刚从山上回来,反倒是那么晚了,施虞姐还上山做什么。”林安刚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有东西给施虞姐。”
“给我?”施虞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意外,毕竟原主的名声在整个小桃村里可谓是臭名远扬,何况他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郎君。
虽说青云国的男女大防不是很重,也万万没有像他这样。
施虞胡思乱想时,林安已经放下背在身后的竹篓,取出一大包用树叶包住的覆盆子。
红彤彤一颗的覆盆子像璀璨的红宝石点缀在碧绿的树叶中,红绿相间煞是好看,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缕酸酸甜甜的香味。
“上一次我看见平安在摘还没长熟的覆盆子,我想着他肯定是馋了,所以我今天上山见到后,就摘了点给他,希望他会喜欢。”他说这句话时眼里一片澄净,更没有半分不舍。
覆盆子对于没有什么零嘴吃的农家人来说,可称得上是难得的美味,可他居然一点儿都不给自己留,全给平安!
“不用了,平安想吃的话,我这个当娘亲的会自己上山采摘,很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施虞抿了抿唇,脚步后退一步,并拒绝了他的好意。
那么多的覆盆子,肯定是他在山上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她怎么好意思接过。
何况一个夫郎跑了的寡妇接过一个未出阁男儿郎的吃食,她的名声污了无所谓,林安的名声却容不得有半点儿污损。
要知道这还是一个,贞洁名声大于男子生命的朝代。
“施虞姐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况且我也很喜欢平安,要是施虞姐你不要,就把覆盆子给扔了吧。”生着闷气的林安生怕她会再次拒绝,把包着覆盆子的树叶往地上一放,便背着背篓快速离开。
“你别………”
施虞看着少年跑远的背影,以及少年留下的覆盆子,神情复杂。
把覆盆子叠好放进竹篓里,施虞继续往山上走。
上一次在河里摸的田螺,明天应该就能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山上找到香料或者调料。
寻找到一棵风烛残年枯树的施虞放下背篓时,突然在一棵树后面,看见了一株小小的,正迎风舒展枝叶的辣椒苗!
走近一看,发现不是一株,而是一大片红通通得看着就喜人。
先前吃完饭,就守在院子里晒槐花的平安见太阳都要彻底落下山头了娘亲也还没回来,心里不免着急。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和娘亲一起上山,要不然娘亲遇到大虫怎么办。
把槐花收拢进篮子里的平安越想越觉得可能,迈着两条小短腿就要出去找娘亲。
他刚走出去,正好遇到背着一筐柴火回来的施虞,柴火堆上还用树叶包着几株迎风而扬的辣椒。
“娘亲,你摘那个辣子果做什么啊,那个东西有毒的。”平安嫌弃地皱起小鼻子,想到他上一次饿得难受,然后摘了颗辣子果放进嘴里,差点儿没有把他辣死。
要不是他多往肚子里灌了好多好多的水,现在怕是嘴巴都还肿着。
因为找到辣椒,心情极好的施虞故作神秘道:“这可是好东西,等明天平安就知道了。”
对上平安那张纠结得挤成一团的小脸,想了想,多解释了一句:“平安放心,辣子果没毒,相反用它来做菜还会很好吃。”
“真的吗?”平安狐疑的看着娘亲种在小院里的辣子果,明显还是不信。
又晃了晃脑袋,既然娘亲说没毒,那就是没毒。
把柴火堆在外面,要等晒干水分后才能用来烧火,要不然会点不起来。
把柴火垒在墙边,拍了拍手的施虞看着彻底黑下来的天边,一抬咯吱窝,才惊觉她和平安还没洗澡。
五月份的天本就属闷热,她又干了一天的活,就算她想将就一下,浑身上下的那股子味也将就不了。
施虞去烧水的时候,才想起来林安给她的一大包覆盆子还放在背篓里。
蹲在灶台旁帮忙烧水的平安看着娘亲递给他的覆盆子,下意识把脏兮兮的小手往身后藏。
“娘亲,这是给我的?”
“嗯,是一个叫林安的哥哥给你的。”
平安听到是林安哥哥给他的,笑得眼睛弯成一对小月牙,马上跑出去把小手洗干净后再进来:“林安哥哥真好。”
“平安和那位林安哥哥的感情很好吗?”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给她一大包覆盆子让她带回来。
“嗯,林安哥哥经常会给我吃的,也不像其他小孩会骂我,还会带我一起玩。”平安想到那些总是骂他小杂种的人,讨厌得皱起小鼻子。
他才不是小杂种,他是有娘亲的人。
平安看着堆在角落里的杏子,知道娘亲今晚上还会熬杏子酱,他也知道杏子酱是娘亲用来卖钱的,他要是问娘亲要一瓶来送给林安哥哥,娘亲肯定会很生气的吧。
可是林安哥哥对他那么好,他也想送点东西给林安哥哥。
施虞见平安一直皱着小鼻子,且对她一脸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了?”
“没有没有,平安来帮娘亲烧火吧。”把脑海中想法给晃掉的平安拈起一颗覆盆子放进嘴里,又跑出去抱几根晒干的柴火进来。
一回生,二回熟的施虞很快把明天要卖的杏子酱做好,数量也比昨天多了八罐。
见到平安抱在怀里,还剩下很多的覆盆子。
覆盆子这玩意娇贵,一旦从树枝上摘下,没来得及吃就会生虫,更不能隔夜,施虞决定把他们都熬成覆盆子酱,明天好让平安送给那位叫林安的小公子。
也当,感谢他经常照顾平安的谢礼。
村头,林家。
今日花十文钱买上一罐杏子酱回家的林窍正托着腮帮子,望着竹筒发呆,连林安回来了都没有注意。
回家后的林安见到对着一截竹筒发呆的林窍,糯糯地喊了一声:“哥哥。”
吓得正在走神中的林窍差点儿跳起来,捂着胸口,白了眼儿过去:“走路怎么连个声都没啊,不知道会吓死个人。”
“对不起,我不知道哥哥………”
“行了,赶紧煮饭去,还有谁是你哥哥啊,我爹爹可就只生了我一个宝贝儿子。”自从林窍在梦里得知,他自小看不上眼的林安未来会成为一品诰命夫人,他瞧他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一个后爹带来的孩子,凭什么嫁得比较好!长得也清汤寡水的。
哼,指定和他那个爹一样,惯会使用下作的狐媚子手段。
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了哥哥生气的林安一头雾水,却没有在意地走进厨房准备夕食。
厨房里有一个桶,里面装满了他中午到河里摸来的田螺。
—
熬完覆盆子酱的锅边还糊着一层没刮干净的糖糊,施虞往里加水,又抓了一把槐花洗净后扔进去熬成两碗糖水,和平安一人一碗。
汤水颜色发黄,煮烂的槐花浓稠得有点儿像糊糊,喝进嘴里却是甜滋滋的唇齿留香。
捧着豁口瓷碗的平安看着正在刷锅的娘亲,又摸了摸饱饱的肚皮,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娘亲,好像真的变好了。
不但不打他了,还会给他做好吃的。
熬好杏子酱,等他们放凉后拧紧盖头放到井里的施虞低头看见脚下露出大脚趾的草鞋,洗完澡后光着脚,导致两个脚丫子都黑乎乎的平安。
又想到之前的平安都是脏着脚丫子上床睡觉,出去玩,眉头高高蹙起就不曾放过。
好在家里什么都不多,稻草特别多,因为他们睡的床就是一堆稻草。
一直睡稻草也不是个长久之道,还是得要买床,置办正经的被褥枕巾,否则天气一旦转冷,她和平安就成了路边冻死骨。
想到就行动的施虞从外面折回一支开叉树根,又从床上抽出不少稻草。
好在编草鞋不需要多么复杂的过程,只想要一堆稻草,两根树枝就能编制出一双草鞋。
不知道娘亲在做什么的平安正捧着脸颊,满脸好奇地看着娘亲的动作。
他觉得娘亲的手很神奇,一堆稻草和几根树枝在她的手指纷飞下,立马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过了好久累得背都要直不起来的施虞才停下手,看着手中丑得别具一格的草鞋,嘴角微抽,又看向满脸好奇的平安,向他招手:“娘亲先带平安去洗脚,等洗完脚我们再来试一下鞋子合不合脚。”
鞋子!眼睛瞪圆的平安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所以娘是手上做的鞋子是给他的!
平安又捏了下自己的脸,疼得他龇牙咧嘴才发现自己没有做梦,而是真的。
施虞带着平安来到院里洗好脚,然后抱着他进来放在稻草床上,等他脚干了再套进去。
从听到自己能有新鞋子穿后的平安乖巧地坐在床边,一双眼儿亮得像夜猫子盯着那双编制好的草鞋,小手紧张地扣着掌心下的稻草,他还能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
是鞋子耶!
他平安居然也能拥有新鞋子,还是娘亲亲手给他做的。
“有些大了,只要平安走路的时候小心掉,鞋子就不会踢出去。”施虞帮他穿好后,发现鞋后跟还能塞一根手指。
“娘亲,鞋,鞋子真的是给平安的吗。”脸上挂着傻兮兮笑容的平安想穿鞋子踩在地上,但是又怕弄脏鞋子。
毕竟是新鞋子耶,还是娘亲给他做的鞋子。
“嗯,以后等娘亲有钱了,娘亲给平安买更漂亮的鞋子。”施虞没有想到,不过是一双草鞋就能让他那么高兴,不免心酸。
趁着还不是很晚,施虞也给自己编了一双草鞋,等明儿回来,还得把家里打扫一下才行。
第二天,山涧薄雾未散。
施虞便背着背篓里的十八罐杏子酱前往镇上,锅里用一小把糙和槐花粥煮了一锅槐花粥。
今日把杏子酱卖完后,施虞决定先不去码头卸货,而是要找一个谋生的手段。
或许是昨天打开了销售度,今天一来就卖出了三罐。
施虞忙着吆喝客人的时候,一个穿着圆领直襟长袍,端得脸儿白净,满身书卷气息浓重的女人摇着一把描银儿扇走过来。
她一出现,无论是未出阁的,还是已然成婚的大公子小夫郎都忍不住羞红了脸。
摇着折扇的王春花晃到施虞的小摊前,瞧着她用来装杏子酱的竹筒,略有嫌弃: “你这酱好倒是挺好吃的,就是怎么用竹筒装啊。”
她说的,也正是施虞苦脑的一件事,毕竟想要把东西卖出高价,表面的功夫一定得要做好,反正就算你里面装的是琼浆玉液,价格也会为此大打折扣。
心思百转千回间,施虞拿了一瓶杏子酱递给她,笑得讨好:“好姐姐,不知道哪里有便宜些的瓷器兜售,你看我这就是个小本生意,要是贵的瓷器我肯定买不上。”
她特意走来自己面前说她竹筒不好,只要不是个没脑子的,都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王春花没想到她那么上道,也不客气地接过杏子酱,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等你卖完了到城南的张屠妇肉摊旁找我。”
“行,多谢姐姐。”施虞倒也不怕她跑了。
半个时辰后,施虞带来的十八罐杏子酱全部兜售完,一半还是昨儿个买回家后尝了觉得味道不错,第二天又折返回来。
先前王春花说的张屠妇猪肉铺离她所处的菜市场并不远,施虞把今日赚到的一百七十文钱塞进衣服里,又拍了拍,心里方才踏实一点。
除去欠刘铁匠的三十文,她还剩下一百四十文,正好用来买些糙米回去,还有糖是必不可少。
如今的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她第一个想到夏天经常吃的凉粉,凉皮。
不过开铺子,最重要的是碗。
施虞来到猪肉铺的时候,发现人家摊上的猪肉都卖得差不多了,唯独猪下水,猪大肠等边角料无人问津。
原本应该往前走的脚步,不知怎地就在原地生了根。
“店家,不知道这些猪大肠怎么买。”
手持一把蒲扇团驱赶苍蝇的张屠妇眼都不抬:“大妹子,我可告诉你,猪的这玩意可是又臭又臊得很。”
就连旁边的人也都劝她不要买,毕竟除了家里穷得实在揭不开锅的人家会买来打点牙祭外,她一般都是剩下后拿去喂狗。
施虞想到干煸猪大肠,辣炒猪下水地咽了咽口水:“要是我包圆了,可否能便宜点。”
“行,你要是包圆了,算你五文钱,不过我可告诉你,买完概不退钱。”好不容易有个冤大头出手买,她怎么会让对方后悔后跑来闹。
她刚接过张屠妇用荷叶包好的猪大肠和猪下水,王春花也从拐角处走来,朝她招手。
“大姐,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3-02-18 18:36:17~2023-02-20 18:1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