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你不怕我也送你一坛梨花酒?”纵然百般难受,她依旧保持从容的笑。

“梨花酒”三字让路吟霜面露难堪之色,可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振振有词道:“笙笙,我承认是自己一时糊涂,但你也不能记恨到现在啊。”

停顿了一下,她似乎更有底气了,说起话来也变得理直气壮:“我若真想害你,那日会将你推给我兄长吗?我兄长那人虽然风流了些,但是模样家世条件配你是绰绰有余的。你嫁给风眠哥哥做妾,还不如嫁给我兄长做妾呢。”

姜云初暗自攥紧了拳,微微垂眉,不轻不淡地笑了声:“那还真是谢谢你看得起我。”

路吟霜闻得此言,趁机握着她双手,真诚说道:“笙笙啊,你别把我想的那么不堪,我是真心把你当做姐妹,才想你当我嫂子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道刺人的目光投射而来,使得她浑身不自在。

冯观的眼神过于犀利,她感觉有一头猛虎在虎视眈眈,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心有忌惮地安慰姜云初:“再说了,你现在不是嫁得很好吗?冯少游这个浪荡子这么宠爱你,还将钱财都交给你打理,这是多大的福分啊,我都羡慕死了!”

姜云初对这种无耻之言嗤之以鼻,但面上故意笑吟吟道:“行吧,我原谅你了!你的大婚,我必定准时到场,给你备上一份大礼!”

“这还差不多!”

路吟霜仰头哼哼然,松开姜云初的手。

将请帖塞到人的手里,她便提起裙摆,与春分回楼里陪江骜。

冯观见碍事之人终于走了,阔步靠近,笑意盈盈:“娘子,这种人大抵是生活过得太滋润了,没事找事,我们不要理她,一起回家吧。”

姜云初侧脸向他展笑,笑意在一瞬间冷却:“在我面前,收起你伪善的笑容,我不吃这一套。”

冯观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这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他用力瞪大眼眸,凑到人的面前凝着对方:“娘子,你再细细端详,我这笑容多真诚啊,怎么是伪善呢?”

姜云初一把推开他的脸,踩在他脚上用力碾了碾。

冯观顿时痛得五官扭曲,却不敢吱声。

姜云初横眉冷对:“不伪善?你约我来听雪楼看戏做什么?我跟江骜和路吟霜是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我看你不是找我来看戏。是想看我的好戏!”

“……”

冯观被喷得一头雾水。

待人转身,他向甘十九勾了勾手,神色阴鸷:“你去查查是谁将夫人弄过来的!套上麻袋打一顿!”

“是。”甘十九应声,立马去办事。

姜云初非常了解江骜的性子,在撩开帘子进入轿子的那一刻,她眼含柔波,抬头看向听雪楼某处的窗台,故意向那人深情一瞥,方走进轿子。

江骜心神一抖,对方只一眼,便能轻触心底的某根弦。

看来,她还是痴心不改啊!那她改嫁给冯观那厮,是否有不能言说的内情?

忆起方才之事,江骜眯了眯眼,捕捉到一丝不寻常。

他向身旁的贴身小厮付博招了招手,低声吩咐:“去查一查路吟霜跟云初之间发生了何事!”

子夜时分,月黑风高,万家灯火灭,南陵城如坠梦中,归于沉寂。

南陵城西,单调的铜锣击打声与打更人沉闷的喊声在夜间徘徊。

“风高物燥,小心火烛!”

“嘟嘟!咚!”

随着铜锣一声响,刀刃逆光一闪,那一声呼喊成了打更人最后的遗言。

嗜血的爪牙带着凶剑利箭悄然侵入城西一户大宅内,弥漫的血腥味开始吞噬静夜,隐约间,传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两名女子狼狈地从狗洞爬出,却在站起身来的那一刻,吓得脸色煞白。

司礼监掌印王振专横跋扈,联合路贵妃构陷襄王朱瞻墡[shàn ]欲行谋反之事,人在长沙府都的襄王上奏朝廷表忠心,无奈奏章皆被王振拦下,皇上因此将襄王幽禁在襄阳,听候发落。

襄王性命垂危,必须找到襄王遗落在南陵城的血脉云罗公主。只有她才能到圣上面前替襄王伸冤。

想不到她们一路逃亡至南陵城,躲藏在平常百姓家,还是被这些可恨的东厂番子找到了。

年长的女子咬了咬唇,视死如归地持剑冲向为首的东厂档头:“芙蓉快走,一定要找到公主!”

“娘!”

玉芙蓉急唤一声。

那东厂档头看过来,眼神冷如寒冰,浓烈的杀意令人畏惧。

她咬了咬牙,含恨逃走,却听到身后“咔嚓”一声,终究忍不住回望。

“娘!”

瞧见那男人冷酷地掐断脖子,她悲愤交织,正要转身逃跑,却被弓箭从身后射伤。

血溅在雪白的墙根上,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含泪愤恨地瞪着那个男人。

她要记住这个杀母仇人,即便到了地狱,也要化作厉鬼来向他索命。

夜雨忽然淅沥淅沥地落下,血染一地,如盛开的红莲,魅惑妖娆!

就在她绝望地看着仇人步步逼近时,有人出现在身旁。

她仰头,瞧见来人身穿云纹黑红锦袍,披着大氅,手撑骨玉伞,生得风流倜傥,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但身上令人生惧的内敛气势,让人无法忽视他的高深莫测。

“救、救我。”

似乎在绝境中寻找生机,她向陌生男子的靴尖伸手。

冯观垂眉凝着那双轻颤的小手,不禁想起姜云初那双纤长玉白的手,即便没有触碰过,也觉得摸起来细腻光滑。

正当他想得心猿意马,那东厂档头气势汹汹地前来发出警告:“我们是东厂的人,劝你别多管闲事。”

“英雄救美,又怎会是闲事呢?”

冯观痞笑一声,眸里闪过一丝凌厉。

下一瞬,他搭弓射箭,三箭齐发,动作一气呵成,犹如行云流水,使得整个人看上去肆意洒脱,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三个东厂番子倒下的同时,他们的周围被一群神秘人包围,箭头对着。

东厂档头暗叫不妙,正要搬出司礼监掌印王振的威名,却闻对方不轻不淡地说着:“回去告诉王振,手不要伸太长了,南陵城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他愕然一怔,翁父权势滔天,这人居然不将翁父放在眼里,究竟是何许人物?

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有人认出了冯观,赶紧上来提醒:“档头快走,他是南陵城土霸王,冯观。”

冯观?

对了,临行前翁父叮嘱过,不能招惹这人!

“冯公子的话,小的会转达的,告辞了!”

遇见惹不得的人物,他只好带着属下,悻悻离去。

冯观凝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眼眸越来越冷。

王振一向冷酷狠戾,野心勃勃,自从五年前遏制这人权势的刘太皇太后去世后,他仗着圣上的信任,将太上皇帝留下的禁止宦官干政的敕命铁牌撤下,排斥异己,大肆揽权,让举朝称其为“翁父”,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他派人来南陵追杀这对母女,只怕事情不简单……

“主人,剩下的事要如何处置?”

甘十九见他迟迟不动,前来请示。

冯观回过神来,幽暗的眼眸沾染了一份令人不敢亲近的冷漠与疏离:“宅子烧了,将人抱起来,带回去养着吧。”

甘十九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迟疑了:“公子,您不是一贯喜欢美人吗?这可是个大美人,你确定不亲自抱她?”

冯观掸了掸衣袖上的水渍,一本正经道:“这你就不懂,家中有妻,得避嫌。”

甘十九抱起玉芙蓉,斜眼看向替他们撑伞的男人:“少爷,我发现你打从成亲后,就多了一个显著的特点。”

冯观转头看他:“什么特点?”

甘十九取笑道:“自作多情。”

“狗嘴吐不出象牙!”冯观伸手去敲他脑门。

甘十九敏捷躲避,吃吃一笑:“少爷你别不服气,若是夫人喜欢你,哪会半夜将你赶出房门?若没这个事,你也不会来城西宅子留宿,就不会遇上这种破事了。”

冯观砸了咂嘴:“大半夜让你白捡了个美人,你管这叫破事?甘十九啊甘十九,难怪你至今还是个孤家寡人。”

甘十九边走着,边不服气地回怼:“少爷你不是孤家寡人,还不是美女堆里的圣僧。”

“十九啊,我看你是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了是吧?”

冯观嘴上说得风轻云淡,心情却是沉重,过往在京师的种种不好回忆让他止了步。

今日救了这姑娘,恐怕往后再难从朝廷的漩涡里抽身了!

成亲第三日,便是回门日。

今日回门,可昨夜姜云初将冯观赶出门后,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府邸。睁眼的第一件事,她便是后悔,昨夜不该一时冲动将人赶走的,一个人回门,岂不让爹娘兄长担忧?

“娘子,还不想起床吗?那我再等等吧。”

正想着,侧边不远处传来冯观低沉的嗓音。

她心神一震,蓦然转头,瞧见男人立在珠帘外,身影颀长,一身水纹蓝绸缎,领口微敞,将身上的痞气衬托得越发明显!

见姜云初在看自己,冯观戏谑道:“娘子在看什么呢?”

这一声“娘子”,嗓音低沉磁性,蛊惑人心。

姜云初不由得想起那日她被路吟霜下药,意识昏沉时,这人也是这般哄她。

“笙笙,就这样,真乖。”

“放松点,别怕,我在呢,我一直都在。”

……

虽然没有他们发生关系的记忆,但这些荒唐的对话,却记得一清二楚。

她坐起身来披上外衣,峨眉轻蹙。

这人,是否对所有女子都这般温情脉脉?

收敛思绪,她淡然接话:“若是闲着,陪我回娘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