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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走在前头的人引领了众人的目光,青藏色长袍修身骨,竹影水色出剑来。
如一把献祭于战场硝烟中的亘古青罡剑。
这样的气派,哪怕边上无人称呼或者告知身份,也应当想到只有一个身份配得起其人之风姿。
今日此行,眼前人未着城主官袍,只修身居家的衣物随身,冠发束以黑金玄石打磨的发簪。
并非所有人都见过城主,就算是云城本地人也是如此,纳兰别离此人深居简出,除非“战争”,否则少有露面。
没想到本人这么年轻,瞧着也就青年模样,只是老成沉稳。
谯笪君吾想起太学院里一些附庸王室的幕僚老师们提及云城,基本打上了乱臣贼子的身份,说起纳兰别离,更是以“老狐狸”,“老奸巨猾”,“阴险丑陋”等词汇形容对方。
饶是谯笪君吾也算聪明的,潜移默化也被影响了。
看了真人,他不由苦笑,如此风采的人物,也难怪他那些同姓之人咬牙切齿,夜不能寐。
纳兰别离缓缓而来,身后跟着第六剑跟第七剑两个小弟子,后面两人尚年轻,喜怒形于色,看自家少城主的眼神难言失望跟不理解。
相比于他们年少就跟随了纳兰别离这样的师傅跟主人,想到云城的下一代是纳兰玄林如此角色,他们心头难免失望。
“小叔叔...”纳兰玄林刚刚有多嚣张跋扈,现在就有多恐惧。
谯笪君吾恍然,不是亲子?也对,纳兰别离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自己也算青年俊杰,英年未婚,竟直接立了侄子为少城主,此人这番举措倒是跟他那便宜皇爹截然不同。
皇家里面,若是自己无子,也实是不甘皇位旁让的,至少也要过继一个过来,绝不可能让往日的手下败将捡了便宜。
众人暗想:他的至亲,其实就如这把剑,轻易便可悬刺于他身前,若是差了点尺寸,他就死了。
会吗?
纳兰别离会为了一个外人杀自己的亲侄子?
体型英挺清隽的纳兰别离上了台阶后,也没理会畏畏缩缩低头惊恐的纳兰玄林,只扫了一眼在场人,最后目光落在虞卿两人身上。
“青家的小儿子?”
虞卿低头行礼,“青鱼见过纳兰世伯。”
这一声称呼让众人惊讶,而纳兰玄林猛然抬头,表情都不太对了,扭曲了些。
纳兰别离剑眉轻扬,“竟认得我?为何刚刚不直接言明?纵容他人跋扈嚣张,虽是低调不招惹人,但也很容易吃亏,你这般身子骨,不怕死吗?”
他的嗓子调调平淡,听不出是否熟稔亲近,但至少是有些关联的。
虞卿低头恭敬而知礼道:“只是年少时听闻家里有幸接待过您,但青鱼体弱,不堪人前,唯恐给家人丢脸,估计少城主也的确不认识我,何况眼前局面,我似乎嫌疑的确很大,小时候也没少被人认为是个姑娘,倒也习惯了。”
“自然是怕死的,但我想,云城能安稳清平甲子年整,必是有体统规矩在的,是以没说。”
“但也多谢世伯刚刚解围。”
一番话说下来,既给了纳兰玄林面子,也给了云城面子,自己又不卑不亢,徐青城忍不住多看了这人几眼。
纳兰别离也跟这些读书人接触过,知道其他群体在言语上最会做文章,好听话宛若莲花,一朵接着一朵开。
满池子都是。
不过,这也是一种本事,没这种本事还胡说八道的都早死。
纳兰别离素来言语简练,不说废话,瞧见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你们二人比字?”
徐青城作揖行礼,“回城主,是。”
“恰逢其会,两位写来我看看。”身居高位,说话自然随意,何况他是剑客出身,不会文邹邹的。
徐青城自然无异议,只是看向姜曳,暗想此人经过这一遭惊吓,不知还能不能稳住心态下笔。
似乎他的随从很紧张。
谯笪君吾的确紧张,他也知道不必掩饰这种紧张。
毕竟他是随从,太淡然自若才有问题。
现在危险的是虞卿。
若是纳兰别离跟第六第七剑两人不在,虞卿以真气内力下笔自有神韵,笔力非常,糊弄这些人不在话下,可纳兰别离他们在场,她绝不可能再用真气,只能真实下笔,那岂不是很容易暴露?
要知道纳兰别离刚刚都说了青鱼此人书法非常厉害。
她这选的假身份为何如此敏感?
但这纳兰别离城府深,必是有所怀疑,才会想看看书法判断身份。
谯笪君吾既担心,又隐隐觉得不对劲,觑过上前的提笔的虞卿。
她还是这么淡然自若?
“公子,你写,我来磨墨。”
谯笪君吾主动上前,近距离站在她身边,观察她的表情,心中思绪起伏,但最终因为虞卿下笔之后的笔锋而心惊,倏尔又镇定了。
笔锋走龙蛇。
四个大字转瞬而成,比那清雅从容的徐青城都快了一步写完。
徐青城心性不受影响,如往日那般写完,他慢了一步,而后放下笔,掖了袖摆,转头看向虞卿那边。
他留意到了纳兰别离瞧见后当时微愣的表情。
嗯?
徐青城走上前,瞧见了四个字。
——国泰民安。
大气雍容,胸藏万壑。
徐青城一时错愕,纳兰别离不做评价,只偏头瞧了徐青城的字后才笑出来声来。
“国泰民安,山河永固,甚好,字亦绝好,我大雍有你们这等英才,未来可安定。”
他笑着,而后手指很随意地点了下一处,语气跟之前无二,浅淡道:“杀了他。”
谁?杀谁?
众人还未有所反应,就见纳兰别离所指的位置赫然是纳兰元林那边,而第六第七剑似腾飞的青鸟,剑出啼鸣,身法如风卷柳叶,轻盈而见影飘渺。
铿!!
双剑双杀,那被锁定的人本欲探手去抓纳兰玄林保命,但第六第七作战经验丰富,提前锁定了路数,后者不得不撤身欲退走。
“是他!”公孙阳宇等人可没瞎,不管有没有证据,一个文士幕僚危机时爆发如此厉害的轻功身法,这本就不寻常,其身份必有猫腻,加上此人此前搞些旁门左道的歪语撺掇少城主,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哪里走!”第六剑清喝一声,身形掠上旁侧枝头,只见她惊鸿剑影,一片片剑气飞梭,那剑法绝丽,比唐翎都显高深,只是输了几分年少的内力,但这一剑还是太漂亮了,逼得对方退到了悬崖那边。
第六第七剑本以为已经让对方没了退路,正要活捉,没想到那中年文士勾唇一笑,撒手抓了脸上一下,竟直接撕下一张“人pi”面具,露出一张娇俏妩媚的脸蛋,“不愧是云城七剑,也不愧是纳兰别离,此事失败,来日我尊主虞卿必找你讨教一二。”
放下狠话后就转身往悬崖一跳。
众人惊呆了,这崖下可有十几米高呢,下面山石密布,她莫非是找死?
第六第七剑完全没想到这般发展,迅即追到崖下一看,只见跳下去的女子于高空朝上一抬手,袖内手腕上的藏着的弩锁射出了一条带钩弩绳,尖端刺入山石,垂吊后,她以身法踩踏峭壁,几下就游走到了悬崖上的树杈上,借着这些羸弱的树杈,轻盈纵横,没几下就下了山谷。
此时,纳兰别离也见到了这一幕,微微压眉,但很快舒展,面对两个徒弟羞愧的告罪,他不置可否。
“这就是魔教中人?身法倒真的是一绝,难怪能几次逃脱小昆仑那边诸多高手的围杀。”
谯笪君吾看向虞卿,后者脸上亦留有惊叹迷茫神情。
他心中微微动,但不做表现,只静静当好一个随从...
“叔叔,他是?”
“魔教之人,待在你身边这么长时间,你未有察觉也就罢了,被糊弄着牵了鼻子走,但能捡回一条命,我也得认可你有些可取之处——起码狗屎运比较好。”
纳兰别离待别人没什么好脾气,一向冷淡随意,但对自家亲侄子,显然毒舌得很,直把纳兰玄林说得抬不起头来。
纳兰别离也不容许他抗辩解释,说完后就优雅一句:“滚。”
于是少城主就被护卫带走了。
“诸位,今日玄林处事不端,见笑了,晚点城主府必有歉礼送上,但此地有魔教之人触摸,不太安全,先回吧。”
都这么说了,面子也给了,众读书人自然纷纷告退,但唐翎、公孙阳宇,徐青城以及虞卿等以及随从都被留了下来。
纳兰别离先对唐翎说:“我倒是听说过你家的事,魔教灭门之祸。“
唐翎眼眶发红,道:“是,那虞卿欺人太甚。”
纳兰别离:“是非公理我不管,你要寻仇亦是你的事,但如今云城风起云涌,你若是打着名号拉拢一帮人在我云城内闹大了事,搅得百姓不宁,别怪我不留情面。”
这话于唐翎实是错愕且难以接受,他忍不住怒道:“难道城主您要包庇此等恶女?”
这话惹怒了第六第七剑,但纳兰别离不恼不怒,淡淡道:“包庇?你之家仇是仇,寻常百姓家的死活就不重要了?”
“何况,你当我真不知你唐家私开炮房,在朝廷法度外赚取巨额利润,魔教杀你满门为夺财,你家炮房炸了之后,也不见体恤那些身死的穷苦百姓。”
他走近一步,近距离盯着唐翎,“你只与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此事?”
为武者,近身如此,是为凶险,乃不智之举,可现在反而是唐翎额头冷汗迭出,扣着长剑的手掌也有些发抖。
半响,他咬牙道:“此事我不知,定是冤枉,我家人怎会...”
“你以为我在征询你的同意么?”
“滚。”
唐翎退开一步,大喘着气,最终狼狈而走。
纳兰别离一如既往的口气,瞥过几个文人,道:“今日得罪,来日藏剑楼所设瀑下流剑典礼将有诸文坛巨子到场,几位若有兴趣,帖子即日送上。”
说罢,他扬袖而走。
城主府的人马撤了个干干净净。
留下三个文人加几个随从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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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谯笪君吾才问:“这一切,都在你设计之中吗,你的目的就是那张帖子。”
虞卿顿足,偏头瞧他的神情讳莫如深。
作者有话要说:15号入V,在此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