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肃走过青石小径,方才停下脚步。
他想起姜妤的神情和语气,当时只顾着生气,现在才觉得有些不对。
但是具体哪里不对,他却也说不上来。
他轻啧一声,转身往回走。
裴肃年幼时养过一匹小马驹,他很喜欢那匹小马驹,虽不至于喂食洗刷事事亲力亲为,但他每天一有空,就喜欢到马厩去看他的小马驹。
可惜后来那匹小马驹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不再吃东西了,一开始他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宫人来报,说小马病死了。
后来他几乎再也没有对什么人事产生过兴趣。
直到姜妤出现。
从姜妤第一次试图接近他开始,他就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姜妤从此畏他如虎,敬而远之。
但他没有。
好玩的玩具不可多得,往往玩坏了就没有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回到了积玉湖边。
姜妤却已经不在了。
他心下有些失望,转过身正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响声。
他下意识回过头,循声望去,便看见水中探出一张姣美的脸。
是姜妤。
她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边,瓷白的脸衬得她乌发如墨,唇红似血,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沉冷得过分。
她好像打了个寒颤。
也是,虽然已经是四月,但入了夜天气仍然带着凉意,更别提她这会儿还泡在湖里。
不冷才怪。
裴肃望着湖里的少女,很有闲心地想:她现在看起来可真狼狈啊。
但即便这样,竟然也不丑。
但是,大半夜不睡觉,来湖里泡着,这又是什么异于常人的癖好?
他正琢磨着,便看见姜妤又一头扎进了湖里。
裴肃来了兴致。
他今晚本来是有些失眠,才会想出来走走,但现在看见姜妤这个样子,他是彻底不想睡觉了。
姜妤反复地在湖里折腾了许久,才终于浑身湿漉漉地爬上了岸。
一上到岸边,她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轻薄的春衫贴在她身上,正不住地往下滴水。
姜妤心情松快地想,这下好了,她今晚回去,明天就该病得起不来了。
病的时间再长些,她就能避过老夫人的寿辰了。
转念想到自己要受这样的罪全是因为裴肃,她又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踹了颗石头到湖里:“最好别让我抓到你的小辫子!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树影里的裴肃摸了摸鼻子。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觉得姜妤好像是在说他。
这天晚上姜妤回了扫云居,果然就发起了高热。
行香连夜出府请了柳大夫过来,煎了药端到小姐床前后,就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姜妤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声音闷闷地叫她:“行香?”
行香连忙应道:“奴婢在呢,小姐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药苦?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姜妤虚弱地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想让你别哭了。”
她太熟悉行香这个样子了。
前世她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身,行香便总是这样,一个人偷偷在她床前低着头掉眼泪。
那时候她常常没精神,说不了两句话就觉得困乏,也不是什么姜家二小姐,只是侯府里一个失了势的姨娘,想要什么都没有,想做什么也不行。
但现在不一样了。
捱过这三天,她就找借口回姜家,再慢慢筹谋以后的事。
虽然身上难受得紧,又头疼又脑热,但是想到以后,姜妤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劲。
行香还在自责:“若是奴婢跟着您就好了……”
姜妤听了想笑。
若她真让行香跟着,那这场病还怎么生得起来?
“不妨事,哪就那么娇气了?不过是泡了会儿湖水而已。只是可惜,姐姐送我的簪子还是没捞上来。过几天就是老夫人寿辰,我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还希望她老人家不要怪我不懂事才好。”她温温柔柔地说道。
屋子里昏黄的烛火映照着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眉眼,让她看起来纤弱得像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
“这等事谁能料得到?老夫人若是责怪您,那才是真的没道理。不过柳大夫说了,这些时日您得静养,明日一早奴婢便去雁园,和大小姐说您后面不能去寿宴上为老夫人祝寿了。”
姜妤困倦地闭上眼:“你看着安排吧。”
行香见她说完就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旁,吹灭了铜鹤灯台上的蜡烛。
第二天,姜明佩就知道姜妤病了。
“好端端的,她怎么会生病?”姜明佩皱了皱眉,“病得重吗?可请过大夫了?”
行香低眉垂眼,将昨天夜里小姐和自己说过的话转述给大小姐知道:
“……小姐昨晚睡不着,便想散会儿步,路过积玉湖边时,您送给小姐的簪子不巧掉进了湖里。小姐一时心切,便跳进湖里想把簪子捞上来……”
姜明佩听了,只觉得心烦。
“她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支簪子,也值得她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湖里捞?还有你们也是,她说不让你们跟着你们就不跟,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她摆了摆手,神情严厉:“也罢,念在你们对小姐还算忠心的份上,这次我就不罚你们,若有下次,我决不轻饶。你们小姐面善心软,我却不是好糊弄的!”
行香福了福身,轻声道是。
“让你们小姐好好养着,我一会儿忙完了就去看她。这几天切记让她少吹风,也不要给她吃冰镇的糕点果子,她一贯贪凉,这点最不好。”姜明佩又仔细叮嘱了一番。
行香一一应下,末了,她道:“还有一事,过几天就是老夫人寿辰,届时侯府里贵客云集,小姐的病眼看是好不了……小姐的意思是,她到时候便不出院子了,免得过了病气给客人们,到时候反而不好。”
这是她出门前,姜妤特地交代的说辞。
姜明佩垂眸。
有一瞬间,她忍不住怀疑,会不会是姜妤知道了什么?
但是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念头。
姜妤还没有那样的本事。
她点了点头,笑道:“阿妤总是考虑得周到,我知道了。”
雁园这边收到消息后没多久,被裴肃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临渊也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信心满满地回到鹤园向主子复命。
“……说是为了捞一支落在湖里的簪子,这才在湖水里泡得受了风寒,听说严重得很,要在院子里静养好些天,连老夫人的寿宴都没法参加了。”
裴肃闻言,冷嗤一声。
昨天夜里姜妤那个样子,可不像是为了捞什么破簪子。
“不能参加老夫人的寿宴,这话是从扫云居的人嘴里传出来的?”他问。
“是。”
裴肃垂眼。
她想避开寿宴?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