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觉得她们不是很靠谱,歪在床上想了半天,懒懒道:“这样吧,你们明日去给书肆里给我买一堆话本子回来,我慢慢琢磨。”
她早就听说坊间风月话本写尽世间男女情爱,只是从前碍于姜明佩的管教,她从不敢行这般逾矩之事,如今却是不在乎了。
行香已经习惯了自家小姐想一出是一出的作风,一面应承下来,一面又在采买话本时多了个心眼,出于私心往里头添了好些讲薄情人、负心汉的本子,希望能以此警醒小姐。
少年男女知好色而慕少艾是常有之事,只是皮相之下,终究白骨,既要朝夕相处,还是要看品性。
她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轻信他人。
行香不想看到小姐被骗。
对于她的心思,姜妤是半分也不知晓,第二天见着屋里桌上放了一堆话本,她连梳洗都顾不上,就坐到桌前翻看起来。
她从小就不怎么聪明。
幼时父亲请了先生到府中为她和姜明佩讲学,同样的文章道理,姜明佩往往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她却要钻研许久,才能勉强达到先生的要求。
所以她从来就懂得勤能补拙的道理,既然不懂,那就多读多看多学,总有一天能懂。
这一看就看了整整一天,看完之后,姜妤自觉收获颇丰。
她觉得她已经摸清了事情的本质。
要如何才能让七公子知道她对他有意呢?其实很简单,只要让他看到她的真心就行了。
姜妤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笑眯眯地叫来阿措,把她按到铺了织锦的凳子上坐下,又找来窗台下的绣绷与针线,放到她面前。
阿措挪了挪屁股,不自在地道:“小姐、这、这是什么意思?”
姜妤托着腮,眨了眨眼睛,蝶翼似的长睫微颤,在她眼睑下方落下一道阴影,她本就生得一张芙蓉面,一双眼望着人时,便仿佛盛了盈盈的情意,教人轻易能颠倒魂魄。
阿措被她的容色慑住,下一瞬便听自家小姐缓声开口:“你可是我身边最得用的丫鬟,我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一直想要个绣并蒂莲的荷包,我们阿措不会不给我绣吧?”
她声线清丽,放软之后,便有如掺了豆沙馅的梨花糕,绵柔软糯,尾音又好像带了小小的钩子。
阿措一时都快被她这几句哄得不知天南地北了,但很快她又清醒过来:“可是奴婢的绣工……委实拿不出手呀……”
她会梳好看的发髻,会搭配颜色相宜的衣裳,也能做鲜美的点心,唯独不会的就是刺绣。
好在小姐身边四个丫鬟,除她之外,三位姐姐都绣得一手好风物,花鸟虫鱼,尽皆栩栩如生。
所以她会不会,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但是这会儿阿措想不明白,小姐想要荷包,大可以让行香绣呀,做什么要她动手?
姜妤拊掌:“正因如此,我才要找你呀!”
她绣工倒是好,但是好有什么用,她又不会什么稀奇的针法,便是好,也只是平平无常,但阿措就不一样了,她见过阿措绣的黄鹂,可谓丑得别出心裁、惊为天人!
叫人看一眼就能记住了。
什么叫真心呀?
明知自己的绣工丑得拿不出手,却还尽心竭力绣了一只荷包,哪怕可能会遭到心上人的嘲笑,但想到他万一可能收下,便也愿意忍着心里的羞意,红着脸送出自己的这份心意。
这才叫真心呢。
“总而言之,我就要你绣的,旁人做得再好,于我而言都只是寻常。”姜妤一锤定音。
阿措听了小姐的话,深受感动,她没想到原来小姐对她的欣赏已经到了这样盲目的地步,当即深吸一口气,撸起袖子就准备大干一场。
见阿措听进了自己的话,姜妤去到一旁,与正蹲坐在门槛上捣花泥的行香道:“这几天阿措要给我绣荷包,有什么事你多受些累,等此间事了,我想法子带你们去城外庄子上玩一天。”
行香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着温声道了句是。
姜妤原想等阿措绣好荷包,就找机会送到鹤园,最好是能当面送给七公子,只是不巧,阿措这只荷包绣了整整五天,第六天,就是定北侯府的花宴了。
她只能先把荷包放起来,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定北侯府。
侯府门前早有负责接引宾客的侍女候着,见着昭徳侯府的马车驶来,早先背过宾客名单的侍女便知晓来人乃是姜家的二小姐,立时上前,殷勤笑着将人引进府中。
她们甫一进府,那边就有穿青裙的嬷嬷迎上前来,福身行礼,再抬头时,她面上尽显亲和之意,口中也温和唤道:“二小姐。”
这是姜夫人身边的仆妇,知道二小姐到了,特地出来迎她去见夫人。
姜妤托着她的手腕,软声道:“李妈妈快请起,母亲在何处,妈妈快带我去见她。”
“夫人也念着二小姐呢,打发奴婢出来张望了好几回,总算是把二小姐望来了。”
引路的侍女见状,便知用不上自己了,识趣地退到一旁,待几人相携走后,也转身离去。
那边姜夫人正在与相熟的夫人说话,见着姜妤过来,她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复又掐着掌心笑道:“阿妤来了,快来见过几位夫人。”
昨天夜里姜妤才恶补过与姜家有来往的各府资料,自然认得众位夫人们,得体地行过礼后,她便去到姜夫人身边,轻声唤了一句“母亲”。
来之前她以为她见着母亲,会像当初见着姐姐那般心绪不宁,然而现如今真正见到了,她才发现,她心里异常地平静。
魏婳轻轻颔首,偏过头问她:“这些日子在侯府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的。”姜妤轻声答道。
“那就好,你姐姐在侯府这些年不容易,你在侯府,要谨言慎行,莫招惹祸端,到时候还连累姐姐为你周全遮掩。”
魏婳说罢,又笑道,“瞧我,关心则乱了。阿妤向来乖巧,想来定然不会闯祸。只是你姐姐毕竟在孕中,母亲有所担心,也是难免,阿妤不会生母亲的气罢?”
姜妤乖巧地摇了摇头:“怎么会。”
她已经习惯了。
如果她还是从前的姜妤,或许也会难过,会委屈,会想为什么母亲话里话外永远都在关心姐姐。可是她不是了,她知道自己并非姜家的血脉,人心本就是偏着长,姜夫人心疼自己的女儿,也没什么不对。
不是她的东西,她不会争。
魏婳又略略问了些她在侯府的事,总体还是围绕着自己的女儿,姜妤俱皆一板一眼地答过后,魏婳便没了兴致,挥了挥手,让她去和京中的世家小姐们也聊会儿天,联络联络感情。
毕竟姜妤向来不善交际,与那些小姐们的交情本就浅薄,这一去丞中又是两年,昔日情分早就付诸流水。
她若是这时还不趁着机会打入贵女圈子里,只怕将来就不好说亲了——世家大族里,男人的本事在朝堂上,女人的本事自然就在后宅中显现,若没几分长袖善舞的圆滑,便没法成为夫君的助力,自然也就不能入那些夫人们的眼。
养了姜妤十五年,魏婳的心思和女儿一样,都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不需要太好,但也不要拖姜家与昭徳侯府的后腿。
与魏婳辞别后,姜妤便转头往另一边的水榭去了。
今日来赴宴的世家小姐们,多在那边。
而此时,另一边的萧山亭中,一位穿墨蓝织金锦袍的公子哥儿百无聊赖地将手中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眼见身旁好友还在不紧不慢地喝茶,他忍不住将折扇一合,丢在桌上,一把夺过了好友手中的茶盏:
“我说崔怀月,你家办这个宴会也忒无聊,早知是这样,我今日便不来了。”他啧了一声,又似是不经意般转了话锋,“你不是说给定北侯府下了帖子吗,我怎么没见着人来?”
他话音方落,便见着对面桥上一道杏衣红裙的身影,手中杯盏不知何时惊落,他失魂落魄地站起来,一时间周遭的风声人声好似全听不见了,眼里只剩下望着那道身影。
两年没见,她好像身量高了些,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样子,但又好像还是那个会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的小姑娘。
他扔下好友,急匆匆出了萧山亭,快到桥边,又转过了身,想往回走。
两年里,他的信一封封流水似的送到丞中,却从不见她有只言片语的回信,她回了定京也没想过来找他,他这会儿若还巴巴地要去见她,岂不是显得他太上赶着?
对,他非得吊她几日不可!
但姜妤已经看见他了。
小厮也低声道:“公子,姜小姐好像已经看见你了。”
姜妤还在犹豫要不要叫魏嘉行,孰知魏嘉行甫一听见小厮的话,就转过了身,果然见她正望着他。
他回望过去,带着躁意开口:“你都看见我了,却不同我打招呼,姜妤,若是我就这么走了,你是不是就会权当今日没见着我?”
姜妤不太明白他这兴师问罪的口气是怎么回事,但她很快抓住了其中的重点,撇了撇嘴道:“你方才不也是冲着我过来,却又中途转身?摆明了是不想理我,我何苦热脸贴你冷屁股?”
“你、”魏嘉行气急,又拿她没办法,横眉半晌,终究是先服了软,“那你怎么不说两年里我给你写过多少信,你却一封不回?”
姜妤觉得他这话问得很莫名:“什么信?”
她在丞中两年,除了时常收到定京姜家送过来的时兴玩意儿,和偶尔的一封家书外,却是再没收到过旁的东西了。
魏嘉行听她反问,又看她神色,忽地心就冷了下来。
他勉强扯了扯唇,笑道:“没什么,是我记错了。”他望着姜妤,声音软下去,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朗温和,笑问她,“崔家宴会向来无聊,你要不要偷偷与我溜出去玩?”
“两年没回定京,一回来就去了侯府,你不想去看看如今的定京城是什么模样?”
他正说着,背后适逢响起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魏嘉行!你说谁家宴会无聊!”
转过身见着好友也过来了,魏嘉行没理会他,与姜妤介绍道:“这位是定北侯府的四公子,崔怀月。”
姜妤微微颔首,正要开口自报家门,便听得对方朗声笑道:“我认得你,姜家二小姐的大名,在我们这群人里可谓如雷贯耳。”
姜妤不用问也知道魏嘉行肯定没说自己什么好话,她转过头想瞪他,却看见他脸有些红,想了想,还是十分善良地关切道:
“阿行,你当心染上风寒。定京城三月到底还是有些冷,你脸都被吹红了,要不还是先去喝盏热茶暖暖吧?”
作者有话要说:魏嘉行:……
还是魏嘉行:问得很好,下次不准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