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奴被那句“好雁奴”喊得心神一荡,思索片刻,道:“好,每日可以松绑一时辰。”
云落悄悄呼出一口气,看来这头还算是没白洗。
达成目的后,她不想再费力了,随意抓弄几下,快速清洗干净,让这人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但雁奴一直跟着她,跟去躺椅旁,坐在小凳上,趴在躺椅的扶手旁,像狗一样一动不动。
云落的手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一会儿,忍不住摸摸这,又摸摸那。
摸够后,她又开始试探:“雁奴,你编的那些小竹篮打算何时拉去县上卖?墙边快要堆不下了。”
雁奴眯着眼,道:“再等一段时日。”
“那...”云落咽下欣喜,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前面那条河叫什么?”
“淇水。”
“这水是打哪儿来的?”
雁奴道:“我也不知晓。”
云落有些失望。
她本想着,若是能探听到这河流的名字,或许她还能知晓自己现在在何处,可她淇水这二字她听都没听说过。
这小拍花子不会是将她绑到什么很远的地方了吧?若是这样,她就算是能找到时间往外跑,也不知道该往何处跑。更何况,外面未必比此处安全。
她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发顶,心想,至少这人没有害她性命,虽有过两次无礼行为,但终是没有强迫她。
或许最好的法子还是得诱导这小拍花子主动放了自己。
临近傍晚,不远处的村落有炊烟升起,田埂上有孩童追逐打闹、欢声笑语。
云落也想去玩,想自由自在的,但她偷偷叹息一声,还是伸出双手,道:“应是有一个时辰了,你绑吧。”
雁奴显然未想到她会如此主动,讶异了一瞬,没有犹豫,绑上麻绳。
她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看到他眼中的讶异时,还抱了一丝希望,但很快又失望。
她现在算是明白一些了,这小拍花子无父无母,无人教导,心中没有一丝一毫法礼道德,想要让他醒悟,着实是费劲。
但她不能放弃,即使是被绑着,她也要将她娘亲留下的嫁妆带出来。
她被牵着进了门,双腿也被绑着,窝在床上,等着晚饭。
吃罢饭后,她要沐浴,雁奴就在她身后,妥帖服侍。
她闭着眼,靠在浴桶上,问:“你晚上都睡在哪儿?”
雁奴下意识抬眸,看到什么,又快速垂下眼:“外面的牛棚里。”
牛棚是这房子原主人留下来的,又破又旧,雁奴估计养不起牛,一直空置着。
云落勾了勾唇,扭过身,带起一圈水花。
雁奴像是被烫了眼,眼睫快速颤动着,慌乱往后退了几步,垂下的手指不停弯曲又放下,找不到一个好去处。
云落双臂枕在浴桶边缘,朝他勾了勾手指,诱惑道:“你想来床上睡吗?”
他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她,迟疑道:“你想要松绑时间长一些吗?”
干!
云落心中咒骂一声,她自以为已拿捏了这小拍花子,没成想都在人家的意料之中了。
她咬了咬牙,温声问:“那你愿意交换吗?”
“好、好...每日松绑两个时辰。”
云落闭了闭眼,想捅瞎那双无辜的眼眸。
这小子也就看着蠢,实际上贼得不行,松绑两个时辰便能换得上床机会,那要是想完全松绑,他会要什么呢?云落简直不敢想。
她实在气得不行,只能冲着浴桶里的水撒气,猛得拍了一下,骂道:“滚过来给你姑奶奶洗头!”
雁奴低垂着眉眼,仿佛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小心翼翼服侍云落。
云落洗漱完,穿好衣裳,裹进被子里,让出点儿位置,气道:“别想盖被子。”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她吐出一口浊气,闭上眼想要睡觉,却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她回头瞪过去:“不许看我!”
雁奴不说话,只是笑,眼睛亮晶晶的,几乎能让人忽视那块不算好看的胎记。
“再不闭眼就滚出去!”她吼。
雁奴立即闭上眼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了。
一夜过去,云落发现这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睡床就睡床呗,她又不会少块儿肉,但能换来两个小时的松绑,她总有一天会找到机会逃跑。
没在屋里看到人,她朝外面嚎了一嗓子:“喂!”
雁奴下一刻便出现在门口。
云落瞅了他一眼,晃了晃被绑得死死的手臂:“松开,我要去恭房。”
他十分配合地摘掉了麻绳。
云落边揉着手腕边朝外走,左右看了一眼,没瞧见墙边的竹筐,有些好奇:“你将那些竹筐都卖了?”
雁奴跟在她身后,像个跟屁虫:“是。”
她想了想,走进恭房,嘭得一下关上竹门。
竹篮昨日还在的,今日就不见了,定是天还没亮便出门去了。若是她也能起那样早,趁这人出门的时间逃跑,说不定能成。
她从恭房里出来,净完手,一转眼,看见雁奴站在鸡笼前。
竹篱笆围成鸡笼里有一群毛绒绒的小鸡仔,看着还挺可爱,也是今日买回来的。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么多事,附近极有可能有一个大市集。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旁,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簸箕,道:“我来喂吧。”
簸箕里放的是一些野生的稗子,若是她没记错,这是雁奴好久前就开始收集了的。她没养过鸡,觉得有意思极了,边喂食还要跟它们说话。
雁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去忙锅里的饭。
人走了,她更自在了,搬个小竹凳坐在鸡笼前,拿个小树枝戳戳小鸡毛绒绒的羽毛。
“吃饭了。”雁奴在身后喊。
她恋恋不舍地扔了小树枝,洗了洗手,走过去。
双手接住木碗的那一刻她都要哭出来了,这种久违的可以自由使用双手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晌午的饭有菜有肉,肉虽然不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但伙食已经相当不错了,就连她家也做不到顿顿有肉。她那个后娘抠得要死,尤其对她那就更抠了。
她坐在太阳下,含泪吃了两大碗。
刚吃完,雁奴主动过来收了她的碗,一并洗了。她全程什么也不用干,吃完躺着就行。以前在家里虽也是如此,但总归还是要被叨叨几句的,哪儿像现在这样舒服。
她擦了嘴,躺去柿子树下的竹椅下,准备午间小憩;而雁奴忙完,又去场子台阶下的田里锄地。
地里好像种的是菘菜,已经长出来一些,看起来青青翠翠,很是鲜嫩。
他们这些天吃的青菜显然不是这里地里出来的,大概是后山上摘的野菜,吃的粮食倒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了。她问:“喂,你不用种庄稼吗?”
雁奴停下手里的活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向她,道:“有一亩,在河对岸,已耕过了。”
云落心想,这人还真是老黄牛。她又问:“你什么时候去耕的?我为何不知晓?”
雁奴答:“春雨前后便耕好了。”
春雨前后,便是她刚被绑来此处时,每日要守着她,还要下地干活,除此外,还要去各处搜罗吃食。
她双手枕在颈后,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微微叹息一声:“你不累吗?”
雁奴又擦了把汗,继续除草,淡然道:“不累。”
“你是从小便做了叫花子吗?”
“嗯。”从雁奴有印象起,他就已经在街上要饭了,父母亲人,他一概不记得,就好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般。
“那你最早是在何处讨饭?庆安县城里吗?”
雁奴道:“青州城中。”
“青州城?”云落喃喃一声,想不出青州城是个什么样子,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庆安县,更别说是青州城了,“那里繁华吗?有几条街?”
雁奴如实道:“我只记得自己在青州城中待过,至于那处是何模样,我已记不大清了。”
“我曾听人说,青州十分繁荣,街上到处都是人,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有。按理说,在青州讨饭应当更容易一些,你怎会跑到庆安县来?”
“我是被赶出来的。”青州城中不是没有叫花子,那些人结为一派,活得还有滋有味的,但城里就那么大,多一个人便多了一张嘴,那些瘦弱的年幼的,便都被赶了出来。
那时他还小,又疾病缠身,理所应当地被赶出了城。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到庆安县的,只记得饿了好些天,快死在街上时,是云落给了他一个热腾腾的肉饼。
云落重重叹息一声,这天底下的人果然是各有各的苦。
但也不能她做了好事还要倒霉吧?
她道:“你看你这样勤劳能干,想要找一个媳妇儿还是很容易的,这十里八乡,长得标致的姑娘也不是没有。”
不说话了。云落知晓,不说话便是不同意、不想回答,也可能是生气了。
她立即闭了嘴,今日到这里便行了,免得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松绑时间又要没了。
讲道理果然还是行不通,只能靠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