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液室的皮椅十分的宽大,裴越泽看着她踢掉了自己的鞋子,一点点的往椅背靠去,直到将双膝抱住,身子慢慢的歪向了一边。
或许是真的累了吧,眼看着他的药水即将滴完,自己也能顺当的抓紧这剩下的五六个小时回去睡觉了,偏偏她撑不住,就这么睡着了。
夏绘溪睡着的时候身体会不由自主的蜷曲起来,仿佛怕冷,只有用双臂将自己抱紧才会有安全感。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朦朦胧胧的张开眼睛,额上还有温热的气息,迷迷糊糊的就喊了一句:“苏如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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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没来由的想到几个小时前苏如昊送自己到宿舍楼下,也是这样轻吻自己的额角,语气轻柔:“你喜欢我,对吧?”
自己不是扭捏羞涩的人,于是在他怀里一扬眉,反问他:“你呢?”
真好,每个人都警告她说:女博士对象难找,虽然你长得不错,可是也别掉以轻心,耽搁不起啊……就算是彭老也不可免俗的婉转说过两次,并且把研究和终身大事称作她目前需要攻克的两大难关。
于是就这么找到了,还挺称心如意的,是不是算是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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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暖意还未散去,夏绘溪忽然一个激灵,猛的张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俊美脸庞。其实他并不是在亲吻自己,只是恰好的,似有似无的,自己的额角被抵在了他的下巴那里,难免的会被他的气息擦过。
她往后一仰,目光投向早就空空荡荡的架子,那两袋药水已经被护士取走了。而他搂着自己的肩膀,黑亮的眸子尽头,仿佛是嵌着光华流转的彩虹,对视的一刹那,只让人觉得耀眼。
“苏如昊?你的男朋友?”裴越泽闲闲的问了一句,在她推开自己之前,十分巧妙的将手从她的肩膀放开。
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初识裴越泽的时刻,那时自己处处躲开他,可他对待自己,仿佛是耐心的在围猎着动物的猎人,若即若离。
夏绘溪一时间竟然发作也不是,努力忽略心底的尴尬也不是,低头去找被自己踢掉的鞋子,闷不作声的站了起来。
经过服务台,看到了时间,快凌晨五点了。护士趴着直打瞌睡,转眼听到人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冲夏绘溪笑了笑,似乎有些羡慕。
她睡了这么久?他就带着病,陪自己坐了那么久?
夏绘溪手指重重的摁在电梯往下的按钮上,没等多久,唰的门就开了。她站进去,趁着那一声“叮”的声音,忽然极快的开口:“我真的觉得你很奇怪。”
他斜倚着电梯,勾起眼角看她一眼,淡淡的笑:“奇怪?你这样说,我会觉得你这个心理咨询师,当得不大专业。”
这句话最后激起了夏绘溪的情绪,她索性抬起了眸子:“哦?觉得我不称职么?”她的笑容笃定而安宁,“你不就是仗着我摸不清你在想些什么吗?裴越泽,其实有时候,搞清楚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对于心理学来说,真的不是难事。”
他缓缓的直起身子,凝神想了一会,黑玉般的眸子仿佛在瞬息万变,最后若有所思的回应:“我很期待。”
其实完全叫人搞不清这是嘲讽,或者是真话……又或者,是两者兼有吧?夏绘溪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决定不再接口。一直走到门外,伸手招了辆出租车:“你先上吧,我等下一辆。”
他负手而立,微笑:“不送我了么?”
他的车就在不远的停车场里,空空荡荡的数辆其中之一,十分显眼。
夏绘溪一皱眉,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吩咐司机:“师傅,到南大。”
司机“哎”了一声,才要开车,她忽然又急声说:“等等。”
裴越泽站在原地,似乎正在目送她离开。
夏绘溪从车里重新钻出来,一手还扶着车门,语速很慢很平静:“其实,接触到现在,你对我的那些态度,是可以被称作‘轻薄’的吧?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这些若有若无的暧昧的吸引到的。至少我自己,就觉得十分的不受尊重。”
她的侧影婉约,语气却十分的决绝,并没留给他回答的时间,嘭的一声甩上了车门。
裴越泽站在原地,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看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身影有着微薄的寒意和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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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乐呵呵的说:“和男朋友吵架了啊?”
和陌生人争辩实在是没什么意义,夏绘溪疲倦的点了点头,顺口说:“是啊。”又看了看时间,窗外的视线尽头,最初的一缕澄光已经慢慢的从高架的另一边浮起。她头痛无比的想,为什么今天的课偏偏是早上的第一第二节?
苏如昊发来的资料十分的详细,也有具体操作的案例,好些是英文的,夏绘溪拣自己感兴趣的看了看,趁着还没头昏眼花,摘要了些重点。就这样,硬生生的熬到了上课的时间,关了电脑,准备出门。
换鞋的时候苏如昊打电话来,声音十分的轻快:“出门没有?一起吃早饭吧?”
她说“好”,转身关门:“你在哪里?”
苏如昊穿了件厚厚的抓绒灰色卫衣,双手插了口袋,看上去神清气爽。看见她下来,他微扬了下巴,清亮的目光里满是诧异:“怎么这么憔悴?晚上没睡好?”
夏绘溪有气无力的笑笑:“差不多。”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英俊的脸上带了些含义莫名的笑:“昨晚……是太激动才失眠了?”
她的脑子此刻如同短路,愣了愣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苍白的脸颊上淡淡的浮起晕红,轻轻的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这是学生晨读的时刻,三三两两的陆续有人走进学校的小花园,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们去食堂,和学生们逆着方向,说着聊着,就会时不时的被如同小鳗般的路人冲开。苏如昊似乎有些不耐烦,一下子拖住她的手,将一个正要从他们之间穿过去的学生拦在了身前。
那个女生身子一顿,抬了抬头,微微张开了嘴,十分意外的样子:“夏老师,早上好。”目光游移到了面前两人牵着的手上,又“哦”了一声,然后乖乖的转了方向。
这大概会成为本周心理系的第一件新闻吧?夏绘溪抚额想。可是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真好,此时此刻,她一点都不愿意放开。
如她所料,公然的在校园里牵手、吃饭,造成的效应无疑是巨大的。夏绘溪甫一进教室,片刻前还在喧嚣的声音刹那间沉静下来,那群孩子仿佛做贼心虚,片刻之后,低声的谈话说笑才重又响起,还有几个相熟的学生正冲自己微笑。
夏绘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跳,恰好铃声响起来,她淡淡的扫视这个教室,尽量平静的说:“我们上课。”
下课出来的时候,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给她电话,公事公办的语气:“夏小姐,你要的上期来宾的联络方式我已经查到了。”她“哦”了一声,手忙脚乱的开始转身回教室,拿了粉笔就说:“您说。”
将那串电话记下,又听见那边工作人员又说:“明天下午的节目录制,还是老时间。”夏绘溪心底滑过很异样的感觉,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说:“我知道了。”
其实两次弄僵,自己心里不是没有感觉的,这个节目对于自己来说,大概是走到了尽头。不做了也好,彭导才吩咐了自己,最近有个学术论坛要在南大举办。
这是个好机会,因为博士要毕业,在发表论文和会议发言上都有硬性规定,她已经将内容大纲发给了了论坛的组委会,如果能通过,也算是完成一个指标。
教室里还有几个学生没走,于柯走过来,和夏绘溪打招呼:“夏老师,这星期我们有心理援助的活动,你要参加吗?”
夏绘溪看着学生年轻而朝气勃勃的脸庞,忽然有些惭愧,她已经多久没有去关心下真正的外出慈善活动了?反倒是整天和代言之类的杂事纠缠不清,这真是愈来愈本末倒置。她算算时间,愉快的点点头:“好的,回头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我看看那天有没有空。”
和学生分开后,她定了定神,开始拨电话。
响了很久,那边接起的是个柔软的女声。
夏绘溪分辨的出,就是那个女人,也不犹豫,直接的就问:“王太太,我是夏绘溪,我想来看看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那边的声音有些低弱,最后说:“好的,我在xx医院。”
听上去精神还可以,夏绘溪松了口气,出了教学楼去赶去门口打车。
辗转找到了病房,才知道是间单人房,她敲了敲门,听到里边的女声说:“进来。”
秋日的阳光落在白色病床的边沿,有些金色的灿烂绽放在唇侧,王太太看见夏绘溪,柔和的笑了笑:“你好。”
“王太太……”
“我不姓王,那是上节目的需要,你可以叫我小马。”
夏绘溪抱歉的笑笑:“好的,马小姐。”
她微弯了唇角:“想不到你还会来找我,谢谢你。”
夏绘溪沉吟了一下,微笑着说:“昨天的节目,这样对你说话,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她的神色间滑过极复杂的怔忡,似乎有些深入骨髓的痛楚和茫然,然而最后,那些情绪却又如云烟般消退了。
“不,我仔细想了想。谢谢你这样对我说话,当时是难受,可是现在想想,我却觉得好了很多。”
夏绘溪沉默不语,最后说:“如果你信任我,可以讲讲你的经历。那样或许会更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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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夏绘溪坐在医院的大厅里,下意识的摸出电话,拨了个号码。
等到接通,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你能不能来接我?”
苏如昊很快的说:“你在哪里?”
她实在是又冷又困又饿,也不知道在大厅里坐了多久,闻在鼻子里全是消毒药水的味道,一阵阵的想要干呕。直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俯身下来拢住自己的肩膀:“怎么来医院了?身体不舒服?”
他看着她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只流浪无家可归的小猫。夏绘溪的腰间一紧,被他一把揽了起来,听到他的语气有些紧张:“哪里不舒服?”
她索性靠在他的身上,一动都不想动,只是感受到他的体温,温暖的叫自己觉得颤栗。
“没有不舒服,饿了,还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