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崔迟只能临场发挥,反唇相讥道:“殿下口口声声把大卫挂嘴边,可到了为大卫牺牲的时候为何又急眼了?阿兄并无能力收拾乱局,与其看着庆阳分崩离析,不如交由三叔坐镇。身为公主,受万民供养,本就该有所牺牲,用你的婚姻……”

阿霁气急败坏,厉声打断道:“他是假意归顺,他怀里还揣着我姑丈的密信。快搜身,你们快呀……”

她像是失去了理智,索一口气将崔迟的计划和盘托出。

崔迟大惊失色,怒道:“你血口喷人!”

崔旻冷眼旁观,见他们快打起来了,这才上前劝解,摊开掌心道:“殿下说得是这个?”

阿霁望着那只小锦囊,忙不迭点头:“正是。”

可那锦囊中盛放的并非谢珺的手札,而是大将军崔易的密函。

阿霁常在御案前侍奉,对朝臣们的墨宝再熟悉不过,一眼便认出了崔易那小学童水平的正楷。

他在信中授意崔迟暗助崔旻,趁机搅乱庆阳局势,切不可让贞吉顺利袭爵……

阿霁看得心惊胆战,将信函扔到崔迟脸上,痛心疾首道:“卑鄙!”

两人再次吵得不可开交,崔旻无奈,命崔迟先下去。

阿霁抽噎噎地怒斥崔易父子人面兽心,说等回去了定要禀报姑母,把他们脑袋砍下来……

崔旻趁机煽风点火,“崔易那小子是贱奴所生,连正经学都没上过,哪知道纲常伦理?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崔迟又能好到哪里去?”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崔迟方才还怂恿我杀了你。”

阿霁浑身一震,苍白着脸道:“他、他真这么说?”

“那还有假?”崔旻煞有介事道:“他说你是谢三的掌上明珠,而我与谢三不共戴天,当年若非他出手,如今坐拥庆阳的就该是我。只要杀了你,必能令他肝肠寸断生不如死。而且,你还是女皇用来平衡各方势力的重要棋子,若是杀了你,朝臣们必会将立嗣之事再次提上议程,洛阳势必会乱成一锅粥,而我正好浑水摸鱼重掌郁致……”

阿霁瘫坐在地,忽地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崔旻一头雾水,有点摸不透她的底,只得耐着性子劝解。

阿霁哭累了,倚在帐角打了个嗝儿,像是真的吓坏了,崔旻忍不住失笑。

方才定是错觉,才会觉得她胆识过人。可是看来看去,她就是个天真单纯的娇娇女,并无过人之处。

阿霁抹着泪水,抽抽搭搭道:“你笑什么?”

“有谋士建议我用殿下来换贞吉的性命,被我给否决了,杀鸡焉用牛刀?”他胸有成竹道:“贞吉当然得死,却不能死在我手中。”

阿霁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手上若染了侄子的血,那就永远无法正位。她心底阵阵发毛,眼神却仍是懵懂无知。

崔旻望着她惶惑的样子,温声道:“殿下莫怕,您是贵客,我们绝不会动您一根毫毛。”

在庆阳,贞吉是正统,他是乱臣。

若真伤了阿霁,不仅朝廷不会放过他,还有长安的雍王父子以及敦煌的龙勒县主夫妇,他何必要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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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军赶来时,东方既白。

崔旻故布疑阵,留下次子督战,自己带着阿霁和崔迟向北撤去。

他将阿霁交给崔迟看管,阿霁死活不愿和他同骑,崔迟也义正言辞地表示男女授受不亲。

崔旻哭笑不得道:“昨晚你们不是这样过来的吗?”

阿霁心生一计,幽怨地瞥了眼崔迟,嗔道:“昨晚他诓我出来,说是带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看万家灯火,结果……”

她做出副娇羞默默的样子,以袖掩面,跺着脚恨声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他。”

崔旻脸上的笑意忽地凝住,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丫头多半没脑子,不然也不会被个小白脸轻易哄离仪仗队。

忧的是她满心满眼都是崔迟,又如何肯答应做自家儿媳?

好在崔迟绝非良善之辈,他为了达到目的,都能做出诱拐公主之事,必不可能半途而废。

诱拐?崔旻心头蓦地敲起了警钟。

他老爹一无所有之时,就能拐走大家闺秀的堂嫂。这小子远胜其父,想拐走一个缺心眼的傻丫头,必不在话下。

世风日下啊,连王家女都能舍弃门楣,与人私奔,还有什么事不可能?看来得尽早提防。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他已经认定了阿霁只能嫁给自家儿子。

可随军人员都是武夫莽汉,实在不宜看护公主,无奈之下,他只得命人去寻一辆车,由崔迟驾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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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您就不怕那小子监守自盗?”左右深感疑虑,再三劝谏:“应该换我们的人去。”

崔旻挽辔大笑:“荆轲未见秦王之前,会携图逃跑吗?”

对于崔迟投奔的动机,他和阿霁一样疑惑。

二哥当年的确打压奴役过崔易,并且重伤其妻王嬍,以致她英年早逝。可崔易父子若要寻仇,为何不在他活着的时候动手?

按照崔迟的话说,是因为碍于女皇的情面,他们不敢贸然行动,没想到崔昱竟死在女皇前头,他们如今趁乱绝了崔昱这一脉,也算报得大仇。

崔旻半信半疑,总觉得他另有所图。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崔迟绝不会带走阿霁,否则何至于大费周章来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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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辚辚,马萧萧,尘烟滚滚漫云霄。

阿霁捂着口鼻,呛得直咳嗽。

崔迟不管不顾,将车子赶得飞快。

阿霁被他颠得七荤八素,奈何腹内空虚,想吐也吐不出,只得隔帘愤愤锤他。

崔迟恶声恶气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最好识相点。”

阿霁往前挪了挪,攀住车门,有气无力道:“我怕你个鬼,崔安徐,你这辈子最好不要回洛阳,不然我一定……”

“一定什么?让你姑母姑丈还是耶娘兄姐帮你出气?”崔迟不屑道。

阿霁喉头一哽,被他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猛地一摔车帘,再不吭声了。

她这回真生气了,此后半日都蜷在车厢一言不发,崔迟中途给她送来吃食,她也动都不动。

暮色将近,队伍停下来修整,她总算能缓口气了。

不多时,外边响起脚步声。

崔迟附在帘子对面,压低声音道:“探子回报,说郁致城大乱,射姑山下恶战未休,殿下该庆幸私自离开。”

阿霁猛地一震,茫然道:“萧伯伯他们怎么样了?”

她饥渴交加,又万分疲惫,甫一开口,才发觉喉咙嘶哑,声音粗嘎。

崔迟轻声道:“王府亲卫队起了内讧,守军纷纷站队,如今形势危急,一触即发。殿下不在,正好绝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你说我是累赘?”她咳了两声,爬起来道。

她如今这副娇弱样,崔迟可不敢招惹,生怕把她气晕过去,忙摆手道:“没有,没有……牵制敌方主力,殿下居功至伟。”

咦,好肉麻,这话让他胳膊上凭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学会拍马屁了?拍的还是阿霁……

他正难为情时,看到帘角微微一动,阿霁露出半边脸,极难为情道:“我、我要更衣。”

“这荒郊野外,哪有衣……呃?”崔迟待反应过来时,不由窘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阿霁也很尴尬,但崔旻是急行军,别说丫鬟,连个缝补浆洗的仆妇都没带。

可人有三急,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又不能对别人说,只能找崔迟。

“你扶我一把,”她自行爬到了车辕前,可怜兮兮道:“我手脚发软,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