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光透过枝叶的缝隙,一层层斜扫下来。
寒风翦翦,盎然有倒春寒之景。
因为昨晚乱糟糟的交谈,却涟漪从起床开始就是恹恹的,未施粉黛的小脸干净白皙,眸上还染了层呆呆的神情。
她睡得不舒坦,打头的原因还是秋氏派人把她喊过去,说有贵人上门得用心装扮,但却不肯说是哪位贵人。
娉婷身姿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花青给她拾掇头上珠簪,跟只金贵的瓷娃娃似的。
惊鹄发髻,翠蝶对钗,再配以璎珞耳铛。
最后选了件鸦青水纹百褶衫裙,不张扬,但也不会太素,总归就是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花青突然道:“听闻三小姐也在宴上,那位贵人说不定是来说亲事的。”
“去看看再说吧。”却涟漪自顾抹上胭脂,再于唇瓣上点缀绛红,眼尾上挑:“我倒很想知道是哪个眼神不好的贵人相中了却青阳。”
可她没想到,自己口中“眼神不好的贵人”竟然是屠氏。
一身银鱼素青的温婉妇人高坐席上,谈吐文雅,言笑晏晏。
而秋氏母女正坐在她右手边上,眼神里皆是心向往之的雀跃,甚至是受宠若惊。尤其是最边上的却青阳,紧张到小指一直在攥帕子。
屠氏听到声音立马看过去,瞧见是却涟漪,甚至起身相迎:“你可算来了。”
却涟漪的杏眼覆上一层笑意,顺理成章地握住屠氏的手寒暄起来。
而她故意表现出来的亲昵热络,在秋氏母女眼里很是刺眼。
秋氏主动打破这份融洽:“郡主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听听吧,刚刚夫人还说要举办诗会呢。”
“诗会?”却涟漪挑眉,直接无视秋氏,扶着长辈坐下:“屠姨母,您要在侯府办诗会?”
屠氏颔首,也不顾忌什么,直接说了:“你也知道,我们沈家人丁单薄,我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只会气我的脾气,这不是眼看开春了,便想着做个诗会热闹热闹,你可千万得来啊。”
闻此,却涟漪眉上未尽的笑意僵住,一颗心像是被小虫子咬了般难受。
她不是单纯到犯蠢的人,自然明白高门大户人家里的这些劳什子诗会、雅集的真正目的,还不是为了找个由头,把京城诸多年轻一辈聚到一起相看一番?
以往这种场合齐云侯府都是孑然一身,不举办不参与,可这次破天荒地要办诗会,想来是侯府里的那位沈家世子亲自提议的吧。
长辈的笑脸依旧温和,看她突然不说话,便又晃了晃她的手:“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二。”
刚想夸句“是个好日子”,那边就有假机灵的人先出嗓了:“夫人放心,我们家里的两个姐妹都会到的,还望您别嫌弃才好。”
着急跟齐云侯府攀上关系,秋氏的音色也愈发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现在就坐到侯府正厅了呢。
她的迫切引得屠氏不满,腹诽道,真是没眼力见儿,没看见她正在跟漪儿说话吗,果然是硬抬为正室的妾,就是上不了台面。
虽然她很想讽刺两句,但念及毕竟是在人家家里,还是不好发作。
正欲作罢,便听到身畔生得娇滴滴的小姑娘说话了:“却夫人,我姑且唤您一声夫人是因为你的名字正巧挂在家谱上,因此我也希望您有做正式夫人的气度。我与屠姨母正在说话您却贸然插嘴,也幸亏姨母不是计较的性子,可若坐在这里的人是皇后娘娘,您猜她会如何让您长记性?”
小姑娘笑起来总是明媚招人喜欢的,但一板起脸,总是跟腊月冰刀似的疼。
她没有刻意用难听的话就是为了在屠氏面前保住最后一丝体面,毕竟她现在还挂着“将军府原配嫡女”的名头。
可即使如此,一句“皇后娘娘”,已然让秋氏的脸色诚惶诚恐,甚是再难蹦跶出一个字。
小姑娘不卑不亢、铿锵有力的警告还犹在耳边,屠氏又喜又讶,千言万语堆在嘴角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果然,在这么个吃人的虎狼窝里,再好的脾气也得被消磨殆尽,真是可怜了这么好的孩子。
送屠氏离开后,却涟漪没有回飞鸟阁,是被她那位好妹妹拦住的。
却青阳比她矮了半头还多,站着说话时只能没气势地仰望:“你居然敢那么说我娘亲!”
却涟漪好笑地歪头,忍不住啧嘴。果然是有什么娘就又什么女儿,连没脑子都是一脉相承。
“我难道说错了吗?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场,你猜我这个陛下亲封的郡主敢不敢让你的好娘亲去跪祠堂?”她不疾不徐地吐字,音色清亮,像是玉环撞珠般好听。
被怼得哑口无言,却青阳脆生生地回道:“你敢!我娘亲可是你的长辈!”
懒得跟这种无脑无德的人浪费时间,却涟漪颇有深意地瞥了眼她衣衫肩头的迎春花:“你猜我敢不敢。”
落字成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旁边是着急往她手里递汤婆子的花青。
盯着那道已经远到几乎看不见的背影,却青阳好半天才收回视线,指甲险些掐进肉里。
她扭头过来,直跺脚:“娘你看看她!”
秋氏也头疼极了,捏了捏鼻梁:“我看也没用,人家顶着个郡主的封号,多少人得排着队给她行礼。”
却青阳撇嘴:“郡主又怎么样,又没有封地没有俸禄,还不就是个空壳老虎。”
“你长点脑子吧。”
秋氏恨铁不成钢地戳向她的眉心:“你没看见今天侯府夫人对她的态度?你要是真的想嫁入高门就得学着点,你得嘴甜啊,不然怎么把那群人哄得高兴!”
被数落个不停,却青阳不服气地站在那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不停地咒骂。
她却涟漪有什么啊,还不就是投胎到了一个好肚子里,我长得也不比她差啊,还不是因为这个丢人的娘亲!
越想越带劲,连看向秋氏的眼神都多了半成怨恨。
—
二月二,龙抬头。
挨过倒春寒,余下的便是十里春光。
这是齐云侯府第一次在自家院子办诗会,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千金们削尖了脑袋也得踩着绣花小鞋走进来。
其中不乏一些蜀京名气颇高的才女。
比如——
“郡主你看,是怀阳公主,她身边的那位就是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乔素。”
却涟漪秀眉微扬:“第一美女与第一才女啊,看起来她们感情很不错。”
听着自家主子这由衷的夸奖,花青耷拉着小脸:“我倒是觉得郡主您可比怀阳公主貌美多了,也不知道那些花会上送花的男子们是怎么想的。”
说来好玩,蜀京每年都会举办一场花会,并且会给在场的青年才干们每人发一朵鲜花。在花会结束前,可随时将鲜花赠送给自己觉得最为貌美的女子,而花会结束后,持有花束最多的女子,则是会摘得所谓“第一美人”的桂冠。
去年的花会却涟漪的确也参加了,但运气不怎么好,前一天的晚上她的脸刚巧被蚊虫叮得厉害,花会一整天都戴着面纱,因此一整天过去只收到了两朵,还都是看在交情的面子上。
而那位怀阳公主也因为没有得到太子哥哥的花忿忿不平,她至今记得那位瞪过来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吃了。
正追忆往昔呢,她猛的敛神,看到往日里机敏聪慧的小公主正信步走来,而第一才女乔素,就跟在她身后。
“蕙安郡主也来了啊。”怀阳盈盈一笑,瞧着还算和气。
“参见公主,公主万福。”论装和气,却涟漪自然是一把好手,甚至比面前的小公主装得更楚楚可怜。
其实却涟漪挺心疼小公主的,因为后者三岁不到就没了父母,是当今陛下念及长姐恩情才让怀阳承袭了公主封号与封地,从辈分上算,她是当今陛下是外甥女。
因此虽然自幼生活在宫中,却因身份特殊并不受到那位三公主的喜爱,据说还经常被冷言冷语地讽刺呢。
怀阳并不知道却涟漪的心中所想,因此笑靥依旧:“听说蕙安郡主空有一身蛮力,从小就不爱读书写字,千字文都才堪堪读完,居然就来参加诗会,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却涟漪无奈地笑了笑。生怕人家听不出来这股子阴阳怪气呢。
眼神一个飘忽,正好看到就在不远处的几个熟悉面孔,心生一计。
她粉拳虚虚一握提在胸前,表情无助,捏着能掐出水的嗓子说道:“公主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我也是受邀而来啊,既然公主这么不喜欢我,那我走就是了,不碍您的眼!”
这回轮到怀阳愣住了。
什么情况!按照之前的经验来说她不是应该着急地跟她对呛吗?摆出这种惹人眼的小可怜表情是要做什么啊!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年轻男人步子走得不算快,但胜在稳,长身挺立气息匀称,因离得不远,却涟漪说的那些话他全都听进了耳朵里。
沈酩殷的手里拿着的是之前她送过去的重金折扇,虽然是没打开的模样,但那种金光闪闪的质地很难找见第二把。
琼枝玉兰般的人儿陡然现身,还吓了怀阳一跳。
沈酩殷与怀阳不算熟,先是看了眼却涟漪,再将目光送到小公主脸上:“见过公主,不知我将郡主带走可方便?”
话音刚落,在二人看不见的位置,却涟漪的嘴角浮现一抹弧度,带着小姑娘势在必得的狡黠。
怀阳自然说不得什么,毕竟她最崇拜的太子哥哥还得喊他一声小舅舅呢。
沈酩殷回眸给了个眼神示意就抬步先走了,可却涟漪没打算就这么偃旗息鼓地乖乖跟上去。
她很欠地向小公主眨了下一只眼睛:“公主慢慢玩,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赶紧地去跟上那个人。
怕他丢下自己。
直到却涟漪追着沈酩殷走到了一道石墙外的小花园,怀阳才不甘心地收回视线,忍不住和旁边的乔素说:“你说她怎么变得这么奇怪了?”
这是乔素第一次见到传闻中飞水救过太子的蕙安郡主,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温顺地摇头。
齐云侯府的小花园是当年请建造深宫御花园的匠人设计打造的,一草一木皆是风华,是别处再难见的。
眼下已经如春,不少花种开始舒展身体,争先恐后地在阵阵华曦里绽放美好。
却涟漪忍住摘一朵的冲动,歪头看向那头的人:“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沈酩殷淡然地扫过来一眼,情绪不显,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来。”
“我来见你啊。”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却涟漪上前一步,可男人并没有后退,就这么站在原地,还是那副清风明月的样子,但明月好像并不圆满。
不等听沈酩殷的回答,却涟漪把迄今为止所有的伤心事儿都想了一遍,终于挤出来两滴感情缺缺的泪。
“我来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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