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后,食堂里跟魏棋聊天的那个叔叔将没有卖完的饭给魏棋打包了两份,让他带回去吃,于是今晚省了他做一顿饭的时间,也省下了一顿饭的饭钱。
魏棋背着包从学校出发,坐上之前每一天都会坐的公交。
同一班车,同一时间点,同一个位置,他却总觉得今天是不同于往日的美好。
到家的时候魏平安正坐在一个掉漆的桌子前,低头认真翻动着书页。
听到动静,魏平安抬头望着魏棋,语气里带着些疑惑:“哥,你捡钱了?”
“没啊,怎么了?”
魏平安仔仔细细将他从头看到脚,“那你这么高兴干嘛?”
魏棋将包里的饭掏出来放到他面前,上扬的嘴角微微收敛,开玩笑似道:“没捡钱,高兴是因为晚上可以不用做饭了,呐,快吃吧。”
桌上密密麻麻写满文字标注的英语书被魏棋收了起来,兄弟两人面对着面将饭菜吃完。
“哥,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吃完饭,魏平安又看起英语书来,碰到了一个不会的单词,指着它问魏棋。
“我看看。”
魏棋接过书,皱着眉头从自己久远的记忆里搜寻了很久,才带着些不确定地说:“好像是鼓励的意思。”
搬来云江之前,魏平安在福利院安排的小学读书,搬来云江之后由于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学校,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在家自学。晚上魏棋回来会给他讲一讲白天弄不懂的科目和知识点。
数学语文还好,至于英语,魏棋高三以后就没再上学,以前学过的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所以实在教不了什么。
在魏棋不确定的说完这一句后,魏平安点头,将单词的意思标注在一旁,又低头认真看起那本英语书。
魏棋沉默地看了他好久,而后才将自己包里的那三本书掏出来,他在三本书之间选了一本白天读了一点儿的《活着》继续看。
看了一页后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猛地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又拿了一支笔。
这是他的日记本。
魏棋有写日记的习惯,却不是每天都写,相反,他的日记写得并不频繁,因为他只记录一些值得记录的事。
翻开这本日记,上一篇还是在八月三十号那天写的。
魏棋读了一下上一篇的日记,满篇的消极情绪,他没忍住笑了笑,随即低头开始写今天他想记录的事。
“九月二十九日,晴。你信么?所有人都逃不过命运,也逃不出一个缘字……”
一篇日记洋洋洒洒写了小一千字,等写完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一旁的魏平安已经看呆了,等到魏棋停笔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哥,你今天真的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魏棋将日记本合起来,偏头,“没遇到。”
“切,你欺负我年龄小不跟我说实话。”他嘟囔。
魏棋拍拍他的脑袋,也不狡辩,只是笑,笑够了又坐在房间一角,认真翻阅着书页,在心里默读书页上的文字。
小小的屋子被暖色的光照映着,拥挤潮湿又温暖平静。
十月一日放七天国庆假,离家很近的余悦自然而然回了家。
连接三天的绵绵阴雨,将家里的氛围衬得格外压抑,叫人心口沉甸甸的,似是不能呼吸。
又或许与天气无关。
三号晚上,余悦站在房间的窗边,静默地欣赏窗外瓢泼似的大雨。
没多久,房门被人轻轻叩响,余悦开了门,对上了李云霞憔悴却平和慈善的面容。
“阿秋,明天还是雨天,穿厚一点,别感冒了。”
对上李云霞眼里的关爱还有她极力掩饰的悲伤,余悦上前抱了抱她,将头埋在李云霞的肩颈,嗅着令她安心的气息,轻答:“我知道了妈,你和我爸也早点睡。”
话虽如此,可这一晚谁也睡不好。
第二天从家里出发时,三人皆是顶了一副明显的黑眼圈。
余爱国负责开车,余悦和李云霞坐在后座,一人抱了一捧白菊。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墓地,这是烈士陵园。
今天依旧下着雨,将墓地衬得凄凉、荒寂、孤独。
三人都没撑伞,沿着湿漉漉的小路到达一座墓碑前,淋着雨、压抑着哭腔同长眠于此的人说着话。
没多久李云霞情绪崩溃,余爱国轻拥着妻子,余悦望了望两人又望着那座墓碑说:“爸,你带着我妈先回去吧,我等会儿自己回家。”
年年都会重演的画面,余父习以为常,红着眼眶对她:“注意安全,等会儿雨大了爸爸来接你。”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余悦这才卸掉了伪装的沉稳,脱力般地坐在墓碑前,与墓碑上青年那张笑得格外温润的面庞长久对望。
“哥,我来看你了。”
照片上的人是她的哥哥。
是八年前岭南大地震后,她从岭南带回来的比她大六岁的哥哥。
他的原名叫何润青,被带回余家后他自己改了名字,改成了余岭南。
望着照片上的人的那张始终温柔干净、带着微笑的面庞,余悦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最终却只说了两句。
—一“哥,我来看你了。”
——“哥,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顷刻间暴雨如注,余悦直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拂去顺着黑白照片不断滴落的水珠,然后将怀里的白菊放于墓碑前,这才缓步离开。
意外的是余父和余母今天没先离开,而是在车里等她。
远远望到她淋着雨过来,余爱国忙下车跑到她面前,为她撑起伞,皱着眉头,语气里几分着急,“雨这么大也不怕感冒了。”
余悦笑,“没事儿的爸,我回去喝点姜汤就好了。”
两人回到车上,余爱国照旧负责开车,后座的母女两人手牵着手,互相劝慰。
到家后余悦被赶着换了身干的衣服,等她换好衣服后手里又被余爱国塞了一杯姜汤。
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饮着,将要喝完时,余爱国起身来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肩膀:“阿秋,别难过了。”
余悦垂眸,复又轻轻勾唇,“我知道了爸,您也是,今天我妈心情不好,您多劝劝她。”
人就是这样,宽慰起别人来总是一套又一套,等轮到自己难过时,又不知要怎么办了。
眼下余家的三人皆是如此,所以他们在尝试安慰他人无效时,只能开始自己消化自己难过的情绪。
余悦回了房,将自己藏在了被子里,她睡着了,只是脑袋里的画面全是跟余岭南相关的。
那时的余岭南还能说能笑,是鲜活的、真实的,而不是同如今一样只存在于她们的记忆里,只存在在照片上。
画面里,是二十岁的余岭南。
彼时他已经在余家待了六年,正在警察学校读大二。
周末他被余父余母催着回家过二十岁的生日,吹了蜡烛后闭着眼睛开始许愿,余悦一直在一旁看着他,等到切完蛋糕余父余母不注意时,她终于忍住不了,悄悄凑过去问他许了什么愿。
余岭南笑着望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微微靠近她,说:“许愿阿秋别嫌弃我,一直把我当成亲哥哥。”
梦到这里时她突然醒了。
是了,余岭南一直以为余悦不喜欢他、不接受他。
因为当初八岁的余悦第一眼挑中并且要带回家的人并不是他。
这一直是余岭南很在意的事。
可他不知道,自从他来了余家的第一天,余悦就开始接受他了,打心里喜欢这个温柔、周到、贴心、优秀、对她好的哥哥,也打心里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
可惜……可惜曾经的她总用不太认真的态度说出这些话,后来想认真地告诉余岭南,在想说的时候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泪水顺着她平躺着的面庞下落,将枕头打湿了一大片。
余悦突然想去学校。
也不是想去学校,就是想跟谁说说话,总之不想静下来。
可是现在是凌晨一点,没有人能陪她说说话。
她不想看手机,也不想就这样一个人躺着,就在这么一个时候,余悦忽然想起来,国庆放假回来之前她的包里装了一本书。
那本书好像没被她掏出来过,就一直在她的包里。
说不清为什么,在这个不甚愉快甚至很是难过的凌晨,余悦希望自己真的将那本书带了回来。
包在回来时被她随意地扔在了椅子上,她光着脚下床,带着些忐忑的心情打开自己的包。
《十八岁出门远行》几个字映入眼帘时,她突然松了一口气。
将书拿在手里,这次她的脑袋里终于没有了关于余岭南的记忆。
转移注意力似的,她望着这本书,想起来的是在温暖的日光里因为一本书悄无声息落泪的青年,是在书架前带着忐忑的心情拿了那本《活着》,又觉得不够,将一旁同作者的另外几书一起拿下来抱在怀里的自己。
明明她可以通过想其他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可为什么让她分散注意力的是这一件事?
余悦想不通,只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记起:这是第六天了。
魏棋应该看完一本书了吧?
明天她不想待在家里了。
那么如果她明天带着书去找他,会不会显得突兀?
天快点儿亮吧,明天快点儿到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信么?所有人都逃不过命运,也逃不出一个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