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香生意红红火火,春风楼可就惨了。
本来数一数二的酒楼,这会门可罗雀。
东方不亮西方亮,一时半会找不到破局的法子,卢员外干脆让各庄子好好忙活耕种的事情。
毕竟粮食才是根本,他们卢家米粮的生意一直好着呢。
得到指示的庄头,为了让主君满意,变本加厉地压榨下面的隐户。
本来就劳累过度,被这么一逼,每隔两天病倒十几个人。
没得医治还要带病干活,一年才开始没两月,竟然死了五六人。
而这几人连个破草席都没有,直接挖坑焚烧了,在众人看来就是挫骨扬灰!
活着的亲属当场气疯,有一个少年灵活地避开管事,撞倒庄头跨坐在他腰腹,对头狠狠锤打。
最后体力不支,被庄头下令抓住,打得只剩一口气。
“扔到那坑里去,正好火还没灭,一家团聚,免得还来找我麻烦,晦气!”庄头朝地上吐了口血水,一瘸一拐地走了。
几人实在不忍心,头一次没听庄头的命令,找个远离庄子的僻静处挖坑把人埋了。
春雨绵绵,润土润田。
被活埋的少年仰躺在坑里,凭着一股气,给自己刨出个喘息的口子。
雨水拍打在脸上,滴落在心尖,他好像没死?
张开嘴巴接着雨,干涸裂开的唇轻轻颤动着。
过了不知多久,他恢复了力气,慢慢把自己身上的泥土往一旁丢去,泥土湿透后成了泥巴,泥巴粘在身上像是有石头压着一样。
于二郎身上不适,心也难受。
早知道就和大郎一起逃走了,这样爹娘就不会累死,他也不会成孤儿,现在自己又能去哪里?
想到大郎提到的慈幼局,于二郎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在何处。天大地大,他却找不着容身之处了。
天黑了,仍躺在坑里,不想起身。
“大郎,你说于二他现在在干嘛?”小树歪着头问。
“估计听他爹娘讲故事吧。”大郎面上嗤笑道,心里却是酸涩的。
“阿兄,弯弯讲。”小姑娘在慈幼局吃得饱穿得暖,现在长开了些,眨着大眼睛,可爱极了。
“弯弯真棒!”
得到兄长的夸赞,弯弯笑得更开心。没有哪个小孩抵得住夸!两兄弟惦记的于二郎,此时此刻已经没了求生欲。
可听到山里野兽的吼叫声,还是下意识害怕地抽搐。
“不行,还是得换个……被野兽咬死太痛了。”于二郎心想着,慢吞吞地从坑里坐起身,被打一顿真难受。
难怪大郎死也要逃出去,想到这,他摇摇晃晃地朝远处走去,并不知道自己选的方向就是去往县城的路。
安南县衙。
秧苗移栽好后,对水的需求是很高的。
水来乡、雨足乡离北彭河较远,开辟新河道到了乡里,水源分流下来不太够用。
靠山三乡地势高,储水难,灌溉也是个问题。
加上山地丘陵地带,良田较少,人口却很密集,动员乡民们开荒很有必要。
问题要一个个解决,目前最要紧的是稻田灌溉,第一个想法就是水车。
水车的建造自己不了解,从刘县丞口中得知大行朝早就有这玩意了,乐尧欣喜。
但下一句话直接让他期待落空:“因虔州水源充足,无需水车灌溉农田,便没有购置。”
乐尧:“用水车的州府,最近的离我们多少里路?”
“那估计得往北四五百里路吧!”刘县丞沉思片刻后答道。
山高路远,就是购置水车运过来,估计都要夏收了,实在不划算。
没办法,还是亲自去州府一趟,拓印一份水车图纸,处理一件私事,再召集工匠们研究制作吧。
大行朝官僚阶级等级森严,高品阶的官员一般不会召见比自己低两品级以下的。
这也是为什么上次去州府,乐尧也只见着了柳簿曹,而不是虔州州牧,因为不够格。
所以想要拿到州府才有的水车图纸,他只能亲自去。除了水车图纸,其他用得上的图纸他都准备拓印一份,总不能回回都跑上一趟,太费时费力。
乐尧这次出远门,带上了蒋留声和两衙役,乐山留在家里没有跟着。
本来是想赖着去的,给他布置了任务就消停了:
一、负责监督慈幼局,看是否有善待里面住着的孤儿。
二、隔三差五带着衙役去各乡各村走上一遭,看看水源充不充足。
乐尧离开的第十天,天气正好,乐山叫上廖三几人坐着驴车去往雨足乡。
“廖大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当衙役的?”乐山晃荡着两条腿,手里捏着顺手从路边扯下来的狗尾巴草。
“廖都头十五岁就当衙役了!”驾驴车的衙役抢答道。
“哇!那我再过四年也要当衙役!”
“哈哈哈,你是乐县令的亲侄子,哪需要从衙役干起?直接当县丞都使得。”廖三笑着说。
“怎么可能?我三叔绝对不会让我当县丞的,我只能靠自己,从临时衙役干起。”乐山很有自知之明。
“也对,乐县令不像是徇私之人。”
“当衙役要读书识字吗?”
“要看你想担哪一种差事。如果能读书识字就最好不过,可我们安南县识字的人太少了……”廖三笑意淡去。
“那我不就有优势了吗?”乐山心直口快。他不喜读书,可族里逼着他们这一代人都要学认字。
“是啊。识字的人,当然比普通百姓更容易被选上。”
“放心!以后你们也能读上书的,到时候可别后悔。”他听三叔提过,得提高安南县民的识字率。
“开心都来不及,哪里会后悔?”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这样的下等人,想要读书识字比登天还难,旁边另一个衙役心想着。
一行人聊着有的没的,很快就出了县城地界。
“廖都头,这沟渠里好像有个死人?”衙役颤着手指向不远处。
廖三皱着眉看过去:“光天化日,还有人敢在安南县城边闹事?过去看看!”
驾驴车的衙役跳下车,慢慢往那处走去。
“好像还有气。”
廖三和乐山听到这话,双双下车走近。
“这人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乐山从廖三背后探出头看了一眼。
“小郎君后退些,小心点。”廖三嘱咐道。
另一衙役守在乐山身旁,警惕地看向趴在沟渠中的人。
脚上的草鞋脱线,衣衫破烂,还有干涸的血渍。发丝散乱,脸上、脖子上及露出的手腕处都有淤青,看起来被打得挺狠。
“喂,醒醒!”
于二郎感觉到有人在拍打自个脸颊,疼痛和温和的呼唤让他忍不住开口呢喃:“爹、娘。”
“他在说什么?”廖三问。
“好像是叫他爹娘吧。”乐山回。
“给他喂口水。”
“我饿。”于二郎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吞咽着水囊里的水,随即又说。
“再喂他个饼子。”廖三说。
衙役照办,掰开自己怀中的杂粮饼,塞了一小口进他嘴里。
“快醒醒,再不醒来没得吃了!”廖三沉声道。
于二郎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幽幽睁开了眼睛,刺眼的日光让他不自觉地流泪。
“别哭啊,我们不是坏人。是县衙的人人。”乐山急忙解释。
“谢谢你们救了我,可以把我送去慈幼局吗?”听到官府两字,瞬间踏实了许多。
当初就是官府把大郎送去了慈幼局,那里有饭吃、有衣穿。
“慈幼局?你为什么要去那里?你是哪里人?”廖三连连发问。
于二郎曲着身子,看向他:“官人,我……我是庄子里的人。我想去慈幼局找大郎和小树。”
“庄子?谁的庄子,在何处?”
“不知道,在那边。”于二郎伸手往南边指。
其他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都是稻田没见着庄子。
“你爹娘呢?”
“我爹娘……”说出这三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他们都死了,被庄头烧死了。”
廖三和一众衙役骇然:烧死?
“大郎和小树是谁?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慈幼局?”
“大郎说……是官府……送他们去的。”
“廖都头,他说的大郎,可能是去年冬从卢员外庄子里跑出来的隐户,有两个小子一个女娃,刘县丞差人送去慈幼局了。”一衙役记性挺好,闻言想起来发粮时遇到的事。
“把这人带回去,等乐县令回来处理。这事都给我保密,露出半点风声,你们知道后果!”
听到隐户,廖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一直乐尧的心病,若是能帮助县令解决,就是立了大功。
回程路上,于二郎和乐山坐到了一起。
对着年纪相仿的乐山,于二郎的防备心没有那么强,有意无意跟他透露了好多庄里的事情。
乐山气呼呼地说:“可恶!二郎,你放心 ,我三叔马上就回来了,一定给你爹娘报仇!”
廖三几人坐在旁边不吱声,静静地听着,就等着乐尧回来说明一切。
听到最后忍不住咬牙切实怒骂:“这庄头真不是东西!怎么可以把人烧了呢?”
“该死的!安南县竟然还有此等恶事!”
“隐户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
听到他们怒骂,于二郎抽噎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