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香酒楼规模不大,大堂摆了八张桌子,取八方来财之意。
二楼有包厢和屏风,只能坐四桌,保四季平安。
后院有两个石桌,往日里都不待客,乐尧很喜欢在柳树下喝茶吹风,静听周遭声响,感受世俗喧嚣。
开业时有鲜蔬,前头的十二桌也够用了。
但今天,酒楼门口被迫搭台,内堂客人自愿拼桌,后院当然闲置不得。
本打算大快朵颐一番的东家,也只能退位,还得去隔壁自家布行、书坊借人手。
两家掌柜:……
安南香的客人们。
“周老翁,这猪肉比你家鱼羹也不差啊,我得带一碗红烧肉回去给我乖孙,他保准能多吃半碗饭。”常去周家食肆的谢家老翁。
一旁拼桌的周老翁:“你说得对!我也要带一碗回去。”
邻桌是春风楼常客。
“想不到贱肉也能如此美味,真的是安南香——肉香!”
“还叫什么贱肉,这是宝肉好吗?”
“太好吃了!这道是什么菜?”说完赶忙闷了一口酒,解辣。
被抓来跑堂的伙计:“……爆炒猪杂!”
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问,刚刚其他客人问时正巧经过就记住了。确实诱人,他都偷偷咽了好多次口水。
东家说今天好好干,收工后都有好菜吃,他都想换地打杂了。
书坊虽然清净,可真无趣,每日进出的客人寥寥无几,他既不能擅自翻看书籍,也不能像掌柜一样坐着啥也不干,只得没事找事干。
反反复复打扫,清理蜘蛛网修补桌椅板凳啥的,工钱也不多,哪里像酒楼跑堂,生意好时月底会有赏银。
安南香现下的情况,月底赏银少说也有半贯,真羡慕啊!
神游天外被另一客人拽住:“快看看哪里有空位?我要饿死了。”
旁边人也喊道:“实在不行再给支张桌子啊!”
掌柜路过回道:“实在对不住,我们酒楼所有桌子都拿出来了。”
“就不能去对面春风楼借套桌椅吗?”
正好过来打探情况的卢员外:???
掌柜讪笑道:“咳咳……这如何使得?”
“掌柜的,上一桌饭菜送到春风楼。”卢员外丢下这话扭头便回,若是被混不吝的缠上,真要借他地盘做别家生意,得呕死!
掌柜借着机会也溜回后厨。
“哎……”两人脚步都快了几分。
“要不我们也要一桌饭菜回去吃?还能和家人一同尝尝。”
“好主意。”
除了几个脾气执拗的,其余人都拿食盒带回家去了。
等到夜深,安南香的客人才陆陆续续离开。送走最后一波,所有人都累得不行,葛大厨和掌厨手都抬不起来了。
“这生意不能这么做,太操劳了,要么加大人手,要么缩减供应。”黄达能观察了一天,得出结论。
李东来点点头:“确实,单单一天,流水将近五十两,可大家伙都累的够呛,明天能不能挺住还两说。我们安南香是要长长久久做下去的,不能只顾眼前利益。”
“需要和乐县令商量吗?”
“我们除了出了银子,找了地儿。食材、菜谱都是乐县令给的。再这么坐享其成,三成的利还是早早放弃吧,拿了也亏心!”李东来一针见血道。
“也是。毕竟经商是我们的强项,总不能都指望着乐县令拿主意。”
二人商议过后,当即给每个伙计一百文赏钱,掌柜、葛大厨、掌厨各半贯。
“今儿个都辛苦了,明天我们限量供应,只做二十桌就歇了,免得把身子累垮了。”黄达能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语气关怀地说。
“东家,我们不怕累,可以坚持住的。”布行伙计说。
“对啊,东家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干!”酒楼的伙计们齐声喊道,声音传到对面春风楼,把守夜的都吵醒了,听到这句仿佛宣战一样的口号,牢牢记在心头,明日一定要告诉掌柜的。
安南香掌柜、葛大厨、掌厨捏着铜钱,手也不酸了:“我们也觉得二十桌太少了,放着客人生意不做太可惜了!”
“可……”
李东来站出来说道:“那就辛苦各位了,多赚钱大家也多些赏银。”黄达能听罢眼神微闪。
安南香火爆东大街的这天,衙门街也热闹着。
“草棚子种蔬菜?还不得耗费地力啊?”
“可以在院子里试试啊,反正不亏。”
……
“灶台发豆芽?我得回去试试,家里野菜干都要吃光了,还剩不少豆子呢!”
“豆芽?就是安南香酒楼之前卖的芽尖儿?那必须尝尝!”
……
“《地力常新壮》三法门?这是什么啊?”
正要离开的乡民,听到这话瞬间止步:“小郎君,你可以给老汉念一遍后面的内容吗?”
不识字的老汉们都凑了过来,真能使地力常新壮可太好了。
“加新沃之土壤……常加粪灰……稻田养殖……”
新沃之土即异处肥沃土壤,腐叶土、河道淤泥也有同样功效。
粪灰可用畜粪和草木灰,临山的乡间可用枯叶杂草、兽骨灰代替。
稻田养殖,鱼儿、鸭、虾蟹等游动,吃掉虫害、排泄粪肥,对稻、田有益。
围观民众将信将疑,但这三个方法都记在心头,回乡第一时间和家人说起。
“乡长,你说县衙这几个法子有没有用处啊?以前我们都是直接休耕或者焚烧杂草翻种,明年要不试试?”
李乡长:“当然要试,这一看就是乐县令想出来的好主意。”
“我想也是,难怪之前让我们收好枯叶杂草呢,原来有大用。”
“还有那个发豆芽的法子,让村民们都试试,成了还能多道菜。”李乡长嘱咐道。
河中乡。
“文娘,原来淤田耕种地力更足呢。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得去通知大家伙,咱们河中乡因祸得福了。”秦正,现河中乡乡长,由乡民推举,得县衙认可。
妇人抱着孩子坐在拼凑成的矮凳上:“早去早回,还有发豆芽的法子也告诉大伙。”
“晓得了!”秦正边往外跑,边朝后招手。
“日子可算是有了盼头。宝儿,娘亲给你发豆芽食好不好呀?”
“要!”听到有吃食,小家伙就开心。
县衙这日的三则消息,很快就在安南各乡传扬开来。
与隔壁县沾亲带故的乡民,也特地派家中子弟去告知外嫁的儿女。
因为安南县太穷了,大多数人娶不起新妇,为了讨口饭吃,给儿女一条活路,都不会阻拦女外嫁,男入赘。
但离了安南县,日子也过得不如意。
谁不知道安南县下等县里的人又穷又没心气儿,只要不饿死他们,怎么打骂都可以。
这不,水来乡有外嫁女的人家,一有好事就偷偷地送去消息,就希望能让闺女在婆家好过些。
“阿姊,你受苦了。娘让我告诉你,可以在灶台上发豆芽,不费什么功夫,家里冬日里也可以添上一道菜。”两姐弟避着人,小声说着话,把发豆芽要注意的细节说清楚后,看着自己长姐被磋磨成这般模样,少年一颗心揪着疼。
“阿弟,这法子是哪来的?”葛家长媳罗娘子半信半疑。
“县令在县衙张贴了告示,特地告诉我们的。娘让我试着发了一次,成功了才许我来,豆芽真的很好吃,你一定要试试。”少年激动地说。
“嗯嗯,我晓得了。爹娘还好吗?你吃了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露出里头裹着的饼。“尝尝,这是阿姊特地留给你的。”
每天她都会从自己口粮里留出一份,就想着哪日家里来人,可以让他们也尝上一口。
隔天把前一日没送出去的吃掉,又重新留一份。这饼太香了,虽然是她烙的可只分到一个,就算馋也舍不得,加上冬日里不容易坏,就多留了两日。
“阿姊,我不饿。”少年别过脸拒绝,可喉头却没忍住吞咽了一下。
自己看着长大的人怎么会不了解呢?
罗娘子把饼往他怀里一塞:“别掉了,带回去和爹娘分着吃。别担心我,我日子好着呢,每天都能吃上这种饼。”
罗二郎含着泪看向她,很是不舍道:“阿姊,要不你……”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就算把人带回去又怎样?一起饿着吗?
“阿姊,我们家明年粮食一定够吃,你要回来一趟哈,带上石头和姐夫。”
罗娘子点点头,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回一趟就能把家里吃空,还是算了,她帮衬不了只能尽量不添乱。
罗二郎显然也清楚,就没有再劝,明年揣着粮食上门请,阿姊就会相信了。
至亲依依惜别的场景,在各处上演着。
回到家中的罗娘子。
“怎么?又来打秋风了?”二弟媳讥讽道。
罗娘子没应声,下意识看向婆母,见她继续忙活自己的事,并不在意的样子。
她哪里知道,葛母早就查验了自家米粮吃食的数目。
清楚大儿媳妇没有拿什么出去,顶多就是揣了一个前天做的饼,还是她自己省下来的,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她能够一个人拉扯大两儿一女,肯定有几分本事。
可惜当初大郎娶媳妇时自家太穷了,不然也不会去隔壁安南县寻。
但好在大儿媳懂事能干,也不敢拿自己粮食贴补娘家,还给老葛家生下长孙小石头。
罗娘子哪里是不敢,而是不能。
因为爹娘说过若是偷婆家吃食回来,他们就不认她了,所以再心疼也只是省下自个那份。
作者有话要说:[1]宋代《陈旉农书》提出“地力常新壮”这一具有理论意义的对土壤肥力的看法。“粪田之宜”篇说:“若能时加新沃之土壤,以粪治之,则益精熟肥美,其力常新壮矣。”
[2]清代《知本提纲》中指出:“地虽瘠薄,常加粪灰,皆可化为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