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牛最是厌烦仗势欺人,握着佩刀蹙眉道:“注意你的言行,这是衙门,可不是你可以为非作歹的地方。”
“你!”庄头气急,还想再骂,被青年拦住。“庄头,庄头,消消气。”
“狗东西,不长眼!”庄头朝青年呸了一口,指桑骂槐。
李铁牛冷冷地看向他,一向好说话的廖三也气极了,当即掏出佩刀大喝一声:“速速退下,不然别怪我刀下不留情了。我们乐县令说了,擅自闯衙门者,格杀勿论!”
庄头这时才知道害怕了,平时在庄里作威作福,天不怕地不怕,其实就是欺软怕硬,碰上廖三和李铁牛这两个硬茬子,气势就弱了三分。
“官人,有话好好说,我们就在外头等着,不进去了。”
里面的大郎和小树吓坏了,瑟缩在一旁不敢言语。
负责派发口粮的老于敦厚的脸上带着笑安抚道:“不用担心,他们进不来。你们真偷了东西?”
小树颤着声梗着脖子说:“没有,小树不会偷东西的!”
大郎也重重点头:“官人,我们是来领口粮的,这是我妹妹弯弯,才两岁零三个月。”说完把怀中的小女童露了出来,身子瘦弱,毛发干枯微卷,小脸蜡黄,看起来都不足岁。
这些天见识到周遭百姓贫苦的老于,又忍不住动容了:“这娃娃也太小了吧,你爹爹和娘亲呢?”
少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稳重些,可单薄的身子一看就知道扛不住风雨:“都不在了。我们可以领口粮了吗?”
“可以的,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我在人口簿中找找。”老于连忙翻开人口簿问。
“人口簿里......没有我们的名字,就不能领了吗?”大郎颓然道。
“庄头说我们是黑户。”小树瞪着大眼睛看向老于。
“这......我去问问乐县令,你们坐在这里等等。”老于说完扭头往官署走去。
把情况汇报一番后,乐尧和刘良一同出来了。
“你们是在哪里跑出来的?”乐尧蹲着身平视少年。
“是卢员外的庄子里。”卢员外?乐尧看向刘良。
刘良凑在乐尧耳边说:“乐县令,卢员外是县里米粮铺老板,坐拥良田上千亩,几乎垄断了周遭的米粮生意,也是何开年岳丈。”
何开年,前主簿,他都快要忘记这人了。
“庄里像你们这样的人多吗?”乐尧伸手摸了摸弯弯的头,想起安安肉嘟嘟的小脸,心疼小姑娘。
或许是感觉到乐尧没有恶意,弯弯还蹭了蹭他的掌心,更让乐尧怜惜。大郎也不再遮掩,把自己所知的情况和盘托出:“官人,庄里有几百人。像我和小树这个年纪的有四五十个,如弯弯这般大就比较少了,因为很难养活。”
“刘县丞先给他们登记户籍,出处暂时落在县城,一人发一份口粮。告示上再添一句,孤露无所荫庇之人,亦符合条件,直至年满十五岁。衙役们明日再跑一趟告知各乡。”
安排好一众差事,正欲往县衙大门口会会庄头,没想到卢员外派家仆把人都带走了。
跑的够快,果然是个聪明人。还是让他们自己送上门吧!
把大郎三人安排在慈幼局,乐尧召刘良和蒋留声商议县衙扩招事宜。
按照规定,下等县县衙上下至少也得三十人,目前人手远远不够,像之前派出所有衙役去各乡发告示的情况,还是少发生为好,一旦有人擅自闯入衙门,后果不堪设想。
可在各乡招收正式衙役又不现实,目前安南县衙发不起工钱。只能先用“临时工”顶替,每日一同在膳堂用饭,每月发放米粮补贴,来年择优转正。
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后,蒋留声倒是很有兴致:“乐县令,招收衙役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保证办的漂漂亮亮的!”
“可。此外,还需要寻两主簿人选,最好从富户乡绅中挑选,这事就交给刘县丞你来办了,发布招募令明日让衙役赴各乡言明。”乐尧说。
刘良瞬间明了,遂点头应是。
富户乡绅拥有了钱财,更想要实现阶层的跨越,如有让子孙进入仕途的机会,挤破脑袋都要去搏一搏的。可以想象,乐县令抛出的诱饵有多吸引人!
可是不论是之前罢免何开年,留扣秋税粮,还是这次招募新主簿,似乎都是他一人决断,并未上报州牧,想到桩桩件件,刘良有些担忧了,一不留神把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我心里有数。”乐尧头也没抬,继续记录安南县各乡情况。
何开年主簿之位并不是科举选拔所获,而是之前的县令招募来的,他原本还纳闷,刚得知卢员外为其岳丈后顿悟。
大行朝对百姓苛刻,可对官员实在宽松。各级长官有招募人才的权力,招募之人皆可为官,如果不合格,也可以直接罢免、斥退。
刘良是关心则乱了。
从富户乡绅中选任主薄,以利相诱的同时寻擅统筹、核算的人才。
乐山无法胜任,刘良也分身乏术。
至于普通乡民,连饱腹都难,就别谈读书识字了,主簿是没可能的,衙役倒是很合适。
次日一早,县衙公示墙,一则招募令轰动全城,富户乡绅聚首。
“卢员外,新县令这一手是何意?”乡绅李东来问。
“是啊!卢员外你手眼通天,可否跟我们透露透露?”做布匹生意的黄达能紧跟着。
其他富户乡绅也好奇地望向卢员外:“新县令已经知晓隐田隐户的情况,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说完重重叹了口气。
之前的县令花钱就可以收买,偶尔宴请去自家酒楼喝两盅,这次的油盐不进,手段还多。即便纵横商场多年,一时也无从小手,故今日召集有头有脸的富户乡绅们一同商谈,最好能够拉拢李东来和黄达能。
“那我家小子如果去应征主簿,不正好打入内部?”黄达能跃跃欲试,越想越觉得可行。
“我觉得不妥,贤侄擅长做生意,可不适合入仕,我家业成倒是合适。”李东来说道,其父科举及第未仕,无奈回乡行商贾之事是毕生憾事。
这些年他在长子李业成身上花的心思可不少,就期待着他光宗耀祖。谁料他同自己一般,都不是读书的料,现在难得有机会,可真不想放过,更顾不上谦让。
其他人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哪怕抢不到主簿的位置,争取“临时衙役”肯定是有希望的,毕竟衙门里有人好办事。
卢员外有苦难言,他何尝不心动,之前女婿何开年担任主簿之位,给自己带来多少便利自不用说,在座的各位都心知肚明,就算现在劝住这些人,估计暗地里又向新县令投诚去了。
此时,他只能祈祷乐尧并不会因何开年而嫌恶卢家,也打算着差儿孙们去试试?万一成了呢?
一场聚首,各怀心思,不欢而散。
几天后,看着富户乡绅们送来自荐信,算算时日也该进行选拔考试了。
“我就会拨算盘,怎么可能当主簿,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唉......”黄禄脚踢石子说。
身后的李业成同样苦着脸:“我连算盘都不会拨,平时被逼着看书就算了,又来参加劳什子考试,真让人绝望!”
两人难兄难弟,嘴上满是自嘲,可心中何曾不想让父亲得偿所愿,又如何不想成就一番事业。
卢大郎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被打压惯了的两人见到也只能忍气吞声。
“有卢兄在,我们都只能陪跑了。”一男子谄媚地笑道。
“是极!是极!”
“能和卢兄在一处考试,也是某的荣幸。”
......
每次卢大郎在的地方,都是这般吵闹。黄禄偏头翻了个白眼,李业成也觉得腻味。
时辰一到,一行人按照要求排队进入县衙大堂,庭院处依次摆放着桌椅,乐尧坐在上首,静静地打量着他们。
“请各位候考者依次落座,拿到考卷的第一时间填上姓氏、年龄、住处。”蒋县蔚气势如钟。
窃窃私语的青年们连忙噤声,就近寻了位置落座。离乐尧最近的一排从左到右分别是卢大郎、李业成、黄禄。
双手接过考卷,李业成快速浏览了一番,发现不曾涉及经史子集,更多是关于安南境内的山水人情,前些年跟着李父把各乡都走了一遍,他还是能写出点东西的。
黄禄注意到有自己擅长的算学,眼前一亮,随即落笔。
卢大郎有些懵,竟然和他姐夫何开年说的考核内容不符,他这些天白白准备了,心态就有些崩了。
一个时辰后,日头渐渐大了,黄禄和李业成都交了卷,朝乐尧行了一礼告退,看到卢大郎还在奋笔疾书,心中疑惑:还没写完?
出了门,两人各回各家,赶紧安抚好老父亲才是正事,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申时,官署内。
“乐县令,这三人资质尚可。”刘良把三张考卷放到乐尧桌案前。
伸手拿过未留意姓名,直接看向内容。
经过这段时间的加训,他已经可以无障碍识别繁体字了。
“这两人留下,同为副主簿。另外一位还是走科举致仕的路子吧。”乐尧拍板道。
作者有话要说:[1]孤露:指丧父,丧母,或父母双亡
[2]各级长官有招募人才的权力,招募之人皆可为官,如果不合格,也可以直接罢免、斥退。
参考文章:《你所不知道的中国冷知识:古代也有人才招聘制度,你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