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婉拒了乐尧好意,直接吆喝着往县城方向走。驴车停在县衙外,今日当值的差役之一廖三远远就认出了乐尧,伶俐地上前搀扶。
“廖三,多谢你!”乐尧平稳落地后礼貌地道谢。
“乐县令您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廖三激动地说。
“这是应该的。”乐尧笑着回,然后进入大堂。
乐山按照乐尧的嘱咐,和老丈约好明日卯时三刻来接他们去其他乡,付了他十五文钱。
“小郎君,多了五个铜板!”老丈细数了一遍赶忙喊住乐山。
“是明日的定钱。”
“哎!小郎君和官人请放心,老汉我明儿个保准提前到!”
“晚点到也没关系,我三叔很好说话的。”乐山爽朗地笑道。
目送乐尧离开的廖三,又听到乐山和老丈的对话,忍不住和一同当值的李铁牛嘀咕:“我们这位新县令好像人挺好的。”
“哪个县令刚来的时候不是挺好的?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都一样!”李铁牛没好气地说。
眼看着乐山上前,他急忙捂住同僚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
“我三叔可不一样,不信等着瞧,哼!”小少年气呼呼地说。
进到官署时,见到刘县丞和蒋县蔚都在,乐尧问:“刘县丞可知安南县百姓一日几餐?主食是什么?”
“该是一日三顿,主食无非就是稻米,至于荤素吃食,各家都不一样。”刘县丞不假思索。
乐尧摇了摇头:“一日最多两顿,甚至还有不少人家只用晚食,饿了就喝水饱腹。大多吃用野菜、米糠、豆渣做成的食物,少见到荤腥。”
刘良呆住了。
忍饿是大行朝最底层百姓能够存活的方式,唯官绅富户衣食无忧,他们不知道或者说不在乎自家佃户,下层百姓过得如何。
即便是末等州府的下等县,有品级的官吏都可以在膳堂吃上开口的饭食,虽然没法享用权贵才有机会品尝的炙羊肉,但也不差了,隔三差五还可以拿着俸禄去酒楼打打牙祭。
想到进入大门时,隐在一旁的李铁牛,乐尧又问:“再说县衙,膳堂每日提供三顿餐食,为何今日当值的衙役李铁牛却骨瘦如柴?”原先点卯时不曾留意到,今日一看真真是移动的竹竿。
“下官不知。”
“哦?作为县丞竟对衙役状况一无所知?”
蒋留声赶忙接茬:“乐县令,下官有话要说。李铁牛是下官今年初招进来的,并不在膳堂用饭,每日下值后回家进食。”
说完还有些得意,毕竟当初若不是他,前任县令和李铁牛一大家子都要倒霉。
“点卯后到下值,都不曾进膳堂用饭?”乐尧震惊了,整整十多个小时?
“这......”
还想隐瞒的蒋县蔚,看到乐尧一言不发地看着自个,连忙道:“因为按照规定,衙役们是没有资格进入膳堂的。”
“谁的规定?大行朝并未明文规定,衙役是否有资格在州府衙膳堂用饭!这些衙役的俸银又是多少?可有另外贴补?”乐尧追问。
刘良回:“以往县令都是如此要求的,衙役的俸银每月有二两,并无其他。”
“除了俸银,没有其他了?”乐尧记得衙役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二两银子可养不起一大家子,得知这个答案,他一时半会无法接受。
自己作为县令每月工资钱十五贯、粮食四石,虽然比不上中上等县县令的俸禄,可也足够养活一家老小,加之朝中也有些许福利银,生活可以过得很滋润。
刘良和蒋县蔚两人沉默了。
很多事情都经不起细思,他们一向不操心衙役的衣食住行,至于俸银够不够一家子每月开销,谁在乎呢?自己的够就行。
通过乐山的细述,乐尧对现下大行朝的物价已经明了:一文钱可以买一个大饼,一两银子也就是一贯铜钱相当于一千文,可以买一石粮百来斤,换米八斗,一人食一月有余。
但一家子就算三口人,加上柴米油盐穿住行估摸着得五贯钱,二两银子真的太少了。
乐尧深深叹了口气,继续问:“所有衙役都是一样的俸银?”
下首两人不知道他为何愁苦,坦然道:“内班差役三人俸银多一两,外班也就是李铁牛四人俸银二两。”
县衙衙役分为内外两班。
内班即衙门上官的私人随从,即目前跟随蒋县蔚的三人,日后也可以把乐山计入。
外班分壮班、皂班,壮班负责打杂工作,即当下负责膳堂的两人;皂班站班,本应负责把守城门、衙门、仓库、监狱等要害部门,可现在只需要守在县衙大门口,即廖三、李铁牛。
本还有快班,分马快审问时威慑犯人负责跑腿侦察案件和步快巡街守夜、催租赋税等,百姓也习惯称他们为捕快。
想到此,乐尧觉得很糟心。
安南县百姓穷苦、衙役清贫、主簿空置,县丞县蔚懒散......
这个开局配置着实有挑战性,得下大力气整顿了。
随即开口道:“通知下去:即日起,衙役们都在膳堂用饭,每日三顿必须进食,把身体养好,过不了几天我有要事安排!”
刘良愣住一会应声,随后出门告知众衙役。
县衙库房都被前县令搬空,只剩今年的俸禄银,暂时动不得了,只能从饭食上贴补衙役。
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可今年刚收上来的税粮,倒是可以先扣下,来年再补缴就是,至于所谓政绩,还不如让辖下百姓吃顿饱饭实在,乐尧如是想着。
看到刘良离开,乐尧才开口询问:“蒋县蔚,何开年招了吗?把笔供给我看看。”
蒋留声站起身把手边的文书递了过去:“招了,原来富商乡绅们藏匿了如此多人口和田地,乐县令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认真查阅完,乐尧合上文书并未言语,脑海中却在想着:可以通过人口普查形式,彻底清查隐户,与隐户相对应的是隐田,但安南县富商乡绅们无疑视隐户和隐田为私产,自己根基不稳,贸然下手不可取,得想办法让他们主动交出才是,至于办法……
突然想到什么,他神情一松,缓缓勾唇。
蒋留声见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外头正召集衙役的刘良,也很好奇乐尧会如何破局,这将影响到他日后的选择。
若能建功立业,造福一方,没有谁会愿意潦草一生。
“做的很好。把何开年放了吧,别浪费粮食。”把人放出去,一是像乐尧所说节约粮食,二是为了打草惊蛇,诱敌深入才有机可乘!
“遵命!”蒋留声偷偷地瞅了乐尧一眼,总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明日你和刘县丞穿常服来点卯,随后同我一道出远门,备好水囊。”乐尧丢下这话,回了后宅。蒋留声更好奇了,就等刘良回来给他解惑。
而刘良这边,刚告知衙役们乐尧下达的通知。看着众人既惊又喜,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堂下的廖三和李铁牛忍不住窃窃私语。
“我都说了乐县令挺好的,你不信,这肯定是他的主意,刘县丞可没这么好心。”
“这消息确实挺好,总算可以吃顿饱饭了。”看李铁牛呆呆傻傻的,廖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乐傻了吧?”
李铁牛拍掉他搞怪的手,无奈地说:“我只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确实像,哈哈哈,今晚一定要大吃一顿,再回家跟家里人炫耀一番:我也是和县令吃过饭的人了。”廖三越想越乐,越说越离谱。
李铁牛白了他一眼:“别瞎说!”
廖三理直气壮地说:“谁瞎说了?县令吃的是膳堂的饭食,我们也是,那不就相当于一起吃过饭吗?”
李铁牛:“......”
回到后宅,和季芸打了声招呼,看了看睡梦中的平平安安,乐尧转身进了偏殿。
晚食派乐山去膳堂取回,顺带查探了衙役用餐情况。
“三叔,有六个衙役在膳堂用饭呢,我去的时候不见蒋县蔚和刘县丞。于是凑上去问了问另外一个衙役的去向,廖三说他带着晚食回家了。”
乐尧嗯了一声,放下手中县志,来到饭桌前。
“您想知道李铁牛的故事吗?”乐山故作神秘地问。
乐尧手一顿,有些好奇:“说说。”
“李铁牛一家住在山头乡,他父亲是乡里有名的猎户,去年冬侥幸猎到头猛虎,几乎得了整张完整的虎皮可值钱了,估计值几十两银子,不幸的是废了半条腿,以后都没法去打猎了。于是就想把猎物身上值钱的虎鞭、虎皮拿到县城里卖个好价钱。
没想到被前县令看中了占为己有,李铁牛父亲当场气死,消息一传回家中,山头乡乡长带着不少青壮年来讨公道,最后蒋县蔚出面,允了李铁牛外班衙役的差事,才了结这事。听说那县令就是靠着虎皮、虎鞭讨了上面的欢心,才调任的。”
乐尧听完怒火中烧,身为地方官,不干实事还压榨百姓,沾了人命官司还能高升,真是可笑!
看他这行径,往日怕是没少做恶事,得好好查查。早晚有一天,一并算总账。今秋税粮这事,便是利息!
而山中乡乡民打猎谋生也不可取,自己还是要为他们寻长久安稳的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
李铁牛父亲叩谢。
乐尧:迟到的正义罢了。
[1]县令每月工资钱十五贯、粮食四石
参考文章:《一个吹牛皮的朝代,正面打脸宋朝——除了士大夫,国家和百姓都很穷》
[2]古代货币换算通常默认:1两黄金=10两白银=10贯铜钱=10000文铜钱
[3]温馨提示:贩卖饲养和食用野生动物的行为是错误的!本文中涉及的打猎内容仅为情节所需,无引导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