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姓苦

照这物价,当初在谢大夫家是不是给多了?

驴车上,乐尧忍不住询问。

“肯定啊,我可心疼了。一路上憋着火,到衙门口都没忍住......三叔,以后您出门都要带着我!省着点!”少年语重心长道。

乐尧认真的嗯了一声:“对不住。”

“三叔......您是长辈不用道歉的,再说了,您花的是自己的钱。”

“不是我的,是家里和族里的,也有你的一份。”乐尧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心里却在想世人是不是比自己知道的还清苦。

随着驴车缓缓驶出县城,往西边的河中乡方向走。

一路上可以看见由土筑成的路标——堠子,上面插有木牌、石刻,相隔五里均匀出现,标志着出行的距离。

等看到第三个时,赶驴车的老丈说:“贵人们,河中乡到了,接下来往哪走?”

“老丈,带我们去往年发生洪涝的地方看看先,而后去附近的村庄。”

“贵人喊我老汉就行,接下来的路很是颠簸,两位贵人坐稳扶好。”说话者一脸羞愧,竟然用上了老汉这个蔑称,让乐尧莫名难受,一个称呼而已,何至于此?

老丈确实没骗人,驴车上的两人被颠得东倒西歪,几次都险些翻下车。

“对不住!对不住!”河中乡常年积水,道路坑坑洼洼。

把驴车当传家宝的老丈注意力都在驴蹄之下,深怕它踩到深坑崴到脚,拉着缰绳的手时不时偏移方向,后头车架摇晃得更加厉害,可真是苦了乐尧两人。

“不碍事,这就到了吗?”等驴车停下,老丈从旁拽了把青草喂食。

“到了!前方驴车过不去,贵人们如果还要往里,就得步行,可鞋袜就得糟践了。”

乐尧下车,望着远处大片农田荒废杂草丛生。“这些田地就这样荒废了吗?”

“可不是!每年六七月都会发大水,种了庄稼也白瞎!”老丈忍不住开口。

他家老婆子是河中乡人,发大水时逃到他们水来乡。这些年总念叨水来乡没有河中乡水源充足,名不副实。

她也不想想,有水怎么还会取水来这种名号,就是求个好兆头啊!解释也不听,真让人无奈,说话的语气就带着一丝幽怨。

“哪像我们水来乡,除了旱了些,什么都好。”

乐山心里嘀咕:什么都好?你还每日卯时就到县城揽生意?起早贪黑图什么?还是他们衔州乐家村好,什么都好,还出了三叔这十里八乡头一位举人!

看到一旁少年不知道想到什么捂着嘴偷乐,乐尧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说:“老丈,看来您很熟悉这地方,方便说说吗?”

“贵人想知道,老汉就说了,话可能不太好听,贵人别见怪。”得到乐尧点头鼓励,老丈咽了口吐沫继续道:“这河中乡十几年前还是个好地方,处处是良田,每年秋收都要把我们羡慕死,谁家小娘子若是嫁到河中乡,就是跑进富贵窝了,谁曾想后来连年发大水。喏,那些农田都被糟蹋了,渐渐的大家都往外搬,我都怀疑这里没人住了。要不是贵人您面善,我都不敢载着您往这边赶。”

“官府都没有人来赈灾救济吗?”乐尧问。

“官府?贵人说的可是县城衙门里的那些?没听说过,往常可以看到蒋县蔚在衙门街附近巡逻,可其他官人......老汉没有见过,至于救灾什么的,就更不可能了。”说着老丈唏嘘起来。

当官的哪管百姓死活,他们乡有一村子恶霸打伤了人,去了衙门都没让进,最后还是求着乡长出面,那恶霸才收敛点,可也好久没听说那村子的消息了,只怕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看到他面露苦色,乐尧张了张口又憋回去了。

沉默了一会才说:“老丈再带我们四处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人家。”

半个时辰后,总算看到炊烟,入目只见三间残破的竹屋,依稀有一男一女身影,门口稚童兴致勃勃地捏着泥巴玩。

听到驴车的动静,男主人快步从屋里走出来,把孩子抱了进去,不曾看到正脸。

“你们是?”看驴车停在自己院门前,男人站在栅栏前,沙哑的声音响起。

“某路过想讨碗水喝!”乐尧躬身回道。

“稍等!”男子进门片刻,拎着一只竹筒出来。

“我家没有水壶和陶碗,若是不嫌弃就用它吧。”想起拿去换米粮的家伙什,男子眼神有些落寞。

乐尧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先是往老丈随身带着的竹筒里倒,随后拿起隔空喝了一口,入口甘冽,水质极好,再递给乐山。

“谢谢贵人!”老丈激动地说。

“谢谢三叔。”乐山露齿笑。

看到这情景,浑身戒备的男子松懈了几分。

“郎君若是方便,可否告知在下河中乡乡长住在何处?某有事来访!”乐尧语气温和,面带微笑。。

青年男子闻言诧异地看向他:“河中乡乡长?正是家父,去岁亡故。”说到亡故,眼中并无悲戚,尽是麻木。

“抱歉!”

男子转身欲走,乐尧赶紧开口喊住:“郎君可否告知河中乡人口几何?均在何处?”

“你打听这些作甚?”男子身形一顿并未回头。

“我三叔是新任县令乐尧,问这些自然有他的道理。”此话一出,老丈和青年男子都愣住了,下一刻就跪倒在地。“见过官人!官人恕罪!”

乐尧赶忙扶起两人,无奈地看了乐山一眼:“是我自己隐瞒身份,哪有责怪你们的道理。我就是想亲自看看各乡的情况,郎君可方便说说。”

男子自然不敢拒绝:“官人有令莫敢不从,河中乡目前只余五百来人,分布在靠近水来乡、山尾乡、雨足乡、县城一带。”

“今年收成如何?”

男子摇了摇头。

还想再问,咕噜声响:“三叔,它自己响的。”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肚子。

乐尧自己也有些饿了,平时这个点他们都已经用了午食,估计是刚喝了口水开了胃。

“我们可以在你这里买点吃食吗?”

男子一怔:“我家没......”

“官人想要什么吃食,我们马上开火煮。”包着头巾的女主人从屋里走了出来,生怕自己夫婿把余下的话说出口。

看到她出来,男子无力地垂头。

“家里有什么就给做点什么,劳烦了!”

一刻钟后,蛋花粥味道飘了出来。“太香了!”老丈站在驴车旁使劲闻。

屋里的两夫妻小声说着话:“文娘,家里就剩这点给宝儿吃的粮食,你都做了,他怎么办?”

被叫文娘的妇人抹着泪说道:“如果不给做,你想像公爹一样吗?留下我们娘俩还能活?”男子蹲在灶台下捂着头不言语。

文娘的公爹,就是刚乐尧询问的河中乡前乡长。

上一位县令去岁冬,携带家眷来此处游玩,便要求乡长筹备晚食,连年发大水的河中乡乡民,交了赋税后所剩粮食一家子嚼用都不够。

公爹本想着借此机会把实情告知县令,反被痛殴了一顿,身子骨毁了,精气神没了,没熬过年关,就这样撒手人寰,婆婆也跟着去了......

双亲接连去世,男子备受打击,颓废了大半年,在妻儿的抚慰下才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新县令的到来,再度给这个三口之家蒙上阴云。

在外头等待的乐尧环顾着屋子,心想待会还是要多付些银钱,这一顿怕是让一家子伤筋动骨了。

“官人请慢用,屋里更简陋,委屈您在院子石桌上用饭了。”将屋里的木头墩子放在有道裂纹的石桌旁,男子平静地说。

随后妇人端着一盆粥和几个洗干净的竹筒出来。

“爹爹,我想吃蛋蛋。”小奶音响起。

男子赶忙捂住他的嘴,抱回屋小声地哄着。

乐尧朗声说:“郎君不介意的话,可把孩子也带出来一块吃,你们一家子应该也没用饭吧,煮了这么多我们可吃不完。”同时,轻轻踢了旁边大口吃饼、吸溜喝粥的乐山一脚。

“是啊,我饭量可小了。”乐山言不由衷道。

两人拖沓着身子认命地走出屋,孩子依旧紧紧地抱在怀里,看到这架势,乐尧悟了。

分了老丈一块野菜饼子,小半竹筒蛋花粥,自己端着剩下的,大口喝了起来。

“我们吃好了,这就离开,很美味,多谢了。”乐尧放下竹筒扬起一抹笑。

三人接连起身,离开院子前再次躬身行礼。

一家三口以为要重蹈覆辙了,没想到逃过一劫,并且石桌上还剩下大半的吃食,够他们撑到后日了。至于银钱,真不敢想。

看到乐尧三人远去,文娘才敢上前去拾掇,惊讶地发现乐尧竹筒下压了半钱银子,男子拿起银子,抱着妻儿痛哭了起来:他们又能撑一段时日了。

“老丈您为何不吃粥?”想起刚在石桌旁,老丈一口饮尽竹筒水,将所有蛋花粥都倒了进去,小心翼翼地盖了起来,现在还细心地抱在怀中,乐尧好奇地问。

“官人,老汉是粗人,哪配吃这些个好东西,得把它带回去给我小孙儿。”没想到自己也有一份粥和饼子,老丈可感激了,对乐尧也多了一分亲近。

“要不现在就往水来乡赶,兴许还能赶在午食前给他喝上。”

“呵呵......我们哪有什么午食呢,一天能吃上两顿都算好了。”

话一说完,乐尧震惊了:“一天两顿?”

“对啊!我都没想到河中乡还有人家会用午食的,看来乡长家存粮就是足啊。”

听着老丈话里流露出的羡慕之情,他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文娘:没事了

男子:有钱了

乐尧:我给的太少了

乐山:三叔又败家了

老丈:喝了这粥,小孙儿应该会更爱我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