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院的马车中取出行囊,认真翻阅着敕牒、告身。
大行朝,和以往所知的历朝历代都不符。
虔州安南县,按照记忆所示,应该在长江以南地区,跟老家差不多的气候。
现在所处的村子,离县城还有半天的脚程,虽然有马车,但带着一个产妇两个奶娃娃也遭罪,留她们在这里休养又不现实。
明天就是赴任期限里最后一日,作为空降的县令,更得遵守官场规则,不然以后没法开展工作。
至于是否带上女眷,乐尧捏着告身沉思片刻后,决定等女主人醒来征求下她本人意见。
等乐山把鸡汤送来,刘嬷嬷才温声唤醒季芸,伺候着大人吃完,两孩子喝足奶,才差春兰去唤乐尧。
季芸面色比睡着时又白了一分,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憔悴,才十八就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乐尧心下一叹,往后对她得更体贴些才行,毕竟没法像原身一样行夫妻之礼。撇开杂念,认真且细致的把之前思索的事情讲述了一番,话音刚落,轻柔的女声在屋里响起。
“妾身自然是要跟着夫君的。”
“好,那我们明天吃过早饭就出发。”
低头看向内侧的两个襁褓,她开口询问:“夫君,先前你说孩子们的乳名由我取,就唤平平、安安,可好?”
乐尧默念了一遍,点了点头。看到季芸捏着丝帕打了个哈欠,眼角随之沁出泪,困顿不已,打算上前把孩子抱走。
“每过一个时辰平平安安都要喂养,就让他们睡这屋,免得扰夫君安眠。”说完,用手帕压了压眼角。
“好,那你赶紧眯一会。”
目送乐尧出屋后,季芸才安心躺下,没一会就睡了过去,因身体不适紧皱的眉头也松了些。
看到这一幕,刘嬷嬷眼眶竟悄悄红了,想着在县衙安置好后,还是得把实情告知娘子,长痛不如短痛......
“小山,马车上还有书吗?一并找出来给我。”来到后院马车旁,乐尧叫起在里头歇息的乐山。
“三叔,稍等。”
抱着书回屋,看着桌上的三百千,乐尧心下一叹。
应该很期待这一双儿女,也很想做个称职的父亲,所以才带着启蒙书籍吧,只不过造化弄人。
现在自己成了他,怎么也得承其遗志。
次日一早,乐尧顶着两黑眼圈爬起身,满是倦意。两个小家伙哭闹了一夜,仿佛在比赛谁的嗓门更大,小小的药铺魔音绕耳,让人抓狂!
临睡前还特地给他们规划着未来,现在只想尽快去安南县衙报到,然后请两乳母照顾着,离自己越远越好,他可不想这辈子又早死!
经过昨晚的传话,早上的吃食变成了白粥和鸡汤,可算是暖了暖胃,沾季芸的光撕了条鸡腿垫肚子,临行前给了谢大夫一两银子答谢,把季芸和孩子抱上马车,一行五人直直往县城而去。
“老头子,你说他们这么有钱,来安南县干吗?”
“谁知道呢?反正这次我们赚大了,希望他们一家子此行顺利,再来借宿一次。”
“你说得对!”想着收到的银子,谢家两夫妻对视一眼,乐开了花。
安南县衙。
“刘县丞,何主簿,新县令还来不来?”蒋留声手指敲着桌子问。
一旁的刘良正眯着眼品茶,闻声头也没抬:“该来的总会来的。”
坐在下首的何开年,正对照着各乡报上来的户籍数目核对,低头笑而不语。
“和你们说话真费劲,我去巡逻了!”丢下这句话,就带着外头候着的三衙役走了。
留下的两人已经见怪不怪。
说是巡逻,其实就是打着办公的名号出去混吃混喝,蒋县蔚看起来糙,话说的可漂亮。
大行朝推翻前朝统治不到百年,皇帝才到第五位,安南县令就已经换了二十来茬。
山高皇帝远,历任远道而来的县令都想着早日离开,大多混完三年就找家族活动关系调往离京都更近的州县。
但下首的县蔚、县丞、主簿可没那么容易走掉,三人干脆抱团,流水的安南县令,造就了“铁三角”。
日子久了,地位稳固,权利在握,就会忘记了为民请命的初衷,并且还可能成为鱼肉乡里的一员。
人生地不熟,应对如此局面,上一任县令干脆当甩手掌柜,缩在后宅快活。
三人作为安南县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对于乐尧到来与否并不在意,每日点卯全因“兴趣使然”。
几人压根不惦记的乐尧正在路上。
两个时辰后,一行人循着衙门街,抵达安南县衙大门,驾车的叔侄二人利落地跳下马车。
县衙大门前是一面磨砖细砌而成的照壁,墙顶覆盖顶瓦,两侧的八字墙有些破旧,门口摆放着一对石狮子,依旧威风凛凛。
刚要迈步,就看到乐山窜了出去,拍着大门探头往里喊:“县令来了!乐县令来了!”
乐尧赶忙上前制止:“不要胡闹,这是县衙。”
看到人安分下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也觉得不对劲。
在县衙门口大喊大叫,都没有人制止?
听到县令来了,到现在也不见一个人影?
他没记错的话,县衙大门内由皂隶把守着,严禁闲杂人等出入。平民百姓在此处大喊大叫,都是要被抓起来的。
“候在你三婶马车旁等着,我进去看看。”说完就往里头走。
县衙前院是四合院样式。左侧的马厩和茅厕有些脏乱;右侧好像是官舍,应该是供差役歇息的地方,看起来却不像有人住;再往里就是大堂,匾额上书清民堂三个大字。
一圈打量下来,还是没有一个人,安静的让人发毛。
乐尧只得继续前行。
穿过清民堂侧门进入官署,就听到一声呵斥。
“来者何人?擅自闯进衙门可是重罪!”
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两男子分别身着八品和正九品官服、头戴官帽面露厉色。
乐尧拱手回道:“我是新任县令乐尧,外头未有差役接引,只能进来一探究竟。”
两男子对视了一眼。
何开年先是一脸惊喜,随后面露愧意的说:“下官何开年,见过乐县令。衙役们随蒋县蔚外出巡逻了,我和刘县丞正在整理公牍,就没来得及出门迎接。”
看着桌上摆着的茶具和一旁零星几本文书,乐尧眼神微闪。
“无妨。”抬手递上敕牒和告身。
何开年躬身上前取过查验,随即朝刘良点头示意。“下官先去备个案。”说完微微一拜,转身往主簿衙而去。
“我的家眷还在衙门外马车内,可有通道直接进入后宅?”乐尧问站在下首的刘良。
“乐县令稍安勿躁,下官这就去接送夫人。”
乐尧点头应允,看着人离开,他也起身往后宅而去。
未来要生活多年的地方,早熟悉早适应。
通过内堂的仪门进入后宅,侧面有一道小门,以后季芸几人从这里出入也方便。
院里种了一棵桂花树,芳香怡人,周遭还有亭台楼阁,环境清幽,着实是舒适的休憩住处。
正屋里头一应俱全,架子床、美人榻、平头案、桌椅......看了一圈,还是挺满意的,总算可以安定下来。
没一会,刘良就领着乐山,驾着马车从侧门处进入,另一辆刘嬷嬷和春兰乘坐的马车车夫是陌生面孔,应该是县里的衙役,就不知道是打哪里冒出来了。
把人送到,刘良两人朝乐尧施了一礼后告退。
把裹得密不透风的季芸送进屋,两个孩子也被抱了进来,后头乐山麻利地搬着行李。
“你们先收拾好,我让膳堂送些吃食过来。”
不确定乐县令今儿个是否要召见衙门上下,刘良正和何开年商量着要不要把蒋留声找回来。
“刘县丞、何主簿,请问衙门膳堂在何处?几时有吃食奉上?”乐尧毫不见外继续道。“另外,我想给小儿请两位乳母,初来乍到,想请教二位可有好人选吗?”
刘良和何开年一一回答后,乐尧真挚地道了声谢。
“以后一起共事,劳烦多多指教了。”
两人连声说不敢当。
乐尧前脚取了吃食去后宅,告知乐山和春兰膳堂所在位置,后脚蒋留声就带着三个衙役有说有笑地进门。
“你心心念念的新县令来了!”刘良揶揄道。
“谁念了!县令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好相与吗?”
“姓乐名尧,衔州人氏,目前看尚可。”何开年答。
衔州?离京都不到百里,怎么会被派到他们这个破地方?衔州乐氏?没听过啊!
蒋留声疑惑地看向两位同僚。
刘良淡淡地说了一句:“该走的总会走的!”
蒋留声默默翻了个白眼,何开年沉默不语。
傍晚时分,两乳母就被送进后宅。
从刘良处得知,她们都是附近村庄里穷苦人家的媳妇,看起来也老实憨厚,经过刘嬷嬷考验后,给了每月一两银子和包食宿的待遇,两妇人当即跪下磕头拜谢。
是夜,乐尧和季芸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九月初一,安南县令上岗第一日,卯时。
作者有话要说:[1]县衙大门前是一面磨砖细砌而成的照壁,墙顶覆盖顶瓦,两侧的八字墙有些破旧。
参考文章:【名家专栏】中国古代县衙的墙壁
照壁是中国传统建筑的一个特征,具有在大门外屏障大门的功能。县衙的照壁朝南、也就是面街的那面墙面,恰似官府的公告栏,经常贴满了官府的告示、批词、判语,供人阅读抄录。照壁朝北的墙面一般有砖雕,雕有麒麟、元宝、如意、玉杯、灵芝和摇钱树之类的吉祥图案,特别不可缺少的是一对鹿、几只猴、莲花、竹笙,寓意“福禄双至”“封侯”“连升三级”。
[2]县衙大门内由皂隶把守着,严禁闲杂人等出入。
皂隶:古代旧时的差役
参考文章:【史海钩沉】衙门六扇开:中国古代县衙的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