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给芳菲打个电话。放心不下芳菲是一方面,主要还是自己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和莫云泽走。听莫云泽的口气,这一走大约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她很矛盾,也有些不踏实。毕竟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抛下一切远走他乡,这是她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她需要跟人商量商量。结果她躲在浴室刚掏出手机,号码还没拨完,莫云泽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身后将手机夺了去。
“你干什么!”四月大叫。
“说了不要跟芳菲联系,你知不知道电话一通,也许我们的行踪就曝光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莫云泽其实早就察觉到四月心神不宁,知道她躲进浴室就是想跟芳菲能电话。
结果四月的脾气一下就来了,大喊大叫:“我跟我妹妹通电话怎么了。我又没卖给你!莫家的人要找的人是你,为什么要把我扯进去?”
莫云泽急了,将她拽出浴室,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四月,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明白!如果我们不走,会让莫家更加有恃无恐,会有更多的人受伤害,会有更多想象不到的状况发生,我带你走不是拐骗你,是为了保护你……”
“我要你保护!”四月推开莫云泽,显得十分烦躁,跺着脚,“莫家能把我怎么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他们!从我妈死了到现在,我怕过谁?如果怕能解决问题,我还能活到现在?我什么都不怕!”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是吗?”莫云泽的目光渐渐冷下去。
四月喘着气,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张脸雪白雪白的。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相信我吗?”
四月闭上眼睛,转过脸……就这么迟疑的一刹那,莫云泽已经尽看在眼里。他打了个寒噤,心底有细微的碎裂声,虽然外面是秋阳高照,可他感觉周身冰冷,很冷很冷,是那种穿肠入腑的冷。他到底还是高估了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对不起,是我太自作多情了,以为一场大火就可以让彼此铭记,结果……”他疲惫地坐到卧室的床沿上,深深埋下头,“你走吧,我不拦你了。”
四月真的走了,也没怎么收拾东西,就拿了个手袋穿上鞋子就出门了。莫云泽听见院子的门吧呀一声被打开,又关上,噔噔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一切回归平静。除了飒飒的风声,屋子里、院子里再听不到其它的声响。
莫云泽呆坐在床边,思想凝固了般,停止了思维。
她终究还是不信他。
更别说爱他。
也不知道这么坐着过了多久,大约一个小时不到吧,莫云泽忽然想到,这是偏远的山区,山上丛林密布,四月不认得路,她如何下山?这么一想,他顿时骇出了一身冷汗。山上不仅路况复杂,还有野兽出没,四月,四月她一个人……
“四月!”莫云泽从床上弹起,狂奔出门。
天渐渐黑了,树林间的光线急剧变暗,除了森森的树木和枝枝蔓蔓,看不见任何一条可以称之为“路”的痕迹。
四月跌跌撞撞,恐惧胜过疲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迷路的,明明出门的时候走的是条弯曲的小路,眨眼的工夫小道没了,她陷入了丛林的包围中。她本能地想喊,可是她依稀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探险的书,说在森林里迷路时切不可大声呼喊,以免招来野兽。四月穿着条藉色的雪纺连衣裙,外面就套了件白色开襟针织衫,太阳一下山,林间的温度就剧降,她冷得瑟瑟发抖,脚上手上被带刺的藤蔓划得伤痕累累也顾不上疼。她很清楚,如果天黑之前找不到出路,那她就不能保证,明天她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太阳升起。
她有些后悔自己太冒失,冲动是魔鬼,这话真是没错。
最后实在是走不动了,又累又饿,她知道她也不能走了,她必须保持体力,否则她势必困死在这山林中。而天色这时候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四月摸到一棵大树,蹲在大树下蜷缩起身子,静等天亮。
只能这样子了,是冻死、饿死还是被野兽咬死,都听天由命了。但她提醒自己不能睡,林中的气温很低,一睡就很可能睡过去了。到后来,饥饿战胜了恐惧,忽然觉得用“前胸贴后背”这样的词形容饥饿真是很贴切。于是她闭上眼睛,把从前吃过的所有好吃的东西在脑海里全部再“吃”一遍,结果越“吃”越饿,肚子咕咕地不停叫唤直来。她的胃一直就有毛病,一饿,抽搐似的疼起来。也好,疼痛可以让她暂时保持清醒的意识。
人在濒临绝望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从前的很多人和很多事,四月仰靠着树干,望着头顶树叶间隙外繁星点点的星空,心想哪颗星才是妈妈呢?四月记得妈妈说过,每个人死后就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她想,如果自己死了,会不会也化成天上的星?那亲是不是就跟爸爸妈妈在一起了?如果真这样就好了,可是她知道,命运从来不会这么慷慨。即使她死了,天上那么多,她又如何知道妈妈在哪里,这些不过是骗小孩子的话罢了。
于是她又想到莫云泽,她把跟莫云泽相识的前前后后想了个遍,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对白,每一声叹息,她都仔仔细细地在心底来回揣摩。多少有些命中注定,注定她跟他有着这样的渊源。思前想后,她忽然意识到,她之所心一直不能肯定跟容的感情,其实就是因为那场大火让她始终无法正视自己的过去,她背上了太沉重的枷锁,不敢爱,也不敢接受爱。所以容的出现和离去,注定只是她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直下的主题曲,可能就会在她和莫云泽之间奏响,因为他们都是从那场大火中死里逃生出来的。
四月哭了起来,泪水带着她最后的体温自眼中满满地溢出来,她捂着脸抽泣,哆哆嗦嗦,她责怪自己为什么一直要逃避呢?她可以在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剧后坚强地活下来,却没办法而对一个跟她有过共同遭遇的人,她是害怕,还是懦弱?
说到底还是背负的枷锁太重,她没办法彻底解脱,潜意识里她觉得那几个葬身火海的亡魂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而她也看着他们,时空交错的狭缝里,她无处可逃,只能任由自己被那些冰冷怨恨的目光千刀万剐……
模模糊糊地,她好像开始做梦,竟然又见到了那片梨花簌簌飞落的梨树林,灼灼花枝在风中摇曳,她穿行于花雨中,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也许,她是为了逃离那些亡魂的注视吧。奔跑间,前方有个身材挺拔的少年忽然朝她转过身来,他穿着白色毛衣,浅米色灯芯绒裤子,双手插裤袋里斜靠着一株梨树。因为花枝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少年的具体样貌,只恍惚看到他嘴角溢出淡淡的微笑,“四月,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你是谁?”四月张望着那张脸。
“你觉得我是谁就是谁。”
依然只看得到下巴。四月试着走近他,“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等你啊,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说着少年向前走了几步,刚好避开了花枝,露出一张皓月般明亮的脸。
刹那间,天地都仿佛暗了下来。
只剩下那张脸。
四月掩嘴惊呼,“是你!”
忽近忽远,那张脸。
四月试图睁开眼睛,可到底太虚弱,只看到个模糊影像就疲惫地睡去。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睡不要睡,但实质上她已经撑不住了,意识仍挣扎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她依稀感觉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耳畔有风声,还有枝枝蔓蔓拂过她的脸,应该是有人抱着她在快步地行走,这个怀抱令她觉得很安心也很温暖,她动了动,更深地缩进那人的臂弯沉沉地睡去。这一次,她是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满室明媚的阳光。四月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她打量四周,是她之前住的屋子。她一时有些诧异,明明是睡在丛林里,怎么回到屋子里了?
卧室外有熟悉的脚步声。然后门被轻轻推开,莫云泽端着满满一碗汤进来了,见她大睁着眼睛,笑了起来,“醒了?我琢磨着你可能是快醒了,就把汤给你端来了,早上熬到现在的乌鸡汤,很鲜呢,里面放了人参。”
四月这时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迷迷糊糊,仍觉得是在梦里。“我怎么在这儿?”她虚弱地看着莫云泽,久久凝视着那张脸。
莫云泽将汤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沿,伸手将四月揽入怀中。“四月,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架,你知不知道我都吓死了,差点报警。”他吻着她的头发,轻抚着她的背,声音陡然变得战栗,“是我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就是别离开我……这太残忍了,比让我死还残忍……”
四月后来才知道,莫云泽在她出门半个小时后就开始寻找她,从下午找到晚上,最后没办法,只好去找裕山管理处的工作人员,请求支持。管理处非常重视,连忙召集村民打着火把上山寻找,一直找到凌晨,四月才被一个老乡发现昏迷在一棵老杉树下。莫云泽悲喜交加,抱着四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差点哭出来,然后在老乡的带领下到山下的卫生所对四月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四月醒来时,其实已经是她走失后的第三日上午了。
“医生刚来给你检查过,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要小心伤口别感染了。”莫云泽看着四月把汤喝完,又拿出碘酒和药棉,给四月腿上的伤口消毒。四月有一双修长的美腿,只是因为腿上遍布伤痕,现在变得惨不忍睹了。有些伤口是藤蔓划伤的,有些则是被林中的毒坟虫叮咬的,又红又肿,还奇痒难忍。
“忍着点,可能有点痛。”莫云泽小心地用碘酒擦试伤口,“千万别用手去抠,也不要沾水,否则伤口会发炎的。”
四月问他,“这双腿是不是让你很倒胃口。”
“还好,就是看着心里疼。”莫云泽很小心,生怕弄疼了她,“别动,如果疼就吱一声。”
“你不怪我吗?”四月像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地躺着不动。
莫云泽抬眼看了下她,“本来就是我的错,怎么能怪你呢?”说着又摇头笑,“你小时候也是这么淘气吧?我听我爸说过,有一次你跟你的小伙伴去公园的湖边上玩,结果玩得忘了时间,后来又跟着同学去看电影。天都黑了,你妈妈到处找你,最后只在湖边上找到你落下的书包。你妈妈还以为你掉进了湖里,哭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旁边的人拉着,没准自个都要往湖里跳了。”
四月也笑了起来,“你还知道这事啊,我都快忘了。”
“最后你妈妈怎么找到你的?”
“我看完电影就自个回家了呗。”
“妈妈没有打你?”
“没有,就是抱着我哭,把我都吓着了。”
“你看,当失而复得的宝贝回到自己身边,是舍不得打的。”莫云泽看着她笑,眼底流淌着温情,又佯装板起脸,“不过下次如果再这样,我肯定要了好揍你一顿的。”
四月盯着他的脸,鼻端发酸,“云泽,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的。”吸了下鼻子,又道,“因为我终于懂得,面孔是谁不重要,关键是面孔之下的那颗心,还有包裹在心上的灵魂。”
莫云泽顿了下,抬头望向她……
“云泽,其实我早该跟你坦白,你的面孔被毁、你遭遇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因为当年那场火……那场火就是我放的,无论你信不信,的确是我放的。我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最清楚。我是个罪人,你看着我,我就是个罪人,你还爱我吗?”
四月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背心都沁出了汗。
终于说出来了!
“你觉得那场火是你放的吗?”
“是我放的,我用蜡烛点燃的窗帘,然后火就烧起来了。”
“蜡烛可以把那么大一个梅苑烧成废墟?”莫云泽把碘酒瓶和药棉放在床头柜上,脸上风平浪静,看着她,“你一直抗拒跟我在一起,就是因为这件事?”
“是……是的。”
“可那场火不是你放的。”
“……”
“是唐毓珍放的,她浇的汽油,她点的火,警方都结案了的,你却为此背上枷锁这么多年,四月,这太不值了。”
四月只觉虚弱,脸色白得骇人。她别过脸,合上眼睛,“你出去,我一个人待会儿。”
夜晚,窗户开着,四月侧身睡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白月光无法入眠。山里的夜是寂静的,同时也是喧嚣的,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像是一场不间歇的交响曲,搅得人心绪烦乱。加之伤口隐隐作痛,四月换什么姿势都觉得难受。
她赤脚下床,听了听隔壁的动静,莫云泽应该是睡了。他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四月轻轻推门进去,好奇地张望他的房间,只见月光洒在床头,勾勒出他侧卧的身形,他的呼吸很轻微,四月一步步移向他,像走近一个梦。她轻手轻脚爬上床,在床的边沿上睡下。
忽然觉得很安心了,她能感知他的存在。经过丛林迷路的那一夜,她格外害怕独处,夜那么黑,她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吞噬,尸骨无存。至于那场火,她是真的不愿意去想了。是她放的也好,不是她放的也罢,她已经困在这深渊太久,她只想解脱。而此刻,就像一个疲惫的旅人找到了灵魂的归所,她终于可以卸下包袱,静静地靠近他了。
多么美好的夜晚,多么迷人的月色……
深重的倦意慢慢袭来,她想她终于可以睡着了。
“四月。”枕畔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四月僵住身子,黑暗中瞪大眼睛,他在说梦话?
可是显然那不是他的梦话,因为莫云泽随即就翻身从后面拥住了她,他的呼吸温柔地扑在她的脖颈,“你想好了吗?”
四月仍然动弹不得……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他呢喃着,动情地吻上她的耳垂。
早上,四月对着镜子扑粉。不是扑脸上,而是扑脖子。真是很难看,脖子上那道暗紫色印痕令四月羞恼不已。
“不用遮了,这个样子挺好的。”
莫云泽不知何时走进浴室,站到了她的身后。
“都怪你!”四月白他一眼。
莫云泽笑了,伸出双臂将她圈进怀里,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这是我留给你的爱的印记,你是遮不住的。”
四月从未见过莫云泽发狠的一面,而且是在床上。他平日那么温存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床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汗泪交织的纠缠中,他忘乎所以,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的胸膛和血肉,从此就和她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她是他的,一直就是。
“我们今天下山吗?我想去买点……那个药。”四月的脸有些发红。
“不用买了吧,有了就生下来。”莫云泽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向他,“不过我们还真要下山,行程定了,我们今天就回上海,中午的航班,直飞香港。”
“香港?”
“是的,再从香港转道飞加拿大。”
机场人很多,四月显得有些紧张,自始至终低着头,将莫云泽的胳膊拽得紧紧的。两人开始排队办理登机牌。其实莫云泽也很紧张,只是他没有四月表现得那么明显。他知道走出这一步,他就没有回头路了,被困在这囚牢里这么多年,等待这一刻实在是等待得太久。也许是越接近曙光越惶恐不安,他不知道未来他要面对的是什么,目前他所能想到的就是自由,只有自由了,他才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生活。
前面只有两位乘客了,很快就轮到他们了。“你带药了没有?”四月可能也知道自己太紧张,故意跟莫云泽岔开话题。“带了。”莫云泽笑笑,揽住她的肩膀。
只有一位乘客了,莫云泽盯着脚底下的黄线在心中默默倒数。
十、九、八、七……四、三……
“四月。”就在莫云泽即将喊出“一”时,有人站在了他们旁边。四月本能地一颤,缓缓转过头去……
是费雨桥。
莫云泽冷冷地瞪着他,“你来做什么?”
“跟你没有关系。”费雨桥答,目光直接投向脸色苍白的四月,“你真的打算走吗?你可要想好了,你这一走可能再也见不到芳菲了。”
“费雨桥!”
“我没跟你说话!”
两个男人剑拔弩张地对峙。
费雨桥一身浅灰色西装,衣线笔挺,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好像随时要去参加重要会谈似的,内敛且不容忽视的气势令人无法移开视线。他好像认定四月走不成一样,不慌不忙踱到四月跟前,嘴角隐隐地溢出一丝笑意,说出来的话却像锥子,直直地插入四月的心脏。
他说:“你妹妹自杀了,你还走吗?”
“……”四月身子摇晃了下,只觉脑中有根弦嘣的一下就断了。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下去,人事不知。
病房外是长长的走廊,沈端端和莫云泽狭路相逢。看见四月跟莫云泽从走廊拐角处的电梯里奔出来,她的眼睛瞬时笑成了弯月。早说过,他逃不出这张网。
四月看上去很虚弱,完全靠莫云泽搀扶着,脸上白得不见一丝血色。他们也看到了沈端端,放慢了脚步。沈端端站着没动,笑迎着他们走近。
“云泽,好久不见了。”沈端端身上的宝姿套装很好地衬托出了她的贵妇气质,身上并没有戴多余的首饰,就是在胸口别了个Tiffany钻石胸针,在光线不太好的走廊上,那胸针尤显得熠熠闪闪,佩戴者哪怕只是轻微的呼吸,小小碎钻仍可折射出不同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视。而沈端端脸上的笑容,也如同那钻石的光芒,虽然明媚动人,却是冷的。
“你怎么在这里?”莫云泽的脸上也是冷冷的,目光充满敌意。任何时候,只要这个女人在场,他就格外警惕。
沈端端叹口气,“云泽,我到底比你岁数大,算得上你的长辈,你所受过的教育是让你这么对待长辈的吗?”
“那要问问你自己,身为长辈做过什么事!”
“云泽,你这种态度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别忘了你是一个人,而你对抗的是一个家族,你以为你远走高飞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沈端端趾高气扬。莫云泽根本不买她的账,“我必须提醒你,你并不是莫家的人,你没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哟呵,翅膀长硬了啊,口气也硬了。”沈端端不怒反笑,身姿优雅地上前几步,“不过我是不是莫家人并不重要,你是莫家人却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你还有能力带着四月私奔?”
“别吵了!”四月瑟瑟发抖,眼睛红肿,显然来的路上已经歇斯底里地哭过,她泪眼闪闪地逼视着沈端端,“我妹妹呢?她现在怎么样了,我要见她……”
“她很好,没死。”沈端端冷冰冰的就这一句话,继而又笑道,“不过我要恭喜你,你要做姨了。”
“姨?什么意思……”
“芳菲怀孕了啊,早上给她身体做检查的时候发现的,都四周半了呢。”沈端端笑得仪态万方,“不过怕她情绪激动,医生建议暂时不告诉她,你不问问谁是孩子他爸?”说着目光故意瞟向旁边的莫云泽。
四月顾不上多说,拔腿就朝病房跑去,单薄的身子踉踉跄跄,让人很担心她会跌倒。莫云泽却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刹那间连嘴唇都泛白了,沈端端显然在他脸上看到了满意的效果,“现在,你觉得你还能走吗?”
莫云泽此刻就像是站在绞刑架上的死囚,下一秒就等着身首异地,又像是有无数柄利刃尖刀,一刀刀地将他凌迟。事已至此,他知道他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人摇晃得厉害,下巴可怜地抖着,“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沈端端转过脸望了望病房,耸耸肩,“我只能说,这是天意。”
时光倒回到梅苑那天的晚宴。客人来了很多,莫云泽疲于应付,力不从心。衣香鬃影间,倒是沈端端宛如整个晚宴的皇后,拉着芳菲,频频给她介绍莫家的亲友。芳菲那天晚上穿了件鹅黄色抹胸式小礼服,头发高高绾起,很公主的样子,但因她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显得有些拘谨,好像生怕裙子会掉下来似的,不停地拉自己的裙子。
在屋外花园的边角处,莫云泽原本是去抽根烟,结果发现芳菲又躲在树后扯裙子,不由得笑了,“别扯了,不会掉的。”芳菲吓得差点叫出声,回头一看是莫云泽,这才放下心,委屈地说:“这裙子不太合身。”
“哦?你自己的衣服怎么会不合身呢?”
“不是我的,是……是端姐送的。”芳菲有些不好意思。
莫云泽心下顿觉诧异,沈端端给芳菲准备礼服?他打量芳菲身上的裙子,认出来了,这是DIOR的最新夏款,他在秘书谭小姐的办公桌上看到过,谭小姐经常翻时尚杂志。想来也是,以芳菲的经济能力是不可能穿得起这么昂贵的礼服的,他早该想到。
“芳菲,你少跟端姐接触。”他的脸色瞬时变得阴郁。
“你不喜欢她吗?”
“跟喜欢无关。”莫云泽冷冰冰地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转移到了四月身上,“你姐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些忙,经常很晚回家。”芳菲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你可要加紧哦,追她的人一大票,比如费雨桥,我都好几次见他接送姐姐上下班……”
莫云泽颓然地低下头,“这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事情。”
“你难道想放弃?”
“不知道,我心里很乱,这些日子以来没睡过一个好觉。”
“难怪你气色这么差……”
“你们在聊什么?”沈端端不知何时突然现身,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喷泉池边朝他们张望,“云泽,跟你三叔去招呼客人吧,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莫云泽无趣地点下头,“我就来。”
PARTY一直持续到半夜才结束。莫云泽不知不觉还是喝了点酒,脸色更差了,但他惦记着芳菲要回家提出要送她,结果遭到端姐的拒绝,“你都喝成这样了还能送她?今天太晚了,就让芳菲在这儿住一晚上吧,明早我再安排车送她。”说着又掉过头问芳菲,“你看这样可以吗?”
芳菲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看了看莫云泽,意思想听他的态度。
“这不大好吧,女孩子家怎么能单独在外过夜呢?”莫云泽反对。
沈端端却自有主张的样子,“我亲自给她家里打个电话,说明下情况,这应该没关系吧?这里又不是外面,芳菲本来就该把这儿当自己家。”
一句“自己家”让莫云泽的脸又阴了下来。
正欲发作,三叔莫敬添叫他:“云泽,你到我书房来下。”
“融臣那边什么动静?”莫敬添开门见山。
莫云泽在对面沙发上落座,答道:“暂时还看不到什么动静,好像是在观望。”
“那个,费雨桥果真是费耀程的儿子?来寻分了啊……”莫敬添话虽这么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并不是很关心这件事,兜了几个圈子后终于切入正题,“反正公司就交给你了,我老了,身体也越来越差,只想好好安度晚年。”
“三叔哪里老,您还正当年。”
莫云泽心想:“你环游世界花天酒地倒是很有精力。”
莫敬添摆摆手说:“不行喽,现在做什么都力不从心。这个,云泽啊,这次我回来呢是想带笔款子走,最近手有点背,输了不少钱。然后我想买个大点的游艇,原来那个太小了,招待不了多少客人,你知道我的朋友很多……”
莫云泽心里有数了,等着他继续说。
“方便的话,尽快,我后天就要走。”
“您要多少?”
“不多,八千万吧。”
“……”
莫云泽倒抽一口凉气。
一直是这样,莫敬添每次在外面输了钱或有大的开销,就会找莫云泽开口,如果是百万之内的小数目,通常会指派秘书打个电话,要莫云泽把钱划过去。如果是几百万,可能莫敬添会自己打电话,如果是上千万,莫敬添会百忙之中抽空回国找莫云泽要,上次他回国就要了两千万,说是想搬到旧金山去住。这次回来,竟然开口要八千万……
这么多年了,莫云泽劳心劳力地为盛图卖命,自己并不占多少股份,大部分股权都在名誉董事长莫敬添手里,每年莫敬添拿到的股利和分红都是天文数字,可他还是嫌钱不够用,动不动就是几百万上千万地要。而且他自己花钱如流水,却严格限制了莫云泽的经济,莫云泽虽然是执行总裁,但实质上是被架空的,如果个人动用资金过百万,就要经过公司财务层层审核签字,最后还要莫敬添签字,否则莫云泽一个子儿都动不了。
不仅莫敬添要钱,莫家直系和旁系的亲属都时不时地找莫云泽要钱,尤其是跟莫云泽同辈 的莫家后代,七大姑八大姨的子女们,一个比一个挥金如土,又都没什么本事,个个在盛图占有一席之地,却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能靠盛图养着。那些人俨然把莫云泽当赚钱的机器了。因为莫云泽很有经商的天分,不管是不是自身喜好,他的高智商和他敏锐的判断力让他在商场上鲜有失手,他做事力求稳妥,但关键时刻又果决得令对手害怕,这些年每每盛图濒临绝境时总是他力挽狂澜,不然盛图早就改姓了,这点莫家还是承认的。所以莫云泽才被控制得那么死,连婚姻都不自由,莫家既防着他在经济上有什么利己行为,又不能让他自立门户,莫云泽这辈子都只能给莫家老老小小卖命……
“三叔,公司最近的流动资金吃紧,恐怕一次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费雨桥那边虎视眈眈,上次已经让我们元气大伤了,如果……”
“可我现在急着要,你就想点办法嘛。”
“公司不是我一个人的,董事会还有那么多人,我做不了主。”
“怎么做不了主?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莫敬添不耐烦了,“你就随便扯个理由做个企划,就说在中东投资新项目,需要启动资金。”
莫云泽强忍住心中沸腾的气血,仍然耐心解释,“可是我们最近正在竞标浦东那块地,如果临时被抽走那么大一笔资金,我们必败无疑。”
“那个项目做不做都无所谓,我下个月在香港有个很重要的聚会,游艇太小了根本派不上用场,总不至于让我去租吧?”
“……”莫云泽气得发抖。
“我后天就要动身,你快点准备就是。”莫敬添漠然地弹弹烟灰,站起身,“今天我累了,就到这儿,多余的话我不想讲,你也去休息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房。
从书房出来,沈端端告诉莫云泽,她已经给芳菲的母亲打了电话,让芳菲今晚就住在梅苑,而且已经安排到客房去休息了。
“随便吧。”莫云泽铁青着脸,烦躁地解开领结,回自己的卧室。
“我给你准备了醒酒汤,就在你床头,你喝了吧。”沈端端站在楼梯口,望着他的背影说,“你今晚喝了不少,喝了醒酒汤早点休息。”
莫云泽洗了澡,还真喝了那碗汤,可是很奇怪,喝下去没多久他就觉得浑身燥热,口渴得不行。当时已经很晚了,梅苑大部分人已经入睡。莫云泽一个人下楼倒水喝,喝了水再上楼愈发觉得不对劲,不仅浑身热得冒汗,还头晕目眩。更要命的是,似乎身体里有股滚烫的热流找不到喷发口,在体内横冲直撞,下身某处没来由地硬挺起来……
待他摸上楼,仅存的意识让他有些明白,那碗汤有问题!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当他推开卧室的门时,赫然发现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白花花的身子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摇摇晃晃,几乎跌倒在地。
因视线极度模糊,他看不清躺着的那个女人的脸,就觉得那身体极大地诱惑着他,他强忍着不靠前,可是到底没能忍住。待他伏在那女人身上时,对方似乎并没有反抗的表示,好像比他还意识不清,除了动作猛烈时哼两声,那女人好像一直在昏睡……整个晚上都很混乱,就像是做梦一样,莫云泽不知道自己折腾了多久,一直到体内沸腾的血液慢慢流回心脏,他才疲惫不堪地也睡了过去。在睡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模糊地想:“是梦吧?真丢人,虽然是很久没有性生活了,可也不至于做春梦吧……”
然而,当次日早上醒来时,莫云泽才知道这一切不是梦。躺在他身边的女子也不是别人,正是被他视作妹妹的芳菲。两个人几乎同时尖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