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记·莫云河 2

莫云河此生最感激的人就是莫敬池,他成年后常想,如果不是莫敬池收养他,那他现在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了。曲向辞夫妇的双亲当时都已不在人世,曲向辞自己是独子,叔伯姊妹表哥表姐倒是有几个,可除了争遗产他们没有一个表示愿意收留莫云河;古岚那边也就一个姐姐,嫁在日本,夫妇俩去世后,莫云河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关于曲向辞夫妇留下的遗产,除了名下的企业,还有国内外的十几处房产,那也是相当大的一笔财富,不仅曲家的亲友盯着,莫家也有些外亲打那笔遗产的主意,梅苑曾经有传言说莫敬池收养莫云河就是为了独占那笔遗产,最后是莫敬池出面以莫云河监护人的身份将那笔遗产冻结,莫云河成年前谁也不准动用,这才平息了这场财产之争。至于那笔财产后来的情况,莫家知情的人除了莫敬池,就只有莫敬浦了。兄弟俩为了保护云河的利益不受损失,暗中做了些什么运作,至今无人知晓。

但是当年莫云河的到来,倒是很让梅苑热闹了一阵子。每个人都对这个小男孩充满好奇,老大莫敬浦的太太白韵芝当时还在,第一眼看到莫云河就说:“这孩子,命里带着劫呢,不吉利。”老三莫敬添的太太问:“怎么不吉利了?”白韵芝说:“长得太好看了,男孩子哪有长这么好看的。”“长得好看也不吉利?”“当然,面相过于完美,命里就难说了,这老天爷可都是算好了的,给你这个,就会要走你那个,不会让你十全十美的。”“难怪,这么小他爹妈就去了……”

莫云河对于大人们的议论一无所知。他沉浸在新环境带来的新鲜好奇里,跟莫敬浦的儿子莫云泽很快就玩在了一起,那时莫敬添的儿子莫云溯刚刚出生,莫云泽成天愁着没伴玩,莫云河的到来,让他喜不自禁。

不过对于莫云河的相貌,当时已经九岁的莫云泽也提出了相同的疑问,他问莫云河:“你怎么长这样啊,像个女孩子,哪有男孩子长得像女孩子的?”后来莫云溯也大了,也对莫云河近乎完美的相貌颇不以为然,“你长得太好看了,我不要跟你玩,我妈说的,你命里带劫。”

劫是什么意思?当时已经六七岁的莫云河一直不懂,为什么周围的人总拿他的相貌说事。莫云溯挠着脑袋也不甚明白,“劫就是糟糕的意思吧。”

莫云河反过来问莫云泽:“哥哥,我很糟糕吗?”

“别听云溯胡扯,你哪里糟糕了,你没看到爷爷这么喜欢你啊,我爸也喜欢你,我们都喜欢你,你一点也不糟糕。”

“哦,知道了。”

事实上,莫云河也对自己的相貌极为不满,从他记事起,人们就议论他的相貌,让他很不愉快。因为他不喜欢被人议论,在他的理解里,被人议论是件很不好的事情,就像妈妈和婶婶们每天议论那些“狐狸精”、“贱人”一样,是非常非常令人讨厌的。可是从小他就知道,相貌是爹妈给的,他也奈何不得,又不是他自己要长成这样的。因而他从小就讨厌照镜子,一看到镜子里那张漂亮的脸蛋就心生厌恶,“瞧,皮肤多粉嫩啊,还白里透红,难怪莫云泽说他像女孩子;还有他的小嘴唇,像涂了胭脂,红润得仿佛掐得出水;最可恶的是眼睛,那么大,睫毛又密又长,还向上翘,让他经常被学校的同学取笑,说他像洋娃娃,只有洋娃娃才有那么长的睫毛。”他当时的同桌是个女孩子,叫蓓蓓,跟他关系很好,就告诉他一个秘诀,“把睫毛剪掉呀,剪掉了不就没这么长了吗?”

莫云河信以为真,回到家真的拿了把剪刀偷偷剪睫毛。结果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的睫毛不但没变短,还越剪越长。后来被老保姆发现了,得知缘由后哭笑不得,将他搂在怀里亲亲宝贝地叫了好一会儿,“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呢,睫毛是越剪越长的哩……”

曲向辞夫妇去世后,曲家的老保姆也被莫敬池接到了梅苑,以便继续照顾莫云河,因为莫敬池不指望妻子唐毓珍会厚待云河,他自己又忙,如果云河没有相熟的人照看,他不放心。所以,莫云河从小就是被老保姆抚养大的,老保姆无名无姓,据她自己说在旧社会她是童养媳,是曲家当家的(曲老太爷)给她赎的身,新中国成立后就一直待在曲家了,终身未嫁。曲家也没有把她当外人,曲老太爷过世时就交代了儿子曲向辞,要给老保姆养老送终。因为曲老太太去世得早,曲向辞也是老保姆一手抚养成人的,不想曲向辞夫妇年纪轻轻就去了,老保姆又担负起照顾云河的责任,云河管老保姆叫“阿婆”。

因为是寄人篱下,云河从小就被阿婆提醒,一定要谨言慎行,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能不争就不争,不是你的,争也争不来。

对于云河的相貌,阿婆是唯一一个表示骄傲的人,她跟云河说:“相貌是你爹娘给你的,你应该感激。瞧他们把你生得多好看啊,别人想都想不来的!甭听那些人嚼舌根,我家靖靖是天生的福相,有你爹娘在天上保佑,你的命好着哩。”

同样对莫云河的相貌持欣赏态度的是莫敬池,经常看着云河发愣,若有所思的,云河的脸无疑让他想起那两个去了的故人,特别是古岚。

“云河,你长得你真像你妈妈。”莫敬池不止一次这么说。

莫云河相貌上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但更多的是继承了母亲古岚的超凡脱尘,可惜他是个男孩子,如果是个女孩,必然是古岚的翻版。每次看到云河的脸,莫敬池就神思恍惚,那些遥远而芬芳的记忆,那些往昔的光华流转,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如同洁白的梨花,依稀还有遥远的淡香。很多事情他是不愿与人相谈的,宁愿那些记忆飘散在往事的风里。传闻也好,秘密也罢,他不想与任何人分享,也不屑去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