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文
突然扯到悲剧上去,是因为我写的三个比较长的故事,都含有一定的悲剧成分。我不想说它们是悲剧,而只说“有悲剧成分”,是因为我写的东西不是文学作品,不想往文学GENRE上靠;也因为我知道“悲剧”的定义可以是各种各样的,不同的人接受不同的定义,而我不想因定义问题跟人辩论,那是个永远辩不清的东西。
下面是韦氏词典对TRAGEDY的定义:
1 a : a medieval narrative poem or tale typically describing the downfall of a great man
1 b : a serious drama typically describing a conflict between the protagonist and a superior force (as destiny) and having a sorrowful or disastrous conclusion that excites pity or terror 1 c : the literary genre of tragic dramas
听说悲剧按导致悲剧的原因可以分成“性格悲剧”和“命运悲剧”两大类,前者是由于性格原因造成的悲剧,后者是由于命运因素造成的悲剧。
据说前一类悲剧中最古老、最有代表性的是希腊悲剧,写的是阿迦门隆率队前去攻打特洛伊,走在路上时,为了海上生风,助他的船队前行,他杀了自己的女儿奉献给神。这件事使他的妻子怀恨在心,决心复仇。
十年后,阿迦门隆的军队打下了特洛伊,得胜回朝,而她的妻子被抛弃在家里十年,早已有了一个情人。这个情人的父亲跟阿迦门隆的父亲有仇,于是这个情人跟阿迦门隆的妻子联合起来,设计谋杀阿迦门隆。
他们恭维阿迦门隆,说特洛伊战争之所以能打胜,完全归功于他。他们还劝说阿迦门隆从长长的红地毯上走进家门。阿迦门隆生性骄傲,听了恭维更是飘飘然,觉得自己当得起这些吹捧和待遇,于是他没有象凡人那样安静地回到家中,而是象神那样踩着红地毯进了家门。
他的傲慢和目中无神触怒了天神们,神借助于他的妻子之手对他进行了惩罚:他在洗澡的时候被自己的妻子和妻子的情人谋杀了。
这个故事可以说符合韦氏词典对悲剧的第一个定义:写的是the downfall of a great man 。
第二类悲剧最古老、最具代表性的当然是,就是黄颜曾引用过的那个杀父娶母的故事。
俄底浦斯出生之前,他的父母就得到神谕,说他们的儿子将会杀父娶母,篡夺王位。他的父亲为了避免这一厄运,命人将刚出生的俄底浦斯杀掉。但那个奉命杀他的人起了怜悯之心,没有杀死他,只是把他扔在了山上,被邻国的牧羊人捡走了。
俄底浦斯在邻国长大后,也得知他命中注定将杀父娶母。他为了逃避这一命运,离开自己的父母(实际是养父母,但他不知道),以为逃得越远越好。结果他在路上与自己亲生父亲及其随从发生冲突,失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后来他又因为解答了人面狮身怪物司芬克斯的谜语而获得了执掌王位、娶王后为妻的待遇,于是在无意中实现了杀父娶母的神谕。
俄底浦斯王的结局很悲惨,他跟自己的母亲结婚后生下了几个孩子。若干年后,他的王国遭受天灾人祸的侵袭,哀鸿遍野,他发誓要查出灾难背后的原因,最后终于查出那个原因,就是他自己。他亲手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把自己放逐到荒山野岭里去了。
这个故事符合韦氏词典对悲剧的第二个定义:a conflict between the protagonist and a superior force (as destiny) and having a sorrowful or disastrous conclusion that excites pity or terror 。
说是性格悲剧,是因为阿迦门隆的DOWNFALL是他的骄傲自大引起的,而骄傲自大当然可以看成是一个人性格的一部分。
说是命运悲剧,是因为俄底浦斯的命运是神祉们早已为他定好了的,他虽然知道这个预言,而且尽力逃避了,但神设定的道路,人是无法避免的。
用我们现代的眼光来看这两个悲剧,我们可以说这是古希腊的人在试图解说个人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
我对“性格悲剧”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因为那种故事里的悲剧人物就DESERVE一句话:“这是你自己造成的,活该”。如果我不得不看这样的故事,我的注意力大多是在悲剧人物的悲剧性格是怎样形成的上面。
关于性格和命运,我会在另一篇里谈到,这里就不多说了。
“性格悲剧”不能打动我,能打动我的是所谓“命运悲剧”。我已经说过,我写这几个长篇故事,主要因为被故事打动了,所以我写的都是“命运悲剧”,也许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悲剧,因为不是文学作品,但都含有命运悲剧因素。所以我写的都是被命运铁拳击中的人,在困难甚至痛苦的情况下,所展现出来的美好的一面。当然这个美好是基于我的定义,你不用也觉得美好。
里被命运铁拳击中的,当然是ALLAN。他被无端抓进收审站,受尽折磨,几乎残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那49个日日夜夜的,他自己后来很少讲到那些事。他在收审期间和自由之后的表现,是值得我钦佩的。就像小昆说的那样,他想得更多的是别人,而不是他自己。他没有就此沉沦,或者变得冷漠无情,他仍然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这是他打动我的地方,也是我有兴趣写这个故事的原因。不然即使闲得无聊,也可以写别的。
里被命运铁拳击中的,首推老三。他年纪轻轻就被白血病夺去了生命,他在死亡面前表现出的真善美打动了我,所以我有兴趣把他的故事写出来。
那个故事里的静秋,也可以说是被命运铁拳击中的人,生不逢时,怀才不遇。她和她的家人在经济窘境中努力奋斗,互相关心,很令我感动。静秋的一生可以说遭受了无数次命运铁拳的打击,但她成长为一个坚强自信、聪明睿智、乐于助人的女人,令我敬佩。
的男女主角,在我看来,都曾被命运铁拳击中。他们在某个特定的情况下,做了某种错误的选择,走了某种错误的道路,他们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他们在困境当中也显示了他们性格中令我感动的一面:他们仍然保持着一颗爱心,为了他们所爱的人,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
这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样:“人浮浮沉沉在世,活着是为自己,而我爱你却多于一切。”海伦为了女儿,男女主人公为了彼此,都是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包括自尊、前途、自由甚至生命的。这在这个很多人“活着只为自己”的年代,是很难能可贵的。
可以说,他们所做的错误决定,如果不是处在那样的环境中,就不会有那样的决定。这也就是BENNY说过的那句话:生错了地方,长错了地方,做错了选择,走错了道路。
我只能说,如果我处在那样的环境中,恐怕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也许我会犯同样的错误,也许我会矫枉过正,犯了另一个方向的错误。所以我看这个故事,更多地是看他们怎样为走出困境而奋斗,而不想简单地把这个故事定义为性格悲剧,然后为每一件事指责他们当初所作的错误决定。
我的父亲曾经说过:“写小说写到作者需要自己跳出来,解释自己小说的主题和意图了,那就是写失败了。”他的意思是说,写得好的小说,是不需要作者告诉读者“我这篇小说的主题是XXX”的,读者自己就会看出来。
所以说,我写这三个故事都写失败了,因为我明明是写“命运悲剧”的,结果看故事的人看成是“性格悲剧”了。
看忽悠的时候,指责ALLAN的人比批评收审制度的人多;看山楂的时候,指责静秋的人比批评文革的人多;看将来的时候,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千夫所指,都是海伦,骂她“活该、傻、笨、呆、愚蠢透顶”的大有人在,但没有多少人认为她的困境与中国社会对女性的不平等待遇有关,或者与某类男人的大男子主义和愚昧无知有关,或者跟农村封建迷信的复辟有关,或者跟“法西斯”式的子女教育有关。
有人说,噢,你是要我们抨击这些东西啊?那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没有要你抨击任何东西,我只是不愿看到你把这个故事当成一个“性格悲剧”,而看不到社会和环境的因素。
还有的人说,我这样严厉责备海伦,是为了她好。关于这一点,我会写一篇,这里就不多说了。
为什么我不赞成把我写的故事当成“性格悲剧”呢?第一,因为我不是那样写的,所以我不希望你那样误解;第二,我认为把我写的故事当性格悲剧没有什么好处。
从某种意义上讲,把任何故事当成性格悲剧都没有什么好处,除非你是想探讨性格的成因。不然的话,如果一个悲剧是别人的,而我们认为那是一个性格悲剧,我们的同情心就会大打折扣。即使不说出来,我们心里想的也就是两个字:“活该”。至多加一句: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谁叫你性格如此的呢?
如果是我们自己的悲剧,而我们认为那是一个性格悲剧,我们会更加沮丧。怪谁呢?只能怪我们自己,肯定是我们性格上有问题,才会发生这个悲剧。但不可否认,生活中有些事是我们自己无法掌握的,没有弄清悲剧到底是怎样形成的,就盲目地吸取教训,很容易造成矫枉过正。
很多爱情婚姻不幸的女性之所以思想上那么痛苦,心灵上负担那么沉重,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有一种失败感,有一种怪罪自己的心理,觉得是自己不值得别人爱,是自己没有成为一个好学校,所以没有培养出一个好丈夫。这实际上就是把一个需要双方努力、社会支持的东西当成是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东西,把半性格半命运的东西当成了全性格的东西。
把爱情婚姻的失败归结于自己个人的原因,归结为自己的性格不好,外表不漂亮,年龄不年轻等等,有时并没有什么积极意义,因为很多东西是你无法改变的。在很多情况下,爱情婚姻的不幸是因为运气不好,遇人不淑,而日渐堕落的社会风气使得男男女女都很容易移情别恋,人本身那种“远是亲家,近是冤家”的习性也会把往日的恩爱夫妻变成索然无味的一对男女。
但你不必强求自己对这些东西负责。在爱情和婚姻还能挽救的时候,尽可能地做些积极努力。而当爱情婚姻已然随风而逝的时候,就不必反复责备自己了,因为责备于事无补,不如相信有些人是不可造就的,有些感情是无法挽回的,有些眼睛是不懂欣赏的。搞定。振作精神,去寻找一个可以造就的或者懂得欣赏你的人。
即使永远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也不应该当成是性格悲剧,用平凡事里海燕的话说:“即使是一幅名画,也不一定有人欣赏。”
有人说了,对任何一个故事,读者都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为什么怕别人有不同看法呢?
我不怕你有不同看法,即使你认为太阳是方的,我都不会干涉,也不会为那操心。但我不希望你的那个不同看法是因为对我写的故事的误解造成的,或者是因为对我写的故事的误解强化了的。所以我花点时间解释一下,声明一下。
我无意争论,我只想解释,我写这篇,只是想告诉你,我写的这三个故事,都是含有“命运悲剧”因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