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笙的妈妈住得并不远。
因此即便秦云开车,也没有赶过一路跑来的易笙。
我跟着秦云跑上楼的时候,刚好看到易笙敲开他妈妈的大门,单刀直入地责问:“为什么!杀人是犯罪的,你知不知道!”
易笙的妈妈只是撇开脸,就那样正好地对上追上来的我们。
一声讥笑。
她看着我的目光非常诡异,让人脊背发凉:“呵,不是还没死吗!倒是比以前更精了,还会告状了,郝郝,挺不了起的呀,比起你妈来,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我没有理她,径直走到易笙的身后,轻轻地环抱住他。
我将脸贴在他汗湿的脊背,感觉他倏然僵硬的身体,温柔又怜惜地拥着他:“哥,我们回去。”
“不要脸!小狐狸精!”易笙的妈妈蓦然抬起了手,那厢的秦云还来不及喊,易笙已一把截住了他妈妈的手腕。
“住手!”易笙阴沉沉的声音,落在了我的耳畔,我惊讶地抬起脸,看到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无比阴狠的易笙。
我很惊讶,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这样傻傻怔怔地看着易笙无比坚定的面容。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无情和决绝。
这是第一次,易笙正面地阻止他的妈妈。
从前,易笙也会护着我,用自己的身体牢牢盖住我的,任由他妈妈的拳头巴掌,如雨水般落下。
他会忍着疼痛,努力拉起嘴角,微笑着对我说:“不怕,郝郝,不怕,没事的,我会保护你。”
他从没有反抗过他妈妈。
一直,一直。
可是,现在,他却扣住了她的手,用力地,让她怎么扭打也挣脱不开。
这一幕,我想惊讶的不只是我,更是不曾被儿子反抗过的易笙的妈妈。
易笙在外面倔强顽强,桀骜不驯,但是在她的面前,却始终都是低头的那一个,不管任何事。
这是第一次,唯一的一次。
震惊到极点的她先是错愕,随即是一脸的不敢置信,那样惊惶的表情,我曾在镜子中看过——那是我自己的,在知道自己必然要离开的那一天。
现在,却是她的,曾经强行拆散了我们的她的。
易笙的妈妈像看着陌生人那样惊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最后,是满腔的绝望。
泪水从她长满细纹的眼角滑落,悲怆的声音尽是不甘:“易笙,你居然为了她这样对我,你居然……”
“妈,我爱她。”易笙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这一生只爱她一个,只能爱她。”
他居然……我震惊不已,几乎是反射性地抬起了下巴。
撞进我眼帘的,是易笙依然坚定的表情。
满满的,都是他的不后悔。
他没有低头看我,甚至连一丝余光都没有施舍我,只是全神贯注地凝望着他的母亲。
然而那双琥珀一般美丽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的后悔和迟疑。
他爱我,无需置疑,无法改变。
沉默,如同凝滞一般的沉默。
楼道里只有几人交错着的呼吸,忽重忽轻。
我不知道胸口正沸腾的情绪叫什么,但那股由心口蔓延开去的,仿佛点燃了生命的暖流,却让我觉得自己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有了相信一切的力量。
我紧紧攥住易笙的衣角,像扯住自己的幸福,无论如何也不放手。即便下一刻响起的声音,亦是那样的决绝而坚定:“我不答应!绝、不!”
果然如此!我微微一颤,然下一刻,却被易笙握住了手。温柔地,不很用力,但很坚定。
易笙突然侧首,微笑着凝望着我,第一次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全神贯注,满是深情。他修长的指温柔地替我整着额发,一下一下,极尽温柔:“妈,我并不是未成年人,不需要您答应什么。只是作为您的儿子,过来告诉您一声罢了。”
说着,易笙又回过头面对他的妈妈,但握着我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郝郝已经怀孕了。”
“怀孕?”易笙的妈妈俯了眼我明显凸起的肚子,嗤笑一声,再透过我,望向一直在后面安静地站着的秦云,恶声恶气地说道,“孩子是你的?你确定?就算真是你的,那又怎样?只要是这个女人生的,我都不会承认!她不配,她的孩子也不……”
“妈!”易笙纵然猜到了他妈妈不会承认,约莫也没想到她居然可以这样恶毒地说他的骨肉。始终坚定的面容终于彻底龟裂,易笙满脸的不敢置信,再听不下去,“那是我的孩子、你的孙子!”
“不是!”他妈毫不犹豫地否决道,用比他更坚决的口气。
我有些担心地看着易笙,他的眼睛已在母亲的一再否定中,微微发了红。眼见易笙那样失望又那样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我心里涌起了许多的不忍,和一直都没能擦去的恨——对易笙的母亲的恨。
是的,我恨她,非常的恨。只不过因为易笙爱她,我便一直容忍,一直压抑着这般无论如何也抹杀不了的浓浓的恨意。
我不说,不报复,不怨恨,不是因为我伟大,而是因为我太清楚地知道,易笙对他的母亲怀有怎样深刻的感情。
易笙自小跟着母亲一起长大,他的父亲Peter一直忙于工作,疏于对孩子的照顾,所以对于易笙来说,母亲曾是他世界的全部、他心灵的支柱。
而易笙的妈妈纵然把他当做吸引父亲注意力的工具,也是全心全意疼爱过他的,拥抱他,宠爱他,像所有溺爱孩子的母亲那样。因此不管她对易笙做过多少过分的事,她始终是他最初的温柔、最初的相信和最初的依靠。
记忆中,小小的易笙总是一身清爽。他会得意洋洋地炫耀着妈妈的手巧,不管是漂亮的衣服,还是帅气的发型。
从那时开始,易笙就对他妈妈非常依赖,非常敬慕。他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我们还曾为谁的妈妈比较漂亮打过架,即便不肯认输的我已耍赖地哭得稀里哗啦,他也没有松口。
那在我们之间是非常罕见的情况,所以我一直都没办法忘记,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我知道易笙很爱他的妈妈,几近怯弱地爱着他的母亲。纵然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值得深爱值得尊重的母亲,也无法改变易笙对她的爱。
正因为这样,小时候的他才会因为母亲失望的表情,因为达不到母亲的希望,而变成众人眼里别扭的坏小子。
正因为这样,我更担心易笙现在会受不了。找知道不管嘴巴上怎么说,他始终还对自己的母亲抱有一丝希望。
他会如此期待我腹中的孩子,多少也是因为此。他是多么希望他的母亲,能因为他的孩子而走出父亲背叛造成的伤口,重新变回那个会温柔微笑的好妈妈。
然不管是他还是我肚子中的孩子,在现在的她的眼中,显然都不具备任何意义。她已走入了自己的魔障,无药可救,也不想自救。
最终,还是无法改变。我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其实并不太意外这样的结果,我总是习惯性地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我却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心疼,心疼心上受了重伤的易笙。
然而,这毕竟是他自己的战场,终究要靠他自己走出来,纵然是我,也帮不了他。
最终,我能为他做的不过是紧紧依偎着他,用身体语言告诉他:不要紧,别担心,你还有我。我会在你的身边,一直在你的身边。
虽然现在很痛,但痛过之后,你还会有幸福,有一个家。
这个家里或许没有你的母亲,但会有我和我们的孩子。
哥,我们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