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能有这样让我措手不及的巧遇,一次又一次。
我不过去逛个超市,居然这样也能碰见易笙的妈妈,那个许久未见,久远得只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两个画面的女人——
她曾跪在我的面前,用利刃割裂自己的手腕,鲜血淋漓,歇斯底里,笑得疯狂,让当年不过十几岁的我无力面对;
她曾穿着白纱,站在一个记不起模样的男人身边,羞涩的,温柔的笑,不很耀眼,但有种走出沧桑的平和幸福。
她看上去真的老了不少,没有了以往挥之不去的冷艳,也没了盛气凌人的傲气。比起我依然耀眼美丽更胜于年轻的我的母亲,她已分明就是菜市场中一抓一大把的中年妇女,庸庸碌碌,平凡平和。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有看见我,还是刻意地回避我。我想,后者的可能性远远高于前者。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刹那出现在她风霜的脸上的是带着厌烦的惊讶,稍纵即逝……
我只是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即便她已经是那样一个看上去毫无危险的老妇,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依然有一条绳索紧紧地勒着我的心脏。
喘息不得,恐惧不已。
我根本就移不开视线,也挪动不了脚步,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另一个中年妇人骂着将我撞到一边……
我好害怕,真的害怕。
我抚着自己的脖子,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久之后,才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我抱着膝盖,坐在长椅上,能听到的竟只有牙齿打颤的声音。
手机不停鸣唱,是我妈的电话。
惊人的巧合。
事实上,也不尽是巧合。因为每个月的这天,她都会给我电话,约我一起吃饭。
她从来没有忘记尽一个母亲的责任,虽然我已经大得不那么依恋亲情,虽然一直以来她给的真的不多,但比起那个我几乎再没见过面,音讯全无的父亲大人,她已无可挑剔。
至少,我可以任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继续迷茫地呆在原地,直到她雪白的名车劈开一片灰浊的视线。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的副驾驶座,也不记得她当时是什么表情,说了一些什么。
等有意识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嗡嗡响在耳畔,不受控制地吐出一个又一个本应该深藏的秘密:“妈,我和易笙同居了。”
一个急刹车。
车轮摩擦地面,拉出刺痛耳膜的尖叫。
我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却始终没有看清那是怎样的风景。怎么也管不住的是自己的嘴,开开合合,说个不停——
“我们没有避孕。如果有了孩子的话,我会生下来。”
“即便这是另一个相同的轮回,我也不会停下了。”
“妈,我会幸福吧?”
“妈,如果我不幸福,那一定是你的报应。”
“妈,你生我的时候是不是很辛苦?不然你的报应为什么会由我来承担呢?”
“妈,他们说孩子是自己前生的恩人,我想这一定是骗人的,因为如果有上辈子,我一定欠你和爸爸很多……”
……
最后,我终于转过了脸。
我看到了一脸无法形容的痛心疾首,那是她被我爸打的时候都没有显露出来过的惊惧。
然后,我看到她眼底自己比哭还难看的笑:“妈,我爱他,好爱、好爱他……”
我终于知道,自己不能没有他。
不能。
我又去了那个小荷塘。
雨后湿漉漉的青石板地,温柔抚摸水面的垂柳,顾自嬉戏的蜻蜓,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那么多年来,惟有它依然不曾改变。
心里一动,眼前忽然扑出许多画面,那些本应该牢牢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易笙青涩的吻;
他一边调侃我,一边无比认真包着书皮的别扭;
那个笑着说要做个配得上我的男孩如阳光一般璀璨的表情……
那些珍贵的不敢触摸的记忆仿佛正顺着指尖,毫不留恋地溜走,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抓不回来!
我惊慌失措,最后只能怔忡地望着过往最爱的“专座”,那里载满了我和他的欢声笑语,也在我们第一次分手后存满了我痛苦、不甘的嚎啕……
胸口仿佛顶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得我快要呼吸不过来。
手指不住打颤,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颤悠悠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歌声悦耳,我却只有满心惶恐,直到婉婉困顿的声音从话筒那段传来:“喂……哪个吃饱了撑的,大清早不睡觉当话痨……”
“是我……”我的声音几近啜泣,百转千回,最后竟只得一句自己都不耻的烂俗,“婉婉,我该怎么办……”
我抱着电话,跪在青石板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我以为自己已不在意,可以毫无忌惮的纵情一场。
可事实上,我根本就是个废物,无论做多少心理准备,还是没办法面对失去。
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全TMD都是狗P!
我到底还是没办法自欺欺人到最后一刻。
在我看到易笙的妈妈的那一刻,一直逃避的现实就变得那般清晰,我抗拒不了。
我没法像小说中的女子那般,说断就断,斩断情丝,从此江湖陌路。
我的感情就像麦芽糖,黏上了,剃不去。
我爱他,想要和他一起,不是一时半刻,而是白发齐眉。
最后,我还是没能改变——
舍不得,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