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岁月是朵两生花 第11节

传说并非全不可信。

朱丽叶和罗密欧,梁山伯和祝英台,纵然流传千古,纵然骗来眼泪无数,可结果不会变——他们在死了之后,才能许彼此一个永远。

我想,自己终究战胜不了现实。

当我看着自己的名次在红榜上爬得越来越高,易笙却跌在谷底怎么也攀不上来时,我就知道自己输了,彻底的输了。

我的自欺欺人终于到了一个尽头。

我比不赢易笙的母亲,她比我狠,她玩得起儿子的人生,她真的太伟大。

她看到我出现在她家门口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点的惊讶,只是缓缓地勾起唇角,和易笙很像的弧度,却美得无比残忍,带着一种诡秘的满足。

她的眼里有着狂乱的神采,语气却很平静,仿佛自言自语地说着:“你来了。你到底还是来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却笑了,笑着问我:“你为什么这样看我?你觉得我很过分?可你不也一样么?你早就知道了理由,却为了守着你的爱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和你那个下贱的娘根本上就是同一种人,很自私,只要自己幸福就好了,别人的死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郝郝,你这种女孩子,太贱,你配不起我的易笙。”

我没有回嘴,只是觉得很疲惫,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无比的疲惫:“你到底要怎么样?”

她抬眸看我,目光犀利而尖锐。

然后,她突然站了起来,用力地甩了我一巴掌:“我要怎样?这话我该问你!你到底要怎样才对!易笙是我的,我的!”

我任由她的拳头、巴掌随着泪水,如雨落下。

我很痛,全身都痛,可是我却躲不开,脚像胶在地上,怎么也移不开去。

我想我是在祈求,祈求她能放过易笙,能放过我们……

可直到我再站不住地跌坐在地上,她都没有住手。

狠狠踢了倒在地上的我两脚后,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爆睁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她不笑也不叫,坐在地上,定定地看着我。

我没有别开视线,慢慢爬起身,自始自终都沉默着。

突然,她跪在了我的面前,没有焦距的瞳眸里映着我惊慌失措的脸。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一脸凄惨地嘶声大哭了起来:“郝郝,我求求你,算我求你好不好?你放过易笙吧,放过他好不好?”

她的力气很大,我的手几乎失去了感觉。

我茫然地看着那张哭花的脸,哑然无语。

我觉得自己应该嘲讽的,我们的立场竟如此可笑的颠倒着。

可是,我笑不出来。

只有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在心底泛滥,几乎湮没了手腕的疼痛。

她自言自语地不停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眼里已不再癫狂,只是空洞,没有一点点的神采。

我咬着唇,堵着喉咙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忽然,她从茶几上摸来了我本以为会刮在我脸上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手腕上落下:“我死!我死!这样可以了吧!”

鲜血,飞溅。

她失神地低下头看着切进我掌心的刀口,不很深,但泊泊的鲜血却仿佛流不尽般,无声地流淌着……

我咬着下唇,硬生生吞下在咽喉中的痛呼。

我看着本能伸出去挨刀的手,看着她恍惚的表情,看着那又抬起的拿刀的手,终于说出了那句怎么也舍不得说出口话:“我答应你……我和他……分手……”

所以,求求您,只有他,请您放过吧……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流一滴泪。

我只是仰着头,一直、一直仰着脸。

今天的太阳很大,灿烂得刺痛人眼。

痛得,泛出了一点水光……

当我妈闻讯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一身的伤。

我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我从医务室回到教室后,班里同学已用足够明晰的反应给了我答案。

看着她用带着些许颤抖的手轻轻抚过我红肿的脸,我并没有躲开,只是麻木地看着那张美艳的脸,心里突然很是狰狞地想着:如果能毁掉它的话,那么……我们是不是都不会痛了?

“呵呵呵……”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低低地笑起来了:我真的已经疯了。

眼前这个人明明就是我的妈妈,是易笙之外惟一还愿意给我爱的人,可我却那么、那么地想毁了她……

“妈妈,我很痛苦,痛苦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一定很宁静,因为我可以感觉出自己的声线,平静得仿佛一汪再泛不起一丝波澜的死水,“妈妈,掠夺的滋味美好么?美好到即使毁了我们所有人也没有关系么?”

我看到,她美丽的眸,倏然落下泪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可是奇怪的,心里竟一点儿不疼,也没有丝毫的快感,只是一片麻木。

我的心里,荒芜一片。

从那年春天开始,我的内心便一直那样的荒芜。

一年,复一年。

从那一年开始,我开始讨厌下雨天,几近憎恶。

因为直到很多年以后,只要天下着雨,只要我一个人呆着,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一年的下雨天。

走过了那么多的晴日,天公终于舍得为这个彻底的终结悲悯一次,雨水哗啦啦地冲刷着大地,却冲不去一点点的伤痛。

我依然蜷着身体坐在写字台上,木然地看着如瀑布般狂落而下的暴雨,回想着易笙红了眼发狠的模样,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心死一样的平静。

看着他激动地为了要一个解释而在我家门上流下的血痕时,我平静地选择了面对,选择了不逃避。

在浸透灵魂的滂沱大雨中,我清楚地看到他握拳时骨节处的斑斑血迹,也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我无情的嘴脸。我看着自己的嘴张张合合,吐出一句又一句明明灼痛灵魂,却又那么流畅的话语:“易笙,我累了,真的很累了。我好讨厌你妈妈,真的很讨厌,讨厌得没办法再和你在一起……”

雨下得真的很大,我和他的脸上都布满了水,看不出到底是泪,还是雨……

他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没有。

我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木然地看着他,看着淋得湿透的他。

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绝望,空洞的眼里染上了我无法形容亦无法读懂的情绪。

我只听到他转身离去时,丢下的那八个字:“愿相逢不曾相识过。”

心没有碎裂,只是疼痛,针刺一般的用疼痛将这八个字刻入心底最深处。

易笙的无视进行得很彻底,没有人会不知道我们的分开。

在老班亦惊讶的表情中,我只是微微地笑着,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可爱的笑:“您满足了吗?”

在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后,我终于在红榜的前端看到了他的名字。

那一天,我终于又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甜得,麻痹了痛。

高考时,易笙充分展示出了他的才华,考得无比精彩,惊艳全校。

有了这样的成绩,他毫无意外地去了C大,并非我们约定的学校,却非常适合他。而我也回避了曾经的梦想之地,以全校第二的成绩,跌破所有人眼镜的进了似乎比梦想更高一等的学府——B大。

从此,相逢亦路人。

我看着老班满面尴尬,又带点骄傲地接受同年级的其他老师的羡慕,一句不说,径自走到校门口,大笔一挥,在记载了满是红名单的橱窗上,用黑漆漆的油漆笔涂了一行大字:“用最璀璨的分数祭奠埋葬我幸福的这三年。”

据说,我这一任性的壮举竟在学校风靡一时,是是非非闹腾了好一会儿,甚至后来在B大碰到刚考过来的学弟的时候,还能听到他好不激动地提起我的当年,以及模仿我的后辈甲乙丙。

我尴尬地笑了笑,心如止水。

其实那些早已和我无关。

我再没回过那里。

我只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听着范玮琪的《没那么爱他》:“其实你没有那么爱他,真的不需要那么想他,编织过的梦想,自己也可以抵达,谁说一定要有他……这世界那么大,幸福总会在某个地方……”

我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这样告诉自己:我没错,我可以的,我一定能够做到。

即便如此,我还是一次次地在曲末终结时泪流满面。

最后,我再也不敢听那一首歌。

作茧自缚,无药可救。

我笑得无比悲凉,却不值得任何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