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究竟是怎么走过的,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们的争吵,结束在一个巴掌下。
“啪”得一声后,偌大的客厅里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我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又仓惶地看着被打偏了脸的女人,仿佛那个被打的人,是他。
我妈更是错愕地回过头,捂着自己迅速肿起来的脸。
四目相对,彼此眼里都是难以置信。
我爸的手似乎都在颤抖,我却只是木然地看着他们,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然后,我听到我妈的声音,带着一点点薄弱的哭音:“……罢了,罢了,就当是我欠你的吧。”
没有人回答。
室内仿佛还残留着刚才争斗时的余韵。
直到易笙的开了口,不很响,却如雷鸣般炸在我的耳畔:“满足了么?满足了就快点谈正事,要离快点离,不就是男盗女娼那么点事儿么,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文森!”易笙父亲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
“拜托,做都敢做了,现在也没外人,有必要这样么?”易笙耸了耸肩,架势像足了三教九流的小流氓。
不知道是默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易笙的父亲没有反驳。
这时,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的易笙母亲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很是清冷,回荡在室内,更显幽怨:“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离婚的。”
“然后守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男人和一个清冷的家一辈子?妈,你真伟大。”又是易笙。
他笑笑,眼神却冰得仿佛来自地狱,“大家都不好过的话,你就好过了?你要用所剩不多的青春和他们搏耐性?可就算他们最后真的没在一起,你觉得这个过错,爸爸会算在谁头上?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你想上法院告他,他真的败诉了,也就是赔钱了结的事。
“可妈你接下来要面对的,却是妇联的三姑六婆,无非是劝你想开,勉强没幸福这样的P话!全世界都知道你们不和,全世界都知道他不要你了。
“而他,随时都可以回英国避风头,可以永远把你拒之门,甚至可以一开始就用绝不回头的态度换取分居证,只要再熬上两年,他就能让你一无所有,连一分钱都拿不到——妈妈,你别忘了,那时候我可就超过十八了!”
易笙的母亲错愕地看着一脸讥讽的儿子,握着拳头,全身绷紧,像在极力地压抑着什么。
易笙渐渐缓和了脸色,蹲下身子,低声央求着:“妈,一旦撕破了脸,吃亏的人只会是你。离了吧,这样的男人你还眷恋什么?”
他的声音仿佛从世界另一边飘来,带着异样的隐忍,很深、很深的痛,“求你了,妈,不要再这样痛苦下去了……至少现在离婚,爸还会给出可观的赡养费,而我的监护权……我会跟律师说,我只愿意跟你。”
□迭起,真真的跌宕起伏。
可应该身在戏里的我却像极了无关的看客,无声的,麻木的看着半跪着的易笙,仿佛他正在扮演一个什么人,演得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易笙的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惨白了一张美丽的脸,浑身颤抖。
易笙抱着她,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就那样用力地抱着:“妈,以色侍人对一个快40的女人来说又得几年?既然爸爸出轨过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他毕竟才40,有的是年轻女人愿意抢……”
易笙说了很多,每句话都刻薄无比,却终是起了效果。
很久之后,他妈终于还是点了头。
然后,他们就赡养费和抚养权等问题进行了讨论,气氛不算好,倒也平和。
我爸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只是一根接着一根不停地抽烟。
我妈一如既往地掌控大局,而易笙的父亲则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不住地给她无声的支持。
我自始自终都坐在那个角落,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直到散场,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从头到尾,我都像个无足轻重的笑话。
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因为,我竟找不到流泪的理由。
发生了什么事?这算什么事?眼前的这一切真的和我有关吗?
我到底是谁,又是谁的谁?
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只是,在听到我母亲在最后颇具领导气势地总结说:“不管怎样,易笙,郝郝,我希望你们能明白,我们是爱你们的。这一点,不会因为我们的婚姻改变而改变”时,我再止不住地笑了起来,从最初低低的笑,变成疯狂的大笑:“呵呵……哈,哈哈哈……”
这是爱?这就是所谓的爱?
我猖狂的笑着,眼泪却如雨而下。
泪眼朦胧中,我又看到了易笙复杂至极的表情:原来,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了。
这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盛宴。
误入局的笨蛋,至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而已。
真像个傻瓜。
我把自己锁在房里,任谁来敲门也不理。
我妈请锁匠开了门,我直接扔了一把椅子过去,差点砸到了人。
锁匠骂骂咧咧,我妈不住地道歉,我却讥笑地看着他们。
她见我没什么事,就放我一个人在房里进行所谓的“冷静”。
我根本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去的,我没有看书,没有做作业,甚至没有写日记。
我第一次坐上了自己的写字台,贴着掌心将额头顶在了玻璃窗上,满眼茫然地看着天空慢慢由黑变白,再看着太阳从东到西,月亮升起,星星落下,等着时间随着滴答做响的闹钟徐徐流逝。
等到第三次日头东升,我动了动手指,才发现全身僵得快要不会动。
我几乎是跌下写字台的,手肘因为撞到椅背,未能愈合完全的伤疤,再一次抽开了伤口。
我低头看了眼泊泊流出的血,就甩开手进了盥洗室。
镜子印出一张苍白的脸,尽是与年龄不符的无尽憔悴。
陌生的自己。
可是,我熟悉的又是什么?
我那位红杏出墙还搞上了好友的妈妈?自以为很了解的青梅竹马?
所有的一切,本就是陌生的。
只是我现在才知道。
我背起了书包,慢慢地踱向学校。
夏天还没有走远,天亮得很早。我走在路上,一直努力仰着头。
听说,这样,眼泪不会掉下来。
可我望着那天、那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眼睛干涩得发疼。
这才知道,原来,可以掉下来的泪早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