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人于汴城衙门口集合出发。沈白并不曾再带衙门中的一役一吏,也并不曾夸大此行的种种危险,他只是优雅平淡地开口,一如往日,“本县不在衙门里的日子,尔等有要事都要请示郭大人,若是无事就不要去烦扰郭大人,他需要静养。郭大人的伤药要按时更换,汤药也要循医嘱来服用,切不可耽误。还有,张彪……”
张彪闻言忙施礼,“大人请吩咐。”
“你与赵成等人于本县不在衙门这段时日里,要日夜守卫衙门之安危,同时也要护卫郭大人之安危,不得有误!”沈白治下走的还是文人路线,像这般严肃的时刻甚少有之,所以张彪和赵成忙点头称是。
沈白微微抬头,微薄的晨辉下,衙门口上方匾额上“汴城”二字似在闪闪发亮。第一次,他觉得这地方官的职责重要到令他血液发烫的程度,第一次,他认认真真看着这汴城二字,感慨良多。
没有交接官印,他沈白就还是这汴城的父母官。无论前途如何,会有几多凶险,他都该一力承担下来,才不辜负他多年所学所读,才不辜负父亲的殷切期许,才不辜负他手中的一方官印,才不辜负头顶上的这片青天,才不辜负他心中始终坚信的那公道人心。
“郭大人,汴
沈白点头道:“要去,一定要去,不仅仅是为了郭大人的腿,更因为这是本官离开汴城前所办的最后一个案子,所谓善始善终便是如此。”
“那……沈大人一路珍重。”既然沈白心意已决,郭通也未再说什么。
这个清晨和以往的任何一个清晨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人依旧,只是前途未卜。
一路上,陆元青都在悄悄观察沈白和冯彦秋,可是他们二人依旧谈笑风生,似乎那夜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单从表情上去看,很难猜测出那个清晨在沈白的书房里,他们二人最终都谈了些什么。
出了汴城,几人踏上了一条陌生的小路。在沿着这条小路快马疾奔了小半个时辰后,带路的冯彦秋勒住了马头。
身后几人皆驻马远眺,触目之地一片荒草凄凉之景,渺无人烟,恍若塞外苦寒之地。
冯彦秋翻身下马,拉了缰绳率先走向那片荒草之地。离着远尚不觉得,可是走近了才发觉那草竟然有一人多高,走入其中恍如进入了迷宫一般。
“冯大人没有记错地方吗?”沈白望着这片荒草,问道。
“三年前这里没有齐人高的荒草,可是如果那个人人长寿的村子便是鞥古村的话,那么就是这里无疑。”冯彦秋声音冷淡,可是却神情机警地扫视四周。
陆元青凑到了沈白身前低声道:“这里很奇怪,大人,这里和我记忆中的鞥古村大不相同,虽然我不知道上山的路,可是这里的格局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诡异别扭至极。”
沈白安抚道:“时隔多年,鞥古村变了样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元青不要担心了。”他说完后回头对宋玉棠和邵鹰道:“此地草高易迷路,所以我们几人依次前行为好,切不可独自一人另辟道路而行,如果意外走失,就至那里会合。”
顺着沈白所指的方向,一棵枯藤老树孤零零地立在不远处,叶脉早已落尽,唯剩下怪枝嶙峋如同枯骨的枝干狰狞而立遥指苍穹。
按照沈白的办法,走在最前面的是冯彦秋,随后是沈白,沈白之后是宋玉棠,宋玉棠后面是陆元青,邵鹰殿后。
只是他们几人还是低估了这片荒草的干扰之力,最初靠近边缘时,荒草长势较稀疏,就算落下一段距离,却还能看见前方的人影,可是随着愈加深入这片荒草之地几人才发现,越往深处走,这荒草长得愈加密集粗壮,单用手已经难以分开,不得已,冯彦秋几人只得拔下佩刀左劈右砍忙碌起来。
几人挥汗如雨忙得抬不起头来,可是天边那片乌云却无声无息地逼近了。轰隆的雷声响起时,天色已黑如锅底。自从入秋以来便豪雨不断,只是今日的雨来势更加迅猛,雷声响起的瞬间,雨滴已经毫不留情地砸下来。
这片荒草地似乎只是走了一半,遥遥地看着那座隐匿着鞥古村的山脉,可是想要过去却不容易。如今这片荒草已经包围了那座山脉,想要入山只能一路披荆斩棘狼狈地挥刀前行。
不前不后地被困在了正中央,回头是白费力气,可是再前行也不是片刻之间可以做到的,此地并无避雨之处,眼看这雨如此来势汹汹,恐怕片刻之间是不会停的了。
沈白皱眉思忖片刻才道:“不如躲在马腹下暂避一时。”此法该说是没有办法中那个最好的办法了。
只是这雨来得快,去得却慢,竟然一时半刻没有停下的意思。
邵鹰猛地站起身,“我去方便一下。”几个大步就消失在茂密的荒草间。
沈白和邵鹰相处时日虽不长,却知邵鹰其人虽然言行不羁,可是做事却令人放心,故而并未多言。
雨声很大,将这处荒凉所在与外界隔成了两处天地。
宋玉棠无聊地拾起一根干树枝在地上乱画,充耳一片雨落凡尘之音。当他终于听出雨中的那丝杂音时,只看到一条滑腻的尾巴缓缓游过。
“公子,有蛇!”宋玉棠一边说一边快速跳起来奔着那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的蛇追了出去。
“玉棠……”宋玉棠似乎终于找到了这无聊天地间的一丝乐趣,在沈白开口之前已经跑远了。
沈白抬眼看到陆元青看过来的眼神,依旧安抚笑道:“玉棠总是这般毛躁,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陆元青呆呆地低下头。似乎自从沈白知道了她是女子后,安抚她的时候远远超过了从前倚重她的时候。不能说这种改变不好,只是她有些不习惯。她习惯了和沈白之前的那种相处方式,或者说她更喜欢之前和沈白的那种关系。
雨中苦等是件极无聊的事情,陆元青索性数着滴落下来的雨点暂解无聊。
终于,这场急雨停住了。四周都能听到草叶上水珠翻滚的细微声响,滴滴答答、叮叮咚咚。
“他们去了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回来。”钻出马腹的冯彦秋掸了掸衣服上的水,不痛不痒道。
陆元青闻言微微皱了皱眉。的确,宋玉棠和邵鹰走了大概有两盏茶的功夫了,却始终未见归来。冯彦秋此人不可不防,而如今少了宋玉棠和邵鹰,只剩下她和沈白独自面对冯彦秋,保不齐冯彦秋会想出什么反制的点子。想到这,她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了沈白。
而沈白不知是猜到了她的心意,还是凑巧为之,也自然而然地靠近了陆元青,并极为自然地挡在她身前,形成了一个周密的保护姿态。
“既如此我们就去之前约定好的老树那里等他们吧。”沈白说得不错,与其在这样迷宫般的荒草丛中瞎找,不如去之前约定好走失会合之地等更为稳妥。
陆元青接口道:“大人说的是。”
几人牵马奔老树而去,依旧是沈白之前建议的一字行走线路,不过位置换为了陆元青开路,沈白居中,冯彦秋殿后。
沈白看似无意地隔开了陆元青和冯彦秋,二人都知其意,只是秘而不宣,各自行路。
或许是因为这片广袤的荒草丛之故,那老树依旧看近行远,似乎伸手可及,可是真正走起来却并不近。
沈白不忍陆元青开路如此辛苦,赶上去想要助她除草,可是靠近她的瞬间,沈白忽然勒住了马头,而同时陆元青也停下了动作。
他二人僵住片刻,终于一起回头看去。身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冯彦秋不见了!
沈白只愣了一瞬,便立刻靠近陆元青,一拉她的手臂,借势使力错蹬之间,他已经揽了陆元青的腰让她改坐在自己坐骑上,就势圈住马缰绳,让她倚在胸前。
“情势有变,元青与我共乘一骑比较稳妥。”沈白的声音自身后稳稳传来,因为靠得很近,他胸膛微微震动的声音听起来都格外清晰。
“冯彦秋带的路或许根本不是通往鞥古村的。”陆元青微微摇头,“此行有他,更添危险。”
沈白微微笑了笑,或许是二人贴近,因他笑而带起的气流便拂过陆元青的耳畔,像起了一阵温暖而湿润的风。
“冯彦秋嘛,此行有他或许危险,可是此行无他却是万万不行的。”虽然变故突生,可是沈白似乎并未受任何影响,依旧从容不迫。
“大人此言何意?”陆元青微微扭头看沈白,却见他嘴角优雅地弯起,不紧不慢道:“元青,你可知道冯彦秋是何时坐上锦衣卫副指挥使这个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