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人,此事本官已草拟文书预备上奏,无论是何人做出如此无法无天之事,朝廷都会……”
沈白宽慰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郭通截住了话头:“沈大人可知道鞥古村吗?”
沈白一愣,“鞥古村?”
“沈大人不知道,下官也不知道……下官是在劫持下官的人口中才知道的,原来在沈大人和下官治下的交界处还曾有过这样一个村子。只是很可惜,这个村子在沈大人和下官知道之前,就已经永远消失了。”
鞥古村?鞥古村。
沈白钻进书房整整一个上午了,可是直到他把堆满桌子的汴城治下图、民俗奇志、粮收记录、人口年表等看了个七七八八后,也没有找到一丝一毫有关鞥古村的蛛丝马迹。
这个村子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如果不是郭通口述,沈白也会认为这个村子根本就是凭空杜撰出来的。
任何事物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有痕迹留下来,或深或浅,或明显或隐晦。可是这个鞥古村就像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桃源仙山一般无从查起。它真的存在过吗?为什么竟然毫无可查之迹?有关鞥古村的一切,就像被人仔细抹去一样干干净净……
被人抹去?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沈白顿觉浑身一冷。
“那人说和下官并无私人恩怨,如果硬要说起来,下官确实是无辜的。可是天下无辜之人甚多,下官的这点儿无辜和他们全村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沈白在脑海中仔细回想郭通对他说过的话,“想解开疑惑也好,想为下官报仇也罢,或者说打着名正言顺的旗号来剿灭他们这些暴民狂徒也无所谓,总之一切的答案都在鞥古村里。他们这些已死之人会在鞥古村里等着咱们的。”
“郭大人可还识得去往鞥古村的路?”
郭通摇头,“从下官被那人劫持到斩断双腿,下官的眼睛始终被黑布蒙着。后来下官被那人打晕了,是马车炸开的声音将下官惊醒的,后面的事情沈大人都知道了。”
“既有意引我们去鞥古村,却又不告知我们鞥古村在哪里,这用意何在呢?”沈白颇为迷惑不解。
“要入鞥古村,需寻引路人。看似天边月,伸手便可循。三年旧恩怨,一朝血来偿。旧人魂已远,新坟待君来。”郭通忽然念了一首诗,“那人打晕我之前,就是念了这首诗。那人说只要将这首诗在汴城衙门里念一遍,那个引路之人就会明白的。跟着引路人,便可至鞥古村。如果胆小怕事不敢前来相见,恐怕这汴城新上任的县令们便会一个个陆陆续续奔赴黄泉路。有这些国之栋梁的大人陪着他们这村孤魂野鬼,他们倒也算不枉此生。”
“这首诗分明意有所指……那个引路人在衙门里?看来元青所猜不错,这帮亡命之徒果然是寻仇而来的,只是这仇人会是谁呢?”沈白低喃,“莫非真如元青所说,这祸事是因冯彦秋而起?”
翌日,衙门偏厅。列座者五人:沈白、陆元青、宋玉棠、邵鹰、冯彦秋。
沈白思索了一夜,还是没有头绪,此刻见人已齐,索性开门见山。
“诸位可曾听过鞥古村?”沈白问得很随意,并没有将担忧挂在脸上。其实沈白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是在悄悄注意着冯彦秋的,可是冯彦秋在听到这个村名时,眼角眉梢的神情却无一丝变化,而回答沈白问话的人也很出乎沈白的意料,竟然是陆元青。
“鞥古村……”陆元青仔细咀嚼着这几个字,“大人,这就是郭大人口中所提到的那个地方吗?”
沈白点头,“是。挟持郭大人的这伙人让我们去鞥古村寻找答案。”
“鞥古村是个神秘的地方,那里与世隔绝,如果无人带路根本找不到的。”陆元青沉吟了片刻,才缓缓答道。
沈白听了陆元青的话,心底甚是怪异,可还是忍住惊讶问道:“元青似乎知晓这鞥古村的底细?元青……是从何得知的?”
陆元青很坦然地笑道:“我幼年曾和家父暂住汴城一段时日,我和大人提起过的,家父是个教书先生,所教的学
“墨桑……”冯彦秋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神情有些奇怪,“陆师爷,那村子是个什么样子,你可见过?”
“墨桑最初只让我待在屋子里,不许四处跑。我口中答应了,可还是趁夜晚溜了出来。”陆元青似在回忆往事,“我此生还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地方。漫天的星斗犹如闪耀的宝石,那种夺目就好像近在头顶,一伸出手就能得到那数不尽的瑰宝。庄稼就种在道路两旁,你只要伸出手就能摘下来带回家。土地是黑色的,庄稼是金黄色的,交相辉映着很好看。我望向身后,连绵起伏的群山间就这么盘旋屹立着一排排高耸的古墙,它们排列得很奇异,远远望去就像驮着房舍在不断移动的巨龟一般。”
“建在山间的房舍?听起来就像传说一样。”宋玉棠接口。他第一次没有反驳陆元青。他似乎被这样的奇景吸引住了。
“更像传说的还在后面。我半夜起来四处乱走的事情最终还是被墨桑发现了,她似乎很生气,说第二日一早就要送我下山。在吃早饭的时候,有人来找墨桑。等那人走后,墨桑对我说,族长要见我。墨桑似乎很紧张,她说在族长面前千万不要乱说话。她说完后又责备我昨夜乱跑的事情,说我连累她也要被族长训斥。
“我当时很奇怪,只是四处走走而已,有没有这么严重啊!我想象中那位族长一定十分严厉恐怖,不知道他是否会像教书先生一样打人手板。我又想到我爹,他不知道该有多担心我。所以一路上我都很安静,再没说什么。
“我终于见到那位族长时,我才觉得墨桑实在是危言耸听。那根本就是一位很慈祥的长者。他真的很老很老了,雪白的胡子已经长得拖到地上了,而他脸上的皱纹却不多,看起来红光满面的,说是鹤发童颜也不为过。”
陆元青想起了那位白发老人在她动了棋盘的一个棋子后惊讶的表情。
“族长和我一见如故,我们一老一少一边下棋一边聊天,竟然就这么过去了一天。我事后在墨桑口中才知晓族长原来已经一百二十九岁高龄了。”陆元青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众人惊讶的表情微微笑起来,“是不是很吃惊?我当时也很吃惊。一百二十九岁,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是不是?我的疑问被墨桑解答了,她说他们这个村落有史以来便是如此,人人寿命都很长,族长虽然一百二十九岁,可是却不是最长寿的。在他之前,在往届的族长中,还有更加长寿的人。”
“住在崎岖的深山里,人人长寿的古村……”冯彦秋忽然低喃,“鞥古村……”
“冯大人也听过这个地方吗?”沈白问道。
“呃……没有。”冯彦秋缓缓摇头,“从来没有。”
沈白没再问下去,却听陆元青继续道:“那是个与世隔绝的村子,村中人从不踏出村子一步,而外人也是不被欢迎的。我被送离村子时,墨桑告诉我,是族长的意思。族长虽然和我投缘,但是我不能一直留在村子里,因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而我也确实该离开了,否则我爹定会担心的。”
“那出村下山的路……”
“离开村子前,我的眼睛就被蒙上了一层黑布。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这个村子真的是不希望被外人打扰的。”
蒙上了黑布……沈白想起了郭通也曾经说过,他的眼睛被挟持他的人蒙上了黑布。
“这么说,元青也不知道去鞥古村的路了?”沈白问。
陆元青摇了摇头,“就算没有蒙上我的眼睛,这么多年了,那时我又年幼,记不得了。”
沈白闻言沉默。他在想是否应该把郭通所说的那首诗当众念出来。这会不会是个圈套?如果一切都按照挟持郭通的那人所要求的做,这件事又会是一个怎样的走向?不按照他所说的去做,真的会一个继任汴城县令的人也等不到吗?
他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到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