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扬和柳絮是清晨五点钟离开沙湖村的,他们打算中午以前赶到县城。尽管是夏天,天色还没有亮透,两个人在灰蒙蒙的晨曦下闷声不响地行走。
刚出村子的时候他们是走在一条小路上的,走着走着,路就没有了,只剩下东一片西一片的盐碱地和不远处的戈壁滩。再远处就是无边无际的沙漠。不过,这样的环境并不妨碍他们的行程,他们也不用辨别地上是否有路,因为地上除了尘土就是沙砾,非常平坦,平坦得连一株稍微大一点的树都没有。只要方向不错,他们会按既定时刻抵达县城的。
柳絮毕竟是个女子,她走了一会儿就跟不上罗扬的速度了。罗扬每走一截路,都要停下来等她片刻。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他们却听到了旷野里隐约传来的几声号叫。
“该不会有狼吧?”柳絮说着,紧跟了几步。
“瞧这个穷地方,连兔子都被你们这些当年的知识青年吃光了,还能有狼?”自从罗妈妈去世后,好几天不说话的罗扬总算开口了。
“注意啊!我可不是知青,我原本就是沙湖人!再说,当年的兔子肉你也没少吃。”
“快走吧,过一会儿太阳升高了,我们会被戈壁滩的沙子烙焦。”
听见罗扬的催促,柳絮加快了脚步,有点像小跑。
罗扬只好再次放慢速度。
“要是能碰上进城的马车就好了。”柳絮说。
“也许吧。”
“现在如果是收西瓜的时间,老乡要卖瓜,进城的人会多一些,我们可以乘便车,还可以有西瓜解渴。”柳絮又说。
“别做梦了。现在的西瓜才小拳头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
罗扬和柳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两个人边说边走,没有刚才那么沉闷了,仿佛走路都轻快许多。但过不了多久,柳絮又落在罗扬身后一大截,她不得不小跑一阵子赶上来。
意外事件就是这样发生的。
一路小跑的柳絮突然踩到了一个沙窝子里,把脚脖子崴了,很快红肿起来。她蹲在地上眼泪汪汪地看着罗扬。罗扬过来搀起她。
这里除了沙丘和戈壁滩,四处荒无人烟,离县城还很远,而返回村子也是不可能的。
罗扬问,你还能不能走啊?柳絮咬咬牙说,走吧!罗扬只好搀着她一瘸一拐往前走。因为走得太慢,两个人就像两只蚂蚁在空旷的荒野上移动。
罗扬搀着柳絮从中午走到了下午,还没有到达县城。糟糕的是,他们这一路也没有碰到一辆进城的马车或者是一个赶驼人。黄昏时,他们带的水和干粮都已经吃完,他们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剩下没完没了的饥渴和疲惫。
柳絮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想走了。”她抬头对罗扬说,“你先走,到县城找一辆马车来接我。”
“等我回来天就黑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在半路上。”罗扬说,“早晨说到狼的时候我是跟你开玩笑,其实这里真的有狼出现。只怕我们到不了县城,马上要成为狼的晚餐了。”
“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
“别这么说,从前你在村子里照顾我母亲,现在又来帮我这么大的忙,让母亲安心走了,我还不知该如何谢你呢!”
两个人说了一番客气话,柳絮又站起来让罗扬搀着慢慢往前走。罗扬越是客气柳絮越是感觉到了手腕上那只玉镯的分量。她心里明白,自己和罗扬的事只是罗母的一相情愿,也是自己的一相情愿。柳絮这么想着,她犹豫了一下,将手腕上的玉镯摘下来,递到罗扬面前说:“罗妈妈已经安心了,我也不能叫你总不安心。这个东西还给你!”
罗扬说:“这是娘的心意,你留下做个纪念吧。”
“你知道,当时罗妈妈给我手镯不是要我留着做纪念的意思。”
“你该不会当真吧?你早就知道,我心里有一个爱人。”罗扬把“爱人”两个字说得很重。
柳絮眼里闪过一丝雾蒙蒙的泪光,她说:“既然如此,我更不能将它留下。这手镯一定很贵重。再说,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却要我来给你的母亲送终、披麻戴孝?”
“你当然是我的姐姐,我一直就喊你姐姐的。姐姐来送母亲,是很正常的;姐姐有一只母亲留给她的手镯,也是很自然的事。而且,这是我母亲送给你的,我没有权力将它收回来。”
柳絮不再说话。她说要把手镯还给罗扬,只是想看一看罗扬对她到底有多少情分。当罗扬亲口说出“心里有一个爱人”时,她最终才死了那份奢望已久的心。至于玉镯,她想,即使是价值连城,它对她而言也没有多大意义,也许有一天卖给古玩贩子可以换个好价钱。她又想,既然她用“还给他”的激将法仍然激不出他对她的半点情意,倒还真不如把玉镯留下,至少它会因为姐弟情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即便某一天连姐弟情也没有了,还可以“卖掉它”,试一试他是否真的就是一个对钱财也能淡然处之的君子。于是柳絮又将玉镯戴上了。
以上的讨论使两个人的心都久久不能平静,他们一路再无话可说,只一点一点慢慢向前移动。
大概因为心情的影响,柳絮觉得自己受伤的脚每动一下就钻心地痛,她终于走不动了。罗扬只好扶她在一个小沙丘旁停下来,他们就势坐在沙堆上。
天眼看要黑了,放眼四顾,漫漫沙尘被最后几缕夕阳晕染得昏黄一片,不远处有一座废弃院落的土墙残垣和一堆牲畜的白骨,在没遮没拦的荒野里闪烁着幽幽的白光,好像是对于尘世的最后挽歌或者是绝望的告别。事实上,即使那样一座残垣也不会存在很久,在风沙的吹刷下它终究会化成无数沙粒消失在茫茫无际的戈壁沙漠中。只有那一堆牲畜的白骨,森然昭示着曾经存在的生命,并永久传递出一种类似死亡将至的恐惧。
看着残垣和白骨,罗扬暂时忘记了饥渴。他想起前几年地矿局要增补附近地区的地质、地貌资料以及周边环境对砂城的影响预测,还在那里工作的他和几个同事到艋县所在的沙湖地区调研,临出发前他给麦穗留了一张便条:一切生命都在这漫漫黄沙中销蚀、湮灭,至于渺小的人,曾经妄想改天换地,除了制造出铺天盖地的沙尘,还有一座座无法居住的院落。沙进人退,沙再进,人再退……人又能退到哪里去?我们最终魂归何处?梦归何处?……他知道年轻的麦穗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他给她留下那张便条只是想找一个人倾诉,而那个人也愿意听他倾诉。
罗扬明白,这是西北干旱地区的普遍现状。有关资料显示,地处塔里木盆地东部的罗布泊,曾经是一个碧波荡漾的丰盈之湖,已于七十年代初期完全干涸,使罗布泊地区形成了戈壁沙漠的死亡之海;位于河西走廊的青土湖原来是一片绿洲,多年来由于毫无节制地开垦和取水,也已经成为荒漠化最严重的地区,是北方沙尘暴的发源地之一;在这一地区每年有一百三十多天风沙天气,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也正以每年二十米的速度向艋县逼近。那些废弃在荒漠里的院落正是黄沙的杰作,也可以说是人类的杰作。而砂城与艋县比邻,齿亡唇寒,黄沙离都市已经不再遥远……
作为一个生活在城市的个体的人,即使频繁地遭遇沙尘天气,除了骂娘,大多数人都不会有太多想法。罗扬却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又在沙湖地区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生活经历,对家园渐失的沉重忧戚常常占据着他的脑海。此时目睹那漫漫黄沙以及零落的断墙残垣,凄惶的情景又怎能不让他兴叹?
黄昏,落日的余光缀在由戈壁和沙丘构成的地平线上,天色却没有因此而暗淡,天空反而变得黄亮起来,像是被漫无边际的沙子染黄了,连空气都显现出一种黏稠的黄色。
“恐怕要刮大风。”罗扬说。他话音刚落,突然抬头看见远方有一大片灰黄色的烟雾状云团矗立在地平线上,不一会儿那云团散漫开来,变得浓烈且无边无垠,犹如在天边布下一堵厚重的墙。很快,那灰黄色的“墙”又如挟裹了千军万马,轰隆隆直向罗扬他们这边扑过来。
罗扬知道,一场沙尘暴已经无法避免了。
快,躲到前面那个废院子里去!罗扬说着,拉起柳絮就要往前跑,几乎忘了她受伤的脚。
灰黄色的“墙”漫开来。天地间突然狂风骤起,原本平静的戈壁沙漠如波涛般汹涌起来。
柳絮在乡下经历过几场沙尘暴。有一次特大沙尘暴给整个沙湖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大风摧毁了一些简易的房屋甚至一些碗口粗的树,一些牲畜和几个小孩被吹到渠里淹死了。面对眼前的情景,她慌了神,加上脚痛,她是一动也不能动。罗扬背起她,跌跌撞撞往前跑,但只跑了几步便被大风掀倒,两个人摔在沙地上。
狂风呼啸,沙粒迅速地飘飞翻卷,四周变得黑压压一片,时光顷刻间仿佛由黄昏跌入深夜。除了轰隆隆鸣响的风声和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土腥味,罗扬他们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或者感觉不到了。他们将手拉在一起,却在大风强劲的作用力下分开了,两个人任由风暴推动着在沙地上翻滚、摔打。
不知过了多久,罗扬因窒息几乎要晕过去。风渐渐小了,他才重新获得了一点呼吸的畅快,尽管还是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满嘴的沙子,令他咳嗽不止。
狂暴的风终于息怒,汹涌的戈壁沙漠重又沉寂下来。罗扬从沙堆里站起来,拍打着满身的沙土。在沙尘暴制造的昏暗中,他发现自己已经迷失了方向。眼前是满世界的黄沙,漫漫黄沙……柳絮哪里去了?他惊出一身冷汗。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找人!否则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就麻烦了。
茫茫戈壁沙漠,要找到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罗扬回想他们在沙尘暴初起时说过:到那座废弃的院子里去!如果柳絮没有发生意外,他们失散后她应该能够想到,到那座废弃的院子里去找他。
幸好罗扬只是随着大风跌撞到沙漠边缘,并没有误入真正的沙漠。他凭着在地矿局工作过的经验寻找能够辨别方向的标示物。远处,他和柳絮相约的那堆土墙残垣虽然已经被沙子埋掉了半截,但由于地势平坦,依然像烽燧一样伫立在黄沙和戈壁之间。罗扬朝着土墙残垣走去。柳絮果然蹲在一面断墙后,蓬头垢面,像一个土人,眼里是惊惧的目光。大风将她抛来抛去,最终把她推到了这里。见到罗扬走来,她顾不得脚上的伤痛,扶住墙一瘸一跛走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仿佛经历了生离死别一般,她无所顾忌地哭泣起来。
许多年后,柳絮回忆起当时发生沙尘暴的情形,总是不无感慨地想:一切都是天意。即使老天爷也不忍心将他们分开。因此,不论罗扬有多少个不情愿,他们都注定要做夫妻,一生一世在一起。
眼前这座曾经的家园被世人抛弃在荒凉的戈壁沙漠上,对罗扬和柳絮而言到底包含着怎样的象征意味?也许一切真的是天意。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他们不敢乱走,只能在这废弃的院子里过夜。
西北的初夏,昼夜温差非常大,白天烈日当空,晚上却能让人感受到彻骨的寒冷。柳絮和罗扬坐在墙根下,情不自已地依偎在一起,以抵挡丝丝入骨的寒意。他们实在太累了,终于迷迷糊糊打起了盹。
罗扬是被远处此起彼伏的号叫声惊醒的。在这空旷的荒野,除了狼群的号叫还能有什么?
“你醒醒!”罗扬推了推靠在他身边的柳絮。
柳絮其实早就听到了高一声低一声的号叫,她已经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号叫声哀婉,真切,此起彼伏,穿透了厚厚的夜幕。此时狼群大概和罗扬他们一样饥肠辘辘。不同的是,罗扬他们已经被那场可怕的沙尘暴耗得精疲力竭,而狼群却为嗅到了猎物的气息而亢奋不已。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成了狼群的美餐。
柳絮浑身哆嗦起来。
“姐姐,别怕,狼如果过来了我用石头、土块砸它。”罗扬说。这番安慰的话连罗扬自己都不信。因为他们身边除了几段土墙就是沙砾,根本没有大一点的石头或土块。除非他们能有工具把土墙敲打成土块。
狼嚎声越来越近。
柳絮哆嗦着往罗扬身边靠得更近了些,他们的呼吸就像一缕温润的风,在这恐怖的黑夜里互相温暖着、安慰着。
很快,他们要葬身狼腹,而且是“葬在一起”。这个念头使柳絮暂时忘记了恐惧,反而有点高兴,有点幸灾乐祸,对罗扬所说的“爱人”的幸灾乐祸——等到明天,不,应该是现在,满腹忧戚、悲哀惆怅的人便是那个叫麦穗的女孩,而不是自己。
柳絮不再哆嗦。她突然大胆地抬起手捧着罗扬的脸。罗扬感受到了一种沁入心脾的凉意——那是玉镯拂在了他的脸上。
“罗扬,在我们死去之前,你真的不想履行妈妈的遗嘱吗?我是说,我们很快就要在另一个世界见到妈妈了,你该如何向她解释?你答应她的最后嘱托仅仅是一句谎话吗?”
此时,柳絮将原来她称呼的“罗妈妈”改称为“妈妈”。罗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应声。
狼嚎声四起,似乎是在应和着柳絮的话。他们已经能感受到从狼群里呼出的腥气。死亡的脚步离他们越来越近。
“看来,我们是逃不过这一劫的。能跟你死在一起我真的很高兴。”柳絮继续说道,语调很轻,很悠闲,有点像梦幻中的呓语。
“姐姐,你不要再说了!”
“再不说恐怕来不及了。你必须承认,我们是青梅竹马,从你们家遭到劫难的那天起。在那年夏天,你的家人被造反派带走了,你在院子里孤立无援伤心绝望,我就下定决心要护着你,帮你;后来我替你照顾妈妈,甚至为了你能顺利走出沙湖村而不惜……包括这次来沙湖村扮演一个孝妇,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一心一意要嫁给你。你不能对我这么冷酷无情!”
“姐姐……”罗扬惊叫道。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对她说什么。
“你再别叫我姐姐。是你亲手把玉镯给我戴上的,我还如何做你的姐姐?”柳絮泪流满面,她紧紧抱住了罗扬。
“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柳絮又说,“这次来沙湖村的时候我给你讲了一个故事,故事中的那个女孩应该是我。而且,她在沙湖村的结局也不是刚开始我告诉你的那样。”
罗扬:“应该是什么样?”
“你还记得你准备到省城读书的那个早晨吗?那会儿我刚从村长家里回来,你碰见我正在洗澡。”
“你为什么半夜到村长家去?”
“因为你想离开沙湖村,我曾经去求村长开证明,让他放你走。”
“后来呢?”
“后来我常常在晚上去村长家,直到天快亮了才能回来。那样的晚上村长老婆通常是不在家的,他就……他就……”
“我明白了。”
“后来我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又不敢对任何人说,只好拼命折腾自己。我从围墙上往下蹦,我下到齐腰深的水里泡,我往桌子角撞我的肚子……当时我连死的心都有。好不容易去掉祸胎,老天爷却惩罚了我。”
“我不知道,你为了我们家受了这些罪!”
“不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今天这种情况,我们再不能活着回去,我永远不会告诉你这件事。”
“那个村长呢?”
“恶人自有天报。也不知他得了什么病,到县城做了一次手术,后来从腹部穿出一根塑料导管,接着一个玻璃瓶子,整天挂腰上,自己痛得熬不过去,上吊死了。”
“我们没有办法找他算账了!”罗扬浑身战栗。此时他知道,柳絮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包括女人最宝贵的。在这个夜晚也许还要因为他而付出生命。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此时他都没有勇气将一个处于极度危险边缘的女人从自己身边推开,让她对生命绝望的同时再对患难与共的真情产生绝望。
狼嚎声越来越近。罗扬已经能看见黑暗中绿茵茵的萤火——那是狼群饥饿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
转机是突然之间出现的。
一道闪电撕裂了黑夜,撕开了夜空厚厚的云层,似乎将黑夜劈成了两半。随着那道强光划过,雨点疾速地抽打着夜色,抽打着夜色中的戈壁沙漠。浓烈的土腥味儿和着水雾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一会儿,只能听见大雨倾盆的哗哗声,世界万物都淹没在哗哗的雨声里,包括土腥味儿和狼群的血腥气,很快被大雨冲洗得荡然无存。
大雨下了半个晚上,这是西部地区自入夏以来一场罕见的大雨。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
罗扬和柳絮走出那个破败的土院子,向四周张望,没有发现狼的踪迹。他们身上早已经湿透,浑身战栗着,不仅因为寒冷,还因为劫后余生的激动。昨夜的一场大雨,把他们从狼群的包围中解救出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鲜亮的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将金色的霞光撒向大地,将一切照得金碧辉煌、生机勃勃。戈壁沙漠中浸满了雨水,是那样湿润、清新,星星点点的骆驼草和野沙葱仿佛是一夜之间从沙土里冒出来的,饱含了生命的汁液,向着两个幸存的人招摇。
当罗扬和柳絮终于搭上一辆进城的马车时,都不由得喜极而泣。此时罗扬才想,在昨晚一系列的惊险遭际中,他竟然没有想到过麦穗,没有想到过自己死了以后麦穗会怎么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他是和身边这个女人维系在一起的,虽然他并不爱她,但这一切又预示着什么?此时想到麦穗的罗扬心里无比惭愧,脸上却是一片茫然。
坐在马车上,柳絮似乎并没有从昨晚的情景中清醒过来,她依然紧紧依偎着罗扬。罗扬揽住浑身湿漉漉的柳絮,他还是没有勇气将她推开。想到她对他说过的往事,丝丝入骨的寒意顿时遍布全身,直抵肺腑。是的,他们将活着回到砂城。是的,他在昨天那个恐怖的夜晚知道自己欠了她很多。他再也不能绝情地将眼前这个与他共患难并曾经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推开了。但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未来——三个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