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因为麦穗,陆思豫怀着深深的挫败感。他将过剩精力投入到了文艺协会的繁杂工作和他个人的诗歌创作中。他也为此结识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叫冷月若雪。
那会儿是夏天,砂城文联举办第六届诗歌研讨会,在巴丹吉林沙漠,以众多诗人、业余作者的欢欣热闹为背景,衬托了独坐蒙古包里的一个女人的孤寂、落寞和感伤。彼时陆思豫并不知晓,她是因小说《神话》而在砂城一举成名的女诗人。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多年从事诗歌创作的冷月若雪并没有因为她的诗歌享誉文坛,却由一部近十万言的小说确立了她在砂城文坛的地位,而且《神话》是她发表的唯一一部小长篇。此后读者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小说作品。于是有人断言说,如果她在这个以效益为核心的时代仍然一头扎进已经显现出渺茫前景的诗歌创作队伍,是缺乏理智的,也将是毫无成果的。文学圈子里的很多人替冷月若雪惋惜,觉得她是写小说的天才。但冷月若雪不为所动,她并没有借着不期而至的荣誉走上小说创作的道路,以致引来一些猜疑:那部叫《神话》的小说究竟是何来历?她会写小说吗?甚至有人猜测她是否雇佣了枪手。
在巴丹吉林诗歌研讨会上,冷月若雪对与会者坦然言道,《神话》原本就不是小说,它仅仅是自己内心的感触或独白,只不过用虚构的故事形式表现出来了,读者从小说风格便可窥其端倪。她又说,《神话》的结构和语言都比较散文化,说它是现代诗也可以,而且这并不是她首创的文本风格。
有人对她的言论当场提出了质疑:小说毕竟不是散文,如果用小说来抒发感情,一个人真实的内心、真实的经历就不可能无遮无拦,这是任何一个作者都做不到的;否则它只能算虚伪的谎话,是一个人伪装自己而用文字编造的谎话。
对此她冷静回应:很多文本其实都是由梦幻一样的呓语或者谎言堆砌起来的,包括鸿篇巨制的所谓历史,除了地名可考,其间又有多少真实可信的东西?真不明白,人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好奇心,要在满是谎言的故纸堆里寻求真实呢?何况是文学创作!它的性质已经规定了其间有很大的虚构成分,怎么可以用“真实”来束缚它?
小说怎么可以写得像散文或者诗歌!?
冷月若雪的观点没有博得大多数与会者的认可,她因与众不同而招致的非议可想而知。有一位在砂城德高望重的作家比较保守,尽管他早已经封笔,很多年没有再出过作品,还常常把教育培养文学新人作为己任。在总结发言的过程中,他语重心长且不无忧虑地批评冷月若雪,叫她写作时不要玩让人看不懂的文字游戏,这是对自己、对读者的不负责任。这位前辈的话外音好像是说,她在文学界突然而至的知名度都是由做文字游戏引发非议换来的。这极大地刺伤了她的自尊。她傲然地对谆谆教导着她的前辈说,即使我以后永远不再写小说,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前辈当即变了脸色,原先支持她的一些人也倒戈相向,诗歌研讨会演变成了声讨冷月若雪创作态度的批评会。但她没有苟同质疑她的人,尽管他们在文学上的成就要比她大得多。
在以相互恭维为风气的砂城文学圈里,也许正是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的坦率直言引起了陆思豫的注意,虽然他并不懂小说创作。当他看着她独坐蒙古包的落寞与感伤,还有那一身黑色衣裙,与黄昏中沙漠的凄凉景象融为一体,他想起了一首名叫《橄榄树》的老歌,它是某部台湾影片中的插曲。也许还有别的,比如古代女子等待征人归来的画卷,再比如戴望舒的诗——《雨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