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他见不得她的眼泪,在梦里她也是这样哭,无声垂泣,背过身去,只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任凭他怎么百转千回地呐喊呼唤,她是那样绝情冷漠,从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这不是梦,他对自己说。

他掰起她落花凌乱的脸盘,渴到极致地吻掉她颊边的泪,像哄孩子一般温柔缱绻地反复在她耳边呢喃:“好繁繁,不哭了……”

他挨上前,有一股无形的腾腾热气弥散在她的绸缎衣料上,逼迫她不得不将腰向后折,双臂紧倚腰肢,撑掌抵在臀下的茶几上,如瀑的长发尽数倾泻下来,因为重心向后的动作牵引,胸口V领布料与峰峦弧度完全契合,不留丝毫余地勾勒出专属于她的绝色美好。

祝之繁眉心点染秾媚,眸色迷离含霜带露,主动抬手搭上他的脖颈。

江与舟笑得狠戾与迷恋不舍:“你这样,我算什么?要我,没他,懂吗?”

长指轻掠她如柳叶的弯眉,岂会给她退缩的机会,俯身匪气地掠夺她口中呼吸,怎么山崩地裂都不够,四肢百骸想将她揉碎了,捻成粉,残灰吞尽。

祝之繁心头怦跳如雷,害怕地抓紧他胸前的衣料,手指颤抖无法自控。

江与舟鼻腔一哂,笑问:“这就怕了?没机会了,祝之繁,你的手攀上来就代表你没了退路。和我在一起,你怕他回来?怕他将你视作人尽可夫的坏女人?”

脊背野火燎原,且有熊熊之势,谁都知道这把火烧下去会发生什么。

祝之繁嫌他言不由衷逆耳,喉头嘟哝一声,似嗔若娇的不满:“你好吵,今晚明明是你先撩拔了我,现在却又往我身上泼脏水,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和坏女人待一起的男人又是什么呢?”

江与舟被气笑了:“繁繁,你真想好了?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有他,没有席岸非,和她就在这急不可耐地野合已是退无可退的下策,何况那个男人在二十分钟之前还在这间客房里出没,但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卑微容忍。

祝之繁恼怒地踢掉了玉足上的一只高跟鞋,颇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气势,江与舟拨神瞄了一眼远处地毯上横尸的高跟鞋,嗤笑了一声,捞起就差贴平在茶几上的祝之繁,粗野地重心向后,揽坐佳人在怀,沙发不堪双人重叠的重量深深下陷。

情浓难自抑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抛却自尊,互相舔舐着彼此身上最脆弱的伤口,祝之繁不经意间瞥见落地窗玻璃上倒映的两只交颈鸳鸯,从浓雾中散却迷乱,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丝冷漠笑容。

江与舟不喜欢她这样凉薄的笑,锁眉命令道:“前戏够了么?专心。”

千钧一发,就差凿破天光的一击了,房内却门铃大作,两人惊心动魄对视一眼,是生死决断时刻的交锋。

江与舟胸膛拥堵难当,原本下涌的气血暴躁不安往上走,眼底分明藏着焦灼与一丝狼狈。

原来事到临头,真正怕的那个人,是他。

祝之繁附在他耳畔低低地笑,嘲讽说:“你不适合当坏男人的,江与舟,从我最初认识你起,你就没勇气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不是吗?十八岁的齐远和二十九岁的我,都瞎了眼。”

江与舟怒意腾腾,一双黑瞳沉沉阴鸷,大掌发狠摁你下她的软肩,狂野将她往腿心的方向带,顷刻之间,她如沉了渊的失联航船,朝着漆黑与风暴狂澜下坠。

闷哼一声,是刻骨的剧痛撕裂,祝之繁忍痛,脸上浮着不屈的笑意,佯装自若地朝门外大喊:“门铃别按了!”

江与舟强忍难以自持的欢愉,又惊又怒,瞪着她唇角一抹泄恨的笑意,喑哑沉嗓低声逼问:“你怎么敢叫的?你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你没救了祝之繁!”

祝之繁却丁点不在意,深看他一眼,漠然地对门外之人说:“外卖放在门边就好。”

江与舟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爱极了是恨,恨极了是打了死结的爱,他朝她那张可恶至极的笑脸扑咬上去,一下下凿穿她似的惩罚与抵死纠缠。

看她的弯眉痛苦蹙起,看她的喉咙阵阵吞咽紧缩,看她白玉般的皮囊泛起阵阵红痕,百种滋味,都抵不过看她最后不堪驰骋,最后软软困倦地懒靠在自己的怀。

她好像睡着了,安静乖巧如猫,心慵意懒地收起锋利的爪,双目放松闭合,再不是睁开眼看他时的隔阂与冰冷。

江与舟拥着她在床上怔怔出神,觉得刚才的一切恍如做梦。

他以为她睡了,不料她却突兀睁眼,疑惑催促地问道:“很晚了,你不睡?”

江与舟半青着脸,将藏于心中难以示人的私密,闷闷不乐展示给她:“你是不是该问我一些什么事情?”

祝之繁在他的臂弯里僵住,明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却佯装不懂地仰头问他:“问什么?”

他心灰意阑珊,“你不问我有多爱你?”

以前,他们潮汗淋漓,交织难分你我,最后心懒意足地抱在一起,她最爱没脸没皮做的事情,便是拉起他的手问:“江与舟,你是有多爱我啊?”

不等他回答,然后骄傲地自问自答说:“一定很爱很爱吧!你看,除了我,没有别的女人见过你这个样子。你那种靡靡低沉的哑嗓,会在最后不得不缴械投降的时候,才会咬着我的耳朵低低呼出声来。”还会贱兮兮地补一句:“这些,你妈都没见过听过哦!~”

十几岁时,他克制煎熬,从地狱走来,以为遇见她便是曙光,却不想只是一场命运的捉弄,一次次狠心推开她,自舐伤口默默重回地狱。

二十几岁,羽翼渐满,他为她离经叛道,轰轰烈烈撇弃俗世,共她同航去看天地开阔,拼尽全力爱了那么一回,最后落得两败俱伤,她视他为稀世怨侣,多看一眼都是不耐。

三十岁,他满身伤痕,死绝的心因她回来重燃,只等着她问,愿将满腔的爱意毫无保留倾诉,可她却紧闭双唇,再不肯像年少时那样痴缠着他,问那些彼时看来毫无意义,纯粹自我感动的幼稚情话。

“以前我们做完,你总会问我那个问题,究竟有多爱你。”

“那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那我们刚刚那样,算什么?”

“江与舟,这几年你和别的女人dating过吗?”

“没有,除了你,我没有过别人。”

“曾窈年没对你下手?你怎么跟活在旧社会一样,刻板古老得不解风情,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怎么还学不会enjoy dating文化?”

他轻嗤一声,不屑这种朝三暮四的轻浮风气,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埋首低嗅发间属于她的幽冷香气,拥紧她,只想此生再不放手。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别人,别胡思乱想,很晚了,睡吧。”

“你不睡?”

他轻轻在她温软的额上落下一吻,有些疲累地喃喃道:“一起睡。”

在沉沉阖眼之前,他幽幽呼着朦胧的气息,预感到今晚似乎会做一个踏实的好梦,唇边弯起一抹浅笑,“你还记得齐远啊?他出来了,见我身边没有你,骂了我一声混蛋。我让他到我手底下做事,他的臭脾气和你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肯就这样屈就?我给了他一笔钱,他没要,现在你回来了,你说他是不是也愿意回到我身边来……?”

絮絮说着,好像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个夏天,梦里有一股热浪气息扑来,雾城乡下的河坝边,几个青涩脸孔少年,赤脚走在乱石滩上,午后阳光切割得河面波光粼粼,一切都是干净美好的样子,那一年,就连手中扔出去打水漂的石子都有远大梦想与前程。

五年,唯一的好梦,被一通不依不饶的电话斩断。

江与舟从梦中恋恋不舍地睁眼,怀抱是空的,身边位置也是冷的,有一丝疑惑,在听到自浴室传来的哗哗水声之后,心又定了下来。

伸手摸到床头柜上乱震的手机,确定自己没看错时间,凌晨两点半,曾窈年发什么疯给他打电话?

毫不犹豫掐断了电话,对方难缠的程度令人咋舌,几次重复动作过后,江与舟无可奈何地接起电话,隔着屏幕都能闻到对方传来的酒气,背景音嘈杂,似乎是某个海边或者某个风大的天台。

曾窈年不甚清醒地质问道:“江与舟,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吗?”

江与舟皱着眉,漠不关心地说:“我说过我们之间没必要再联系了。”

曾窈年苦笑一声,“你真是淡定,也真是可怜,这几年你对于静梅那么好,掏心掏肺孝敬她,高价买她的房子,替她和祝之繁还债,于静梅告诉你那个人回来了吗?”

江与舟沉吟片刻,不悦道:“你今晚又去洋房那边了?”

曾窈年见他没有太大的波澜,有些失落,刻薄地讥讽他:“看来于静梅还算有点良心,把祝之繁回来的事情告诉了你。就是不知道她的良心够不够厚,你这几年别是喂了个白眼狼出来。”

江与舟披了衣服起身,绕到套房客厅的小阳台外接电话,深夜的沪城,安静下来,灯火半灭,幽静流淌的江面,也没了耀眼热闹的灯火璀璨。

他锁眉,压低声音警告曾窈年,“你想干什么?两年前我的手机有一通从沪城打来的电话,你接了,没多久我就得知繁繁的诀别,别以为你自作聪明删了记录,我就不知道那天发生过什么。”

电话里,曾窈年的冷笑淹没在一声汽笛巨响之中,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真在某个运力繁忙的海边,这让江与舟心底渐渐起了一丝疑心。

曾窈年倚在车门边,遥望码头游轮登客的阶梯,上面乘客已经寥寥无几,几个船员正吹哨指挥收尾工作,涌上几分恶毒,又有些悲悯地对江与舟说道:“看来于静梅不怎么厚道,她没告诉你今晚祝之繁就要走?并且像是永远不会回来的样子。”

江与舟脑袋轰的一声,恍如核弹侵裂后的消音空白,反应过来后,发了疯地趔趄跑去客房门边,看着原本摆放行李箱的位置空空如也,整个人几乎瞬间失温,从头到脚钻骨的凉。

他一边撕心裂肺怒吼“祝之繁”,一边凶狠踹开浴室的门,淋浴房里面除了径自下注水流的花洒,哪有什么人影,一时之间,整间客房,空荡荡的只剩盛满他的伤心绝望。

江与舟弯腰捡起刚刚被摔出去的手机,大为火光地质问曾窈年:“你现在是不是在码头?哪个码头?该死的祝之繁是不是也在那?”

曾窈年轻笑一声,盯着那艘巨物游轮甲板上的某个惆怅人影,惋惜又嫉妒地叹道:“来不及了,沪城港,船马上开走,登船的长梯都在收起来了,你来了也只能看见海上一个开远的船影。”

她不知道江与舟有多疯,掐了电话后,不顾一切杀红了眼,好似一个亡命之徒死里逃生般飙车,心有雷霆之怒,是单枪匹马、上天入地只为捉拿那人的绝对孤勇。

曾窈年看到那辆银灰色轿跑漂移而来出现在码头,眼睛瞪如铜铃,嘴惊成圆,不可置信,感到惊奇,而后又觉几分可笑,感叹自己是在看一场两个傻子之间的追逐。

祝之繁傻在——总以为得到的人不够爱她,身在局中为迷雾所困,可她从不知道,她得到的那个人何其聪绝,岂是世间寻常女子唾手可得?他们二人之间横着那样不容泯灭的仇缘,江与舟若不是全心全意将真心拳拳.交付予她,又怎会至今仍然执迷不悔。

而江与舟是才智双绝的天之骄子不假,也傻,贪心的傻,自古忠孝两难全,妄图在两个势同水火的女人之间找到平衡,简直痴人说梦。

江与舟从车上狼狈奔出,惶惶的眼神几近绝望在海面追寻,见他疯魔至此,这一刻,曾窈年内心何其悲凉。

她心有不忍地给他指了指方向,船刚开走不久,甲板上的那个人也一直还在,甚至像是看到了这边的动静,那个身影已经在空气里凝固住。

她忍不住提醒他一句:“你要疯到什么时候?当年你毕业要去美国发展,郝阿姨为了你,费尽心机委曲求全嫁给那个鬼佬,现在她病了,你为了一个五年来看都不看你一眼的女人,对她不闻不问,郝阿姨真是心寒欲死。”

江与舟眼神填满戾气,深恶痛绝瞥了她一眼,漆黑的瞳仁里是恐怖风暴般的审视。

曾窈年不怕死地继续缓缓诉来:“你知道祝之繁在码头看见我,和我说了什么吗?”

江与舟死死盯着海上那抹漂泊的船影,不甘心就此撒手。

曾窈年见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摇摇头说:“她对我说,曾窈年,你真可怜,江与舟这么个人都值得你等他十几年。她不爱你了,与舟,你还不懂吗?”

几近哀求的语气,曾窈年轻曳他的衣袖,“醒醒吧与舟,这么多年,只有你还停在原地。你才是局中人,自然见过她爱你时的样子,她如今还爱不爱你,你心里应该自有答案。”

江与舟似乎被劝动,整个人陷入一种颓败荒废的灰暗,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冰冷摘掉她攀附在自己袖上的那只手,低头的瞬间,看见袖扣上的那粒幽蓝宝石,明明是钻心的疼痛,不知为何,却似一个药石无灵的深度昏迷病人,那点疼痛于自己再无波澜,也再没有任何求生欲。

其实他不是没有感知,只是在他万般不愿承认她不爱了的时候,他就该知道自己没得救了。

天上月,是水中月;眼前人,将化为海上孤影,再无重驻心尖那日。

江与舟浑浑噩噩回到车上,唇角溢出一抹苦涩笑意,阖上双眼,欺人瞒已,或许是时候该清醒了。早在五年前,祝之繁下定决心离开纽约的时候,又或者更早一点,她就早已决定不再爱了,是他一厢情愿不肯放手,何其悲凉,依旧笃定少时的厮守。

再度睁开眼来,瞳色凌厉决绝。

就在曾窈年以为他心死坐上车即将返程之时,她突然抱头疯狂失声惊呼,眼睁睁看着那抹银灰色的魅影以一种诀别的姿态冲跃海面。

江与舟目光坚毅,锁定那瓢漂泊船影,银枪怒马,单骑奔赴只属于自己一人死生契阔。

世界沉沦黑暗之前,耳边似有如铃娇俏笑声在问:“江与舟,你究竟有多爱我?”

这一次他捏紧拳头,勇敢诚恳回答:“世间哪一种绝色,都不及心头一剜血。”

脑中浮现出她的曼丽容颜,他凉凉一笑,繁繁,纵你日后欺山赶海践雪遍寻人间,世上终于再无江与舟。

不爱了,便都毁灭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AN 10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