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从陵园出来已经快十点,沪城八月的太阳还是一如既往的五毒俱全,祝之繁还了园区免费供给的烧纸火盆,就在门岗亭子前的长椅上坐下歇口气。

于静梅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她,又递了一张纸巾让她擦汗,“等下你就和我一起去菜市场,买点菜,中午我们回家吃。”

江与舟这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正以闲暇松懒的姿势叠腿立在一边,显然一会儿是要跟着去的。

祝之繁知道于静梅的心思,她回来了,就算不在家里住,但一家人总归要一起吃顿饭的。中国人的饭局,另有一个别称——鸿门宴,既然搁一块儿吃饭,高低总得从宾客的嘴里盘问出点什么。于静梅应该是对“未来女婿”充满好奇与揣测,加之祝之繁这边什么都不肯跟她透底,于静梅内心更是坐不住了。

祝之繁轻蹙蛾眉,面色不改地婉拒道:“吃饭的事明晚吧,他来沪城了,我带他回去一趟让你见见。”

那个“他”,不言而喻,于静梅自然知道说的是谁,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堪比染缸,骤红骤白骤紫,下意识暗觑了江与舟一眼,后背都沁出凉汗。

这女儿果真还是那个性子,一点不怕得罪人。往哪儿带?那是江与舟的房子!就算要带回来,也可以挑个与舟这孩子不在的时候说呀,她这分明是要让江与舟彻底死心!

没想到她转头却又很假客套地邀请江与舟:“江总来吗?我们家宴,须得借江总的房子作为场地使用,您要是不嫌我们准备的晚宴简陋,明晚一块来家里热闹热闹。”

江与舟单手插兜,脸庞紧绷,瞳色黑沉无比,且有几分难以嚼透的戾气。

“不凑这个热闹了。”

祝之繁没接话,将他视若无睹,笑吟吟地望着于静梅报起菜名,把想吃的菜都念了一遍,水晶肘子、辣炖羊骨、酸椒爆炒鸡胗……多是浓咸辣口的荤菜,与地道的甜口赤酱沪菜风格迥异。

于静梅疑怪地嘀咕:“你怎么现在喜欢吃这些了?又辣又咸,还不沾素,多不健康啊……”

祝之繁无辜地眨眨眼,仰脸笑说:“你女婿爱吃。”

杀人诛心,于静梅狠瞪她一个白眼,很是歉意地朝江与舟投去躲闪目光。

江与舟似乎忍无可忍,丢下她们母女,径自前往陵园大门口停车场地。

望着江与舟清冷决绝离去的背影,祝之繁垂肩颓丧靠在长椅上,暗暗蜷起纤指,指甲在手臂的位置缓缓沉沉深陷下去,心头却有一丝释然所在,一上午紧绷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不欢而散。

***

周日晚八点,席岸非的六星游轮在沪城港靠岸,祝之繁和游轮上的大副关系尤铁,游轮在海上具体行驶到哪个位置,老板今日心情如何,皆由大副向祝之繁通风报信。

游轮甲板一共十八层,拥有国际顶级七星装修套房,购物、享乐配套设施奢靡程度惊人至极。这辆游轮常年游走在多国领海的灰白交界线,拥有多国赌场牌照,更是世界顶尖富豪挥金如土的游乐场,金钱和欲望在这里空前交织膨胀,这里是纸醉金迷的人间天堂,亦是金钱游戏的恐怖炼狱,除非圣人,没有人可以清醒走出这里的繁华与迷醉。

祝之繁两年前阴差阳错上了这艘游轮,是走入死巷之后的柳暗花明。

大副给祝之繁提前通了个气儿,老板不知因何事,今晚似乎心情极佳兴致颇高,一个中型规模的赌厅里有人闹事,按照往常,迅速查清闹事人的底细,无足轻重之辈是要受些教训的,没想到在查清对方只是个鸡犬娄娄之后,老板今晚非但没有给他点“颜色”,反而亲自很体面地拍拍对方的肩膀,让他一会儿从沪城港安静滚蛋。

众人心里暗自发喟:沪城港难道是什么福地?老板今晚心情好的也太让人大跌眼镜了,换成平时,一个赌厅里不入流的闹事瘪三,底下有的是人替老板去收拾,何必老板亲自下场给体面。

大副在电话里凝重地对祝之繁说:“你瞧瞧,你下船也就十天不到,老板的脸黑成什么样了?老实说,你下回还想从这上面下去,怕是难了。为了这次帮你瞒天过海回沪城,我们这些平时跟你要好的,哪个不在老板面前被骂得狗血淋头?”

祝之繁却胸有成竹地道:“给姑奶奶我放你十万八千个心,一会儿我去接席岸非,没准他还要给你们统统升职加薪。”

大副不信:“吹吧你,没人头落地就不错了。泥菩萨过江,你瞧瞧等会靠岸,他逮着你,你要怎么自圆其说!”

祝之繁吊儿郎当地用肩膀夹着手机,出门之前对着客房里的落地镜,仔仔细细地搽上浆果色浓艳口红,欣赏自己今晚的盛装打扮,频频满意地颔首点头。

镜中之人长发妩媚,肤若凝脂,两弯柳眉温婉浅淡,水晶流苏耳环修饰脸型,衬得一张小脸我见犹怜,纤细腰身在绸缎质地的连身裙之下堪如弱柳,是极为精心的一次装扮。

挂了大副的电话,祝之繁拎上手包,细腿勾上房门,便下楼打车出发沪城港。

八点还差五分,祝之繁已经在码头西侧等候。

席岸非的游轮可满载七千人,现在国内暑假正值热季,也有其他游轮靠岸、离岸,码头离散吞吐的游客量不小,祝之繁有先见之明提前叫好车,多付给司机一点等客费,车子在码头西侧出口位置。

八点过一刻,坐在出租车里的祝之繁,看见了自远处款款而来的席岸非,身型颀长,上身是松懒矜贵的高定polo衫,下身西裤笔挺,整个人气质迷离,糅杂着离经叛道的野痞与儒雅。

很难相信,这世间竟会有一人,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中庸得如此水乳交融。

祝之繁跳下车,并没像八爪章鱼一样跳粘上去,给席岸非来一个大大的熊抱,而是退避三舍地连连吓退说:“我妈请你吃个饭,你用得着这样假模假式?啧啧,手上拎得都是些什么,便宜死我妈了!”

游轮上有一线高奢品牌入驻,席岸非出手“大方”,居然提了满手的见面礼,脸上擦的、手上戴的、身上穿的、肩上背的,祝之繁看得肝颤,都不太敢细算这些东西到底得值多少钱。

“你不是说我今晚的身份是你的未婚夫?”席岸非似笑非笑地问道。

“那也没让你现在就下聘礼啊!”祝之繁干瞪眼。

席岸非懒耷宽肩,喊她快把这些东西塞到后备箱,码头人山人海的,一会堵车得堵到天边去。

祝之繁很有眼色地哈腰接过他手里的纸袋,赶紧撇清干系道:“东西是你送的,不能叫我给你转账啊!”

江与舟的眼镜已经够她喝一壶的了,再承担这些送礼费用,她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去?卖了她,都筹不到这么多钱!

席岸非挑了眉戏谑道:“你下回可以再不见棺材不落泪一点,这些东西当然要记在你的账上,反正这两年你也从我这弄走不少钱,这么点东西你还买不起了?”

笑面虎开始慢慢露出阴森可怖的獠牙了。

祝之繁一边往后备箱装东西,一边大为叫屈:“我教你英语,一节课才收你三十美金!你看看你买的东西,光一个包都五万了,你这是要我的命!”

席岸非后槽牙咬得梭梭响,磨齿切切,凶相毕露,狠捏了她的后腰一把:“你这是找死!我是谁?你敢使唤我当你的婚托?祝之繁,你真是长了熊心豹子胆!八点游轮到岸,你跟船上吃里扒外的东西暗通款曲,七点半给我打电话让我‘临危受命’当你的狗屁未婚夫,你他妈脑子里一天天装的都是些什么突发奇想?还是你一早就算计好,就等着把我玩的团团转?”

席岸非气得胸腔剧烈起伏,气血翻腾沸涌,“私自下船从新加坡飞回沪城,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办的护照和身份?还想瞒天过海,船上少只蚂蚁我都清清楚楚!”

祝之繁被骂得哑口无言,不知为何,突然满腹委屈,粉腮有两串清泪缓缓下坠,她低着头,不让席岸非看到她的眼泪,把最后一只纸袋塞进车里,闷腔道:“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这次不回来,或许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

她哭了?

席岸非微微僵硬地敞开宽肩,有几分郁闷与无奈,铁汉柔情地叉起腰,略张开嘴,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晚看到她活蹦乱跳地从车上蹿了下来,他近十天恶劣到极致的心情总算稍霁。

码头人来人往,她长发飞舞地出现在人群之中,妆容明艳动人,裙摆轻盈,腰细如伶,瞧得出是细致打扮过才来见他的。

可一想起她拿捏他时的没心没肺与顽劣可恶,席岸非简直恨得牙痒而无处下手。

冷眼瞧着她的香肩因噎泣而在夜风里细微抽动,长睫缀了碎泪珠,染了露水一般晶莹,席岸非心底很是拿她没办法的挫败。

“上车!”他没好气地道。

假装不甚在意,从牙缝里不情不愿挤蹦出:“你跟你妈怎么说的,我们下个月婚礼?”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应该是明天12点或21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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