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在江与舟的秘书进门之前,祝之繁的视线一直聚焦在江与舟衬衫右手的那颗袖扣上。

他把长臂横在她面前,不让她从沙发上起身离开,锁眉、沉脸,连擦过她耳畔的呼吸声都是不甚愉悦的。

被拦截下来的祝之繁顺势瘫坐回了沙发,眼睛却怔忡恍惚地盯在了江与舟的衬衫袖口处。

她怎么会不认得?那是她送给他的一对袖扣,袖扣上的蓝宝石源自祝家曾祖传下来的一对耳珰。

祝平凡夫妇下海创业,最初那几年时光,家里一双儿女无人照拂,几经辗转,就把老家的祝之繁曾祖奶奶请来城里照料孩子。祝之繁长到九岁,老曾祖母才因身体不济回到乡下颐养天年。

她不像别的乡下老太太,眼珠子里只剩“有子万事足”那一套,做姑娘的时候念过几年女子私塾,活得通透明白,爱干净、讲卫生,不给生病的孩子乱吃道听途说的偏方,请什么神神叨叨的“大小神”,口袋里的手帕总是浆洗得有一股清新皂香,一方小小的帕子里经常蕴着她的四时情趣。

春尽夏交之时,帕子里拢着栀子花,是栀子香味的;秋天了,帕子里蓄着黄灿灿的桂花,浓馥的桂花味把人钩得满腹馋虫。老曾祖一边笑眯眯地戏嗔祝之繁“小馋胚”,一边去给她煮一碗甜津津的桂花汤圆暖暖下肚。

曾祖母待祝之繁很好很好,比待祝之宇都好,好到她临死的辰光,躺在乡下的床上半昏迷半清醒,还惦记着将自己年轻时陪嫁的樟木箱里,压箱底的一对蓝宝石耳珰传给祝之繁。

祝之繁听过关于这对耳珰的故事,是一件所爱不为我所得的心痛旧事,送曾祖母这对耳珰的怨侣,多年前早已作古,尘烟了拂。

收到这副耳珰,她曾暗自在心中起誓,此生一定要将所爱之物赠与所爱之人,与之圆满开花结果,才算不负曾祖母临终所托。

如今看来,人依旧是那个人,宝石依旧流光璀璨,但却是事与愿违了。

凯茜只听同事说老板回来加班了,风风火火从附近的地铁站半路折返回来,却没想到老板的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位秀色可餐的佳人。

看眼前二位的社交距离,江总就差将长臂搭在那位女士的胸前了,凯茜叩门而入,吓得花容失色,张口结舌道:“江、江总,还没下班呢?”

江与舟淡漠地瞟了一眼秘书,“有事?”

“您忙,看您回来加班,想着问一问要不要我下楼买一杯咖啡上来。”

“不用。”

江与舟低头不经意间扫到一双半□□的足,高跟鞋的细带半松散着,鞋扣耷拉在地,足面干净得像一块白璧,隐隐可见肌肤底下河流一般的青色筋脉,十个脚趾,每个都均匀涂上了娇艳的玫粉甲油。足尖位置,若不是悉心察看,是不会发现她大脚趾的外侧已经被鞋带勒得微微泛红。

“凯茜,有空吗?”

凯茜不明所以地望向江与舟:“江总您吩咐。”

“上回团建毅行,公司是不是采购了一批鬼冢虎?Check一下仓库里37码女士的还有吗?”

凯茜微仰下巴,瞄了一下沙发上的那位女士,恍然大悟般,“好的,我马上去check。”

“我们在车库里等你,有的话直接送下来。”

见人走远,祝之繁这才耸肩道:“眼镜赔不起,一双鞋我还是买得起的,不劳江总您费心。”

江与舟没听她的,蹲下来细细查看了一下她擦伤的位置,“祝之繁,你什么时候才能学得温顺一点?说话这门艺术博大精深,可惜你永远是个门外汉。”

祝之繁毫不留情地顺手抄起小包砸了他的胳膊一下,咬牙切齿道:“跟你我费那功夫干嘛?赶紧走吧,没眼色,没看见人家一副刚下班又被你吓回来的模样?老板不下班,受罪的是小弟。”

***

凯茜送鞋子下来的效率很高,江与舟车子的发动机刚点了火,凯茜就急匆匆地从电梯口那边跑了出来。

祝之繁刚系上安全带,就解开搭扣下车,接过鞋来,弯腰90度对跑得面红耳赤的凯茜表示感谢。

凯茜小心翼翼瞄了一眼车上的老板,诚惶诚恐地回敬祝之繁同样一个90度弯腰鞠躬。

江与舟嘟了一声喇叭,“祝之繁你上不上车?”

他不耐烦别人用那种眼神看他,像是他在金屋藏娇,又或者跟祝之繁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暧昧地下情,藏着些不见天日的龌龊。

将自己的私生活过多曝露在员工面前,或多或少会有损他在员工心中的形象,在男女问题上,有了业界众多的前车之鉴,他一向谨慎。

凯茜听到从他口中唤出的名字,惊吓不小,皮毛都惊怵地耸立起来,她将眼睛撑得大大的,表示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那个名字,凯茜曾在交接总助工作的时候听上一任说起过,也是上任总助交接给她的最后一棒和忠告,凯茜知道这三个字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几乎是外人眼中完美孝子的江总,身上所剩的唯一逆鳞,便是祝之繁这三个字。

英俊、多金、智商与能力皆卓绝的男人,身边总是不乏莺莺燕燕的,但上一任总助离职的时候却偶然讲起一个八卦。

沪城公司所有人都曾猜测过老板之所以这些年不近女色,大概是有什么隐秘的性癖,或许是他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

只有跟着江与舟从纽约回国的老人才知道一些内情,据说江总以前也谈过一个女朋友,两人感情甚笃,不过江总铁面无私,几乎不把个人的私生活带到工作中来,所以即使听说有这么一位“老板娘”,但公司里的人却从来不曾见过这位的庐山真面目。

就在江总年纪渐渐向三十大关迈进的时候,纽约公司众人八卦闲聊之余,猜测江总是不是早已秘密隐婚,时任总助却私下劝诫众人千万不要在公司议论江总的私事,因为那位“老板娘”不知何故,已于近期身故。

如果不是见过侍亲至孝的江总为了维护祝之繁的身后名声,在母亲面前勃然大怒,甚至摔得满屋狼藉的样子,恐怕谁也不会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从不曾在公司抛头露面过的女人,这样总被公司员工背后诟病“老板娘之位摇摇欲坠”的女人,居然死了都能将江总这样沉潭一样的人,掀起滔天骇浪。

那时凯茜听说了这些后,便由衷感慨:确实,祝之繁这三字,说是逆鳞,丁点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