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6章

  第73章

  时节已到了夏至,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宫里绿树如茵,繁花似锦,一派热闹景象。云儿既畏寒又怕热,白日里热得满头大汗,袖子挽到手肘处,直嚷嚷要吃冰镇酸梅汤;半夜寒气侵体还要泡滚烫的热水澡疗伤驱寒,如此一冷一热来回折腾,燕苏又没法跟在身边时时刻刻盯着,稍不注意,她便病倒了。躺在床上满头虚汗,脸色蜡白,哼哼唧唧滚来滚去。

  以前给她看过伤的老御医孙毓华把了脉,拈着发白的胡须说:“云姑娘,你体内寒气深入肺腑,若是想痊愈,平日里饮食方面可得好生注意,冷的,荤的,凉性的,辣的,刺激性的,最好还是不吃为妙。还有,虽说是夏天,切莫贪凉,便是三伏天,也得多穿件衣裳。”云儿越听越沮丧,耷拉着脑袋说:“孙大夫,你直接说我可以吃什么好了。”孙毓华低头开药方,咳了一声说:“放心,饿不死的,忌油荤而已,清粥小菜还是可以吃的。云姑娘,你好生养病,我走了,皇后娘娘还等着我回话呢。”云儿半撑起上身,有气无力谢过他。

  绿袖拿过药方,送孙毓华出来,问:“孙大夫,云姑娘这病,没什么大碍吧?殿下可是发了狠话,云姑娘再要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要拿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问罪呢。哎,云姑娘年纪轻轻,又练过功夫,可是身体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哇。”孙毓华似乎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应了两声,直直往前走。绿袖一把拉住他,抿嘴笑道:“孙大夫,您老往哪儿走呢,也不看路。”孙毓华抬头一看,一棵树正挡在眼前,差一点就撞上去了,连忙后退两步,笑说:“人老了,眼睛也不大好使了。”

  王皇后正在吃糕点,见孙毓华来了,对身后伺候的宫女说:“伺坐。把这碟子水晶百合糕拿给孙大夫尝尝。”孙毓华谢过后,斜侧着身体坐了。王皇后喝了口普洱茶,不怎么在意问:“云姑娘身子可好?”见孙毓华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心中会意,让身边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孙毓华说:“云姑娘身上的寒气,深入骨髓,非药石可救也,下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彻底根治,只能慢慢将养,看以后是不是有所好转。”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皇后愣了一下,脸色慢慢变了,顿了顿问:“当真这么严重?不能救吗?你可是宫里医术最好、资格最老的御医。”孙毓华摇头说:“娘娘,云姑娘身上这寒气,由来已久,脉息若有似无,也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活到现在,本来就有违天道,再加上她身子近日似乎受过重创,只怕,只怕——”

  王皇后没想到情况这么糟糕,左手牢牢抓着扶手,前倾着身子问:“那么,是不是有性命之忧?”察觉到自己有点过于焦急,忙又掩饰性地说:“太子殿下,可是很喜欢她呢。”孙毓华叹了口气,无力地说:“这些倒还罢了,还有更糟糕的。”王皇后一惊,抬头看着他。孙毓华一字一句慢慢说:“我刚才给云姑娘探了脉,脉象虽然微弱,但是毫无疑问,是喜脉。”王皇后心里咯噔一声,惊诧地站了起来,确认似的问:“什么,喜脉?”

  孙毓华重重磕了一个头,颤颤巍巍说:“下官不敢隐瞒。可是照云姑娘这身体,自己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更何况孩子——”王皇后回过神来,重又坐了下来,问:“这事,云姑娘知不知道?”孙毓华摇头,“下官没敢说,连殿下都不敢告诉。这孩子,十有八九保不住。殿下和云姑娘要是知道了,空欢喜一场,难免伤心。下官心想还是先回禀娘娘再作商量。”

  王皇后点头道:“还是你做事稳妥。这事你谁也别说,自个儿烂在肚子里。我自有主意。你要是敢泄漏一句,别说哀家饶不了你,太子殿下痛失小殿下,到时只怕得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云姑娘说不定也得找你拼命。”孙毓华吓得满头大汗,一连磕了好几个头,“下官知道轻重,绝不敢多说一个字。”王皇后挥了挥手说:“行了,再磕你这把老骨头都得磕散了,起来说话吧。

  云姑娘的病以后就由你负责,你可得尽心尽力啊。可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临老栽跟头,一头栽进了棺材铺。你先下去吧。”

  孙毓华忙说:“下官绝不敢偷懒。”心中叫苦不迭,摊上这云姑娘,跟把一座瘟神请进家门有什么两样?听皇后娘娘这话,似乎不怎么中意云姑娘,只是碍于太子殿下,不好有所动作。这位皇后娘娘虽然不似以前那位手段狠辣,可是云姑娘身子这般差,又是一介江湖女子,既无家势又无背景,纵然怀有龙种又能怎么样呢?借着他的手,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太子殿下会放过他吗?一时间忧心忡忡,失魂落魄出了缺月宫。

  燕苏一身铠甲,腰悬龙泉剑、脚踏黑靴正要出宫察看军情,走到半道终究放心不下,往左一拐,急匆匆来到缺月宫,身后跟着一大堆人马。云儿正站在门口跟白双喜、黑从忧两人争吵,双手撑腰大骂他们二人“黑白二虫,狼狈为奸,助纣为虐”,把二人气得脸色发青。黑从忧脾气暴躁,刚要发作,白双喜拦住了他,无奈地说:“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就当她泼妇骂街,听过就算。你我兄弟二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几句话难道也受不了?”

  黑从忧想起燕苏的吩咐,气冲冲哼了一声,转过身子一看,忙抱拳行了个礼,“殿下!”燕苏看了他们一眼,问:“你们这是干什么?”白双喜见燕苏身穿戎装,身后跟着郭敬之、白会等人,知道要出宫,忙说:“殿下这时候怎么来了?”燕苏没什么表情说:“顺路,来看看。你们做什么?站在大门口吵吵嚷嚷,也不怕扰了母后清净!”跟在一旁的冯陈撇嘴想,从东宫到缺月宫可不顺路,一大堆的人跟着他来回折腾。

  云儿见燕苏突然来了,有些尴尬,呵呵一笑,头一缩正想溜回房。燕苏叫住她,“你过来。病好了?怎么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也不避讳众人,探出手去摸她额头,又试了试她手心的温度。云儿见他当众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有几分害羞,低声说:“不过是着了点凉,早好了。正想出去走走呢。”燕苏皱眉道:“怎么大热天,手还这么凉?孙毓华怎么给你调理身子的?”云儿忙说:“不关孙大夫的事,我向来如此,大概是因为体质偏寒的关系。”

  黑从忧从人群中钻出来,白双喜拉了拉他衣服下摆示意不可,他不理,兀自告状说:“殿下,刚才云姑娘吵着要出宫呢。”云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忙辩解说:“没有的事。孙毓华开了张药方子,有几味药古怪得很,我让他们帮我去抓药,他们不肯。”燕苏深深看了她一眼,明白她耍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好趁机溜出宫去,白双喜、黑从忧自然不会上当,淡淡说:“抓药的事交给绿袖去做就好了,你无须在这些琐事上操心,安心养病便是。我见你近来气色有些不好,还是回房好好休息吧。”

  郭敬之、白会等人等的颇不耐烦,外面军情如火,殿下犹自在这里儿女情长,脸上均露出不满之色。冯陈上前轻声提醒道:“殿下,时间不早了。”燕苏点头表示明白,拉着云儿的手送她回屋,“我要走了,你好生歇息。”他再不走,燕平这老贼的数万兵马只怕就要破城而入了。云儿不欲他担心,拍胸脯保证说:“嗯,我就在屋里待着,吃葡萄看话本,自在得很。”

  燕苏有些不舍地说:“晚上可能也不能来看你了。”他越来越赞同古人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一刻也不分离。成败就在今晚,晚上的奇袭若是成功了,京城被围之危自然而然化解;若是不成功……,不成功只得另想其他法子。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他也绝不投降!

  云儿见他这两日忙得连喝口茶的工夫都没有,神情疲惫,眼睛里满是血丝,知道有大事发生,忙说:“不要紧,你忙你的。晚上,晚上我让绿袖陪我说话聊天,睡一觉很快就过去了。”奔进房里,从屏风上拿起一件玄色长披风递给他,“喏,这个你带着,夜里风寒。”这披风原本就是燕苏的,他前几天傍晚陪云儿在御花园散步,怕她着凉,特意让人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风给她系着挡风,回来便落在她这儿。

  燕苏看着她一笑,接了过来,也不让冯陈拿,自己拿着,转身就要走。他平日里难得一笑,这一笑,眼睛眯起来,露出左边嘴角一个浅浅的笑窝,那张雕刻般的俊脸明亮的连夏日的阳光都为之失色。云儿一时不由得有些看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跑了几步,冲他背影喊:“你早点回来,我等你一块吃饭。”燕苏回头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进屋,领着郭敬之、白会等人走了。

  云儿等他走得看不见了,发了一会儿愣,这才懒洋洋地转过身来,见白双喜、黑从优二人吊靴鬼一样跟在自己身后,心中更加烦躁,也不回屋了,转身就往外走。白双喜忙问:“云姑娘,你要去哪里?”云儿斜着眼似笑非笑地说:“我要去哪里,你们管得着吗?有本事你再去跟太子殿下告状啊?”她顿了顿,骂道:“两个大男人,也好意思这样跟着我!难道我还能飞了不成?"白双喜、黑从忧被她说得有点汕汕的。黑从忧不服气地说:”又不是我们不让你出宫,是殿下不让你出宫,你怪我们兄弟做什么?“他们哥俩这份差也不好当啊,偏偏还冤家路窄,双方以前就结下梁子了。云儿没好气地说:”我有说要出宫吗?我只不过想抓药,御药房不是也有药吗?“白双喜便说:”云姑娘,这些小事还是让绿袖去做吧。“云儿眼睛一眯,冷声说:”燕苏他不让我出宫,可没说不让我出缺月宫啊。我想四处走走,怎么,连这个你们也要管?"二人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云儿赌气往御药房方向走去,闷声不吭走了一半后,突然问:“你们以前不是李措的心腹吗?想当初还重重打了我一掌,一行得我后背至。现在还时不时地疼呢,后来怎么转投燕苏手下了,”竺注二简问瘾‘“巍玉:,’谙手不及,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白双喜有些尴尬地说:”我们兄弟俩现在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了!

  云儿讽刺道:“哼,无恶不作的白双喜和嘿从忧从今以后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哈哈哈,传出去笑掉人的大牙!”黑从忧不满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那时候各为其主,我们兄弟俩打了你一掌,你在我们喝的酒里下药,也算是扯平了吧,我们杀人,还不是因为别人要杀,我们兄弟俩顶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若不是因为她使诡计下药,他们也不至于成为燕苏的阶下囚,受尽屈辱。至于后来燕苏收他们做心腹侍卫,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白双喜慢悠悠地说:“云姑娘,我们兄弟两人跟了太子殿下,自然是心一意为殿下办事。当初我们跪在众人面前对天发过毒誓,如有二心,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以前若有得罪之处,今天一并说开了吧,免得云姑娘心存怨气。要是晚上在殿下耳朵边吹吹枕头风,只怕我们兄弟俩吃不了兜着走呢。”

  云儿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只要你们不防贼似的防着我,我自然不会找你们的麻烦。比如,我去一趟御药房又有什么关系,值得你们这样刁难,甚至跑到殿下面前去告状?”白双喜和黑从忧不由得苦笑起来,她哪是要去御药房,根本就是想出宫!

  “行行行,云姑娘,只要你不出宫,随便你去哪里都行。”他们俩算是怕了她。云儿挑眉一笑,心想这还差不多,恶人就得恶人磨。

  一路来到御药房,云儿拦住要跟进去的白双喜和黑从忧,“你们俩长得凶神恶煞,一脸晦气,没得吓坏了别人,就在这儿等着吧,我去去就回。”二人不敢太违拗了她,只得站在门口,眼睛时不时盯着她。

  云儿从怀里掏出药方,抓住一个正在磨药的药憧说:“我是缺月宫的,皇后娘娘吩咐我来抓药。头一次来,没想到御药房这么大,人这么多,都不知道该找谁。”那药憧拿过药方看了一眼,笑说:“哦,原来是孙大夫开的药方,得找王公公,我带你去。”说着领她来到里间,找到一个正在称药的公公,递给他药方。王公公见是缺月宫的人,不敢怠慢,连忙爬上梯子找药去了。

  云儿和那药憧站在一边聊天,她看着足有一丈来高的药柜说:“天,这么多的药!每一格柜子里都是药吗?那得有多少种药啊1',那药憧说:”当然,这么多的药,有时候还不够用呢。“云儿便问:”?不够用怎么办?派人到外地去买?“那药憧笑说:”那怎么来得及!让人送进宫来便是。“云儿问:”药材贩子?“拍了拍脑袋又说:”哎呀,我知道了,宫里的药材都是由京城最大的药铺保安堂负责的,是也不是?“

  那药憧露出吃惊的神色,“你怎么知道?'‘云儿得意扬扬地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一个亲戚是保安堂的账房,我还知道保安堂的掌柜的姓罗呢。“那药憧点头说:”原来如此,这个罗掌柜常常进宫来的。明天是月末,他又该亲自送药材来了。“云儿点头道:”哦,是吗?“她眼睛一亮,想了想问:”这个罗掌柜明天什么时候来?我不是有亲戚在保安堂当账房吗,我想让他带封家信。“说著悄悄递给他一块碎银。

  那药憧以为她是缺月宫的宫女,一人宫门深似海,想家乃人之常情,甚是理解,没要她的银子,说:“你在宫里当差,赚点银子不容易,还是留着寄回家吧。往宫里送东西一向得赶早,趁殿下、娘娘还没起来就得办妥当。你要是想罗掌柜给你带家信,明儿天还没亮就得来。‘,云儿表示知道,谢过他之后拿了药回去了晚上绿袖过来陪她聊天解闷。云儿说:”绿袖姐姐,今晚你陪我睡成不成?"绿袖抿嘴取笑道:“这我可不敢。万一半夜殿下又像以前那样偷偷跑了来可怎么办,总不能让我站在外面受冻吧?”云儿推了她一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哪有的事!你再胡说我可真恼了啊。”两人笑闹一阵,云儿说:“殿下今晚不在宫里,临走前还让你陪我呢。”绿袖笑说:“知道,我这就去拿铺盖枕头过来。”绿袖伺候她洗漱了,说:“云姑娘,你这就睡呢还是等会儿?”云儿双手托着下巴半趴在桌子上,眨着眼睛说:“哪里睡得着,这宫里可真无聊。不如我们掷般子玩如何?又简单又有趣,输了的人可是要受罚的。”绿袖一时没有睡意,来了兴趣,问:“罚什么?”云儿笑道:“随便什么,唱小曲啊,讲笑话啊,实在不行,喝酒也行。”

  云儿一开始输了,唱了一支时下流行的小曲,又讲了一个关于公公和丑媳妇的笑话。第三轮绿袖输了,她瞪着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笑话来。云儿兴致勃勃地让人端了一壶酒进来,亲自倒了一杯,趁她不注意,往里加了点东西。绿袖推托不过,只得喝了。她喝了有五六杯后,把酒杯一扔,摇摇晃晃地说:“云姑娘,我熬不住了,胸口突突地跳得厉害,头疼得很,咱们睡吧。”说着往地上铺的褥子上躺去。云儿忙扶住她说:“你醉了,别睡地下了,和我一起睡床上吧。”绿袖晕晕乎乎地往床上一躺,醉得不省人事。云儿吁了口气,听到外面更声已经敲过三更了,心想差不多了。她脱下绿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两人身形差不多,穿着正合适,又梳了个宫女的发髻,也不打灯,端着酒壶出来,袖子掩住脸大大打了个哈欠。

  门口两个侍卫正在聊天,笑说:“绿袖姑娘,你是去拿酒还是回去歇着?这都三更了,你们还不睡?云姑娘今晚兴致可真好。‘?云儿怕露馅,背对侍卫不说话,咕浓一声算是回答,快步往外走。出了院子,往西一直走便是缺月宫的小厨房,她把装有酒壶的托盘扔在里面,趁人不注意打开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半夜的皇宫十分安静,天上星月无光,一点风都没有,空气很沉闷。云儿一路急行,躲过几处巡逻的侍卫,来到御药房附近,周围只有几个值夜的太监聚在灯下喝酒赌钱。她见时间还早,找了间堆放朵物的屋子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见角落里堆着不少褪了色的桌布、椅垫,拿过来铺在地上。一时困意袭来,她就这样靠墙坐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云儿被外面嘈杂的说话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吵醒。她睁开眼往窗外一看,天色发白,时不时有人从路上走过。她觑准没人的空当拉开门钻出来,天色尚早,然而御药房门口人来人往,已经忙了起来。她一眼瞥见白天见过的那个药憧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忙跑过去打了声招呼。

  他见了云儿,有点不悦地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了你小半个时辰了。”云儿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不注意睡沉了。罗掌柜他还在吧?”那药憧说:“你跟我来。药材都搬完了,你要是再晚那么一会儿半会儿,说不定他就走了。”

  云儿随他来到放药材的大库房,只见中间的空地上堆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药材,有几人拿着纸和笔站在那里说话。

  云儿老远就瞧见罗掌柜臃肿的背影,她摸了摸怀里准备让他带给身在洛阳的东方弃的书信,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笑嘻嘻地说:“罗掌柜,您还认识我吧?”罗掌柜一大早忙得满头大汗,拼命用袖子擦汗,听得有人叫他,还来不及回答,旁边正低头记账的人却猛地抬头。云儿看着眼前这个身穿青色长衫、头戴纶下巴上留的一小撮胡子足有一寸长,一时间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呼出声。

  第七十四章意外之喜

  那药憧见云儿失态,忙问:“这位姐姐,你怎么了?”云儿回过神来,一脸懊恼地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现……信丢了。”那药憧信以为真,跺脚说:“哎呀,你怎么这么粗心!赶快想想丢哪儿了,说不定还能找着。”转头又跟罗掌柜解释,“罗掌柜,这位姑娘有封信要你带给她家里人,没想到弄丢了。”云儿着急地说:“我明明记得出来之前放在怀里的、怎么会丢了呢!”说着低头在地上到处乱找。那药憧说:“许是丢在来的路上了,要不你回去仔细找找?罗掌柜贵人事忙,就怕等不及。”云儿想了想说:“缺月宫有一间放杂物的屋子,来之前我进去拿了样东西,说不定就丢在那儿了。”

  罗掌柜瞧了瞧云儿,又看了一眼冒充保安堂伙计随他一起进宫来的东方弃,心中了然,忙说:“姑娘,你慢慢找,不要急。找着了自然好,没找着再写一封也就是了。我忙归忙,等你写一封信的工夫还是有的。”云儿感激地看着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边的东方弃,慢慢说:“罗掌柜,那真是谢谢您了。我这就回去找,只是万一没找着,还得找人再写一封,我又不识字,哎,真是麻烦。”罗掌柜会意,忙说:“这有什么麻烦,我这位伙计就会写字,常常代人写信的。我让他陪你一块找,要是没找着,就替你再写一封。御药房不宜多待,我先走了。阿远,我在来的宫门口等你。”

  东方弃答应一声,跟着云儿和那药憧一块出来。云儿硬塞给那药憧一块银子,感谢他的帮忙。那药憧年纪甚轻,为人机灵却很厚道,连声说不用。云儿笑嘻嘻地扔下银子,拉着东方弃一溜烟跑了。

  两人拐了个弯,来到云儿先前待过的放杂物的屋子。云儿站在门口,见周围没人,这才推门进去,双手抱膝靠墙坐下,拍了拍身边留的空位,伸了个懒腰说:“好啦,现在可以痛痛快快说话了。你怎么不在洛阳待着,闷声不响就跑来了?吓了我一跳,我还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呢。”她顿了顿又说:“你怎么贴了这么一个假胡子,难看得紧。”说着伸手去扯。

  东方弃连声吸气,“你手轻点,轻点,疼。燕苏手底下有不少人认识我,贴了个假胡子,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了。”说着叹了口气,“洛阳都被叛军占领了,还能待得住吗,只好逃到京城来避难啦。”云儿大惊,“真的假的?”她这些天来住在深宫里,在燕苏的刻意隐瞒下,对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只知道燕平的叛军似乎驻扎在城外,燕苏为此忧心得儿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东方弃诧异道:“你不知道?乱军已经打到京城来了,把京城都包围了,两军对峙有好几天了。”

  云儿吃惊地站了起来,“啊?”她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可是宫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所有人该当差的当差,该做事的做事。”并没有人心惶惶,因此她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小叛乱。

  东方弃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虽说叛军已经打到京城来了,可是我瞧这场仗燕苏未必会输,说不定是他故意诱敌深人呢。京城老百姓因为家园被围,万众一心,齐心协力抗敌,甚至有老百姓运砖搬土帮忙挖壕沟建隙望台。听说燕苏为了防止己方大臣通敌,把一些文武百官的家眷软禁了,朝中纵然有人墙头草,想要随风倒,如此一来,也不得不背水一战,誓死抗敌。”云儿听他这么一说,稍稍放下心来,看来燕苏定是胸有成竹,才会任由贼军一路长驱直人。

  东方弃又说:“叛军一打到洛阳,守城的将领便投降了。我找了个机会溜出洛阳,直奔京城。前脚刚到,后脚叛军就跟着来了。我怕你在宫里出什么事儿,想起你临走前交代的,央求罗掌柜带我进宫。我还正想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却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云儿从怀里掏出信来,笑说:“我还惦记着你在洛阳当掌门人快不快活呢,正想找罗掌柜给你带信,哪知道说曹操,曹操到,嘻嘻。”燕苏要是知道她给东方弃写信,嘴里纵然不说什么,心里定然不高兴,所以她才瞒着他,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东方弃摇头笑说:“咳,什么掌门人,我早不当了,还给史家的人当去了。”云儿瞪大眼看着他,'‘什么?你不当啦?“江湖四大家族之一的史家掌门说不当就不当,这人是不是犯傻啊?

  东方弃苦笑道:“我根本就不是当掌门的料,四大家族的掌门不是武功好就可以当得好的。史家大大小小的事务处理得我都头大了,干脆让贤,落得个无官一身轻,自由自在。”云儿点头道:“说得也是。可是我瞧史家的一门老小挺中意你的啊,你不当,他们肯吗?”东方弃嘿嘿一笑,“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半路杀出来当这个掌门,史家不服的人多着呢。”

  云儿愣了一下说:“那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东方弃摇头:“当然不是这样。”他先是查明史家老爷子的死是龙在天下的毒手,他见史佩纶武功虽然一般,可是待人诚恳,为人公正,因为多年来跟着史家老爷子出生入死,在年轻一辈人中很有威信,便推举他当史家掌门。史佩纶果然不负众望,把史家诸多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东方弃这才卸下重担,离开了洛阳,总算对得起史潇潇临终前的一番重托。

  他对史家这个话题提不起多大兴趣,对她手里的信反倒兴致勃勃,笑说:“难为你还记得给我写信,都写了些什么?给我瞧瞧。”云儿忙要藏起来,笑说:“有什么好瞧得,你人都来了。”东方弃伸手去抢,云儿不给,“不行,不行,当面看人家写的信,怪不好意思的。没写什么,我撕了吧。”她拿在手里当真要撕。

  东方弃使了招“小擒拿手”从她手里夺了过来,晃了晃手里的信,得意地说:“既然是写给我的,我自然有权利看。”云儿气自己打不过他,索性算了,没好气地说:“看吧看吧,什么也没写。”,东方弃展开信,足足有三张之多,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只见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写着:“东方,你在洛阳怎么样?我在京城过得不错,勿念。京城的天气很好,晴空如洗,就是有点热。夏天的午后最容易起风暴,有时候刮大风,简直能把人吹倒。我亲眼见到一棵树苗被风吹得连根拔起,撞在高高的宫墙上,咚的一声巨响,哎呀呀。真吓人。我突发奇想,背后拴个风筝,人是不是就能飞上天啦?如果能这样的话,刮大风似乎也不错。不过后来听伺候我的宫女绿袖说,那棵树苗是新栽的,又长在风口里,很容易就被吹倒了,其实远没有那么可怕。我不会写信,不知道写什么好,随便说说我在宫里的生活吧。

  “我早上一般辰时起床,吃了早饭就在宫里随便走走。我住的院子前边有一个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宫里的人全都叫莲花,据说某个太妃名字里有个‘荷’字,为了避她的讳,宫里的人便不许叫荷花,只能叫莲花。我真讨厌这些地方,真是岂有此理!避讳就能寿与天齐、仙福永享了吗?若是要避讳,取名字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人叫的吗?”

  东方弃看到这里,扑哧一声笑出来,问:“你为什么对避讳一事如此深恶痛绝?”云儿连忙分辨说:“我没有深恶痛绝啊,就是觉得避讳有时候不方便罢了。”她在宫外叫惯了“燕苏”,生起气来大骂“姓燕的”的时候也有,哪知在宫里不但不能直呼其名,还得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她因此心生不满,却又不敢当面抱怨,只能拐弯抹角地发泄——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某人也。东方弃取笑她说:“你这信确实写得够锣唆的。”云儿气得嘟嚷,“那你别看,我说了我不会写信,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呢,早知道……”东方弃忙拦着她以防她抢回去,低头继续往下看。

  “你知道宫里的女人都干什么吗?皇后呢,整天吃斋念佛,手不离佛经,还经常请和尚来宫里讲经说法。一大堆的和尚一天到晚在宫里‘阿弥陀佛’敲木鱼,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吵得人觉都睡不好。我因此伤了元气,大病一场——不用担心,现在已经好了。真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超度亡灵,以求心安。那个名字里有个‘荷’字的太妃就更好笑了,找来一大堆的戏子,要人整天唱凤阳花鼓戏给她听,并且唱来唱去总是那么一出‘奴苦命也,离家八千里,深宫三十年’,每唱一次就要哭一次,害得一边听的人也要跟着落泪。我听了一次,硬着头皮挤出了两滴眼泪,以后再也不肯去了。据绿袖说,这个太妃是凤阳人。”

  还有比这些更好笑的呢。皇帝呢,你也知道,一心求仙访道,想要长生不老,连老婆儿子都不要了。听御医说,他病得很重,可是偏偏不肯吃药,说太上老君的仙丹自然会医好他的病,到时候他就可以白日飞升了。燕苏就说,仙丹若是医得好,早就好了,还用等到现在吗?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仙丹之所以不灵,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做儿女臣子心不诚的缘故。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再劝他了。“因此,我得出一个结论:皇宫是一个变态的地方,所以专门出变态的人。你看那个姓燕的,不是也挺变态吗?

  还记得咱们在临安的时候,照面还没打他就要杀人的事吗?最后,这信你千万别给人看,切记,切记!不然我也只好把自己拔了毛煮了给那姓燕的当下酒菜吃了。“

  东方弃一边看一边笑得肚子痛,抖着信纸说:“这都是你自己写的?那个姓燕的怎么得罪你了,连他也要骂?”云儿红了脸,跺脚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知道我写得不好,你不看不就完了。”这信她偷偷摸摸写了好几天才写完,那时候燕苏不让她出宫,她实在气不过,于是就在信里说他的坏话。她低着头,闷闷地解释说:“本来我想写一封简短的报平安的信算了,可是转念一想,短短几行字,不够诚意。于是搜肠刮肚,凑齐了这么多的字,我也知道这信写得委实有点像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又八卦又哆唆,可是我早叫你别看了,是你自己非要看的,现在还笑我,太过分了!”

  东方弃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取笑你,只是觉得你写得有趣,这才笑的。”云儿怀疑地问:“你真的不是笑我三姑六婆、胡说乱道?”东方弃笑说:“真的,真的,十足真金东方弃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取笑你,只是觉得你写得有趣,这才笑的。“云儿怀疑地问:”你真的不是笑我三姑六婆、胡说乱道?“东方弃笑说:”真的,真的,十足真金。“他将信整整齐齐折了两折,小心翼翼装进信封,放进贴身的暗袋里,拍了拍确定不会丢了,这才笑说:”幸亏没撕,不然多可惜!这是我见过的写得最好、最有意思的一封信。“

  云儿明知他是恭维,还是很高兴地说,“谢谢,谢谢,不过你这夸奖也太过了。你来宫里是找我有事呢,还是专程来看我?”提到正事东方弃变得正经起来,认真地说:“一来是看你,二来有些话要跟你说。昨天夜里城南的树林冲天的火光你见到了吗?”云儿摇头,“没有,这里是城北,离城南远得很。”东方弃间:“他没跟你说?”云儿有些奇怪,反问:“你说什么?”

  东方弃犹豫了一会儿,方说:“昨天夜里两军交战了。”云儿忙问:“战况如何?”东方弃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见到龙在天了。”云儿皱眉,“龙在天?他来京城干吗?”东方弃慢慢说:“龙在天来京城倒没什么稀奇,不过他身边跟着的手下可是大大有来头。”云儿忙问:“什么人?”东方弃说:“他的这些手下虽然乔装打扮过,可是据竹莲帮的人说,这些人是淮安王燕平的心腹侍卫。”

  云儿一屁股坐了下来,“若不是燕苏他在背后捣鬼,龙在天也不会在阴沟里翻船,在武林论剑大会上败给闻人默,丢了武林盟主的宝座,再加上淮安王的心腹侍卫——糟了!他们是不是要对燕苏不利?”东方弃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他在宫里?”云儿摇头,“昨天就出宫了。”她想了想,心中急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走来走去,口里说:“依我看,他们肯定是想趁两军交战之际刺杀燕苏,一旦他有什么意外,京城还不是不攻自破吗…不行,不行,我等不下去了,我得出宫一趟。”东方弃安慰她说:“没这么严重。燕苏武功高强,再说身边高手如云,区区几个侍卫哪那么容易伤得了他。”云儿急得直嚷:“你不知道,‘黑白二虫’没跟着他,一天到晚看犯人似的看着我呢。”东方弃知道她关心则乱,他若是不带她出宫,她自己也会想方设法溜出去的,危险只怕更大,只得无奈地说:“好,你换身太监穿的衣裳,我们一起走,罗掌柜还在宫门口等着我呢。”

  云儿熟门熟路地偷了一套御药房的太监穿的衣裳。两人一路来到西华门,见罗掌柜拉着一辆马车,果然等在那儿。罗掌柜正抽着烟,见到一个太监送东方弃出来,忙上前打招呼,“这位公公辛苦了……”待见是云儿,他一时愣住了。东方弃忙说:“先上车。有话出去再说。”接下来他对罗掌柜简单解释了一番。

  盘查的侍卫因为认得罗掌柜,很容易就放行了。方弃跳下马车谢过罗掌柜,两人往城南的方向走去。一行三人出了宫,云儿和东受战事的影响,天色大亮,街道却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来去匆匆的。宫,绿袖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我得递个信儿进去,云儿说:“我这么偷溜出免得大家担心。”她问算命先生借了纸笔,写了几行字,信封上大书“黑白二虫收”五个大字。东方弃奇道:“写给他们做什么?”云儿笑道:“这两只虫子,恶心得紧,这时候不耍耍他们,更待何时!”她在信上写她要去城北,让他们赶紧来找她。

  东方弃没有阻止。知道她通知白双喜、黑从忧是为了让他们赶去支援燕苏,转过头去吹了一声口哨。旋风从一条小巷里奔出来,头在他身上亲热地蹭着。云儿赞叹一声,“旋风是越来越有灵性了,可惜我的狮子骢不在…”话还没说完,狮子骢从巷口慢腾腾地走了出来,还抖了抖身上沽上的草料。自从楚惜风死后,狮子骢仿佛也跟着失去了活力,整天懒洋洋的。云儿欢呼道:“我当时真后悔把狮子骢留在洛阳。都怪那个自会说狮子骢太扎眼,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没想到你竟然给我送来了。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东方也!”

  东方弃粲然一笑,“走吧。”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好看之极。云儿挑眉道:“哼,这有什么,看我的!”她也不踩马蹬,凌空而起,脚尖点在狮子骢的头上,身子在空中翻了几个滚,稳稳当当落在马背上,身姿如分花拂柳,落叶无声,十分轻碗优美。她手上轻轻一提,狮子绝发出一声嘶叫,像一道黄灿灿的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后面跟着雪球似的旋风。

  两人还没来到城南的城门,已经闻到风中传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周围的房从不是被大石砸塌了,就是被大火烧毁了,到处是受了伤的士兵和老百姓,随行的军医正在为他们上药。云儿十分震动。若不是此刻亲眼所见,她待在深宫里,还以为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呢,哪知道昨夜经历了一场浴血苦战。

  东方弃见城门大开,受伤的士兵被妥善安置,俘虏一批又一批被送进城来,善后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心里的大石落了地,看着远处烧焦了的枯树林说:“肴来叛乱平息了。”云儿满心欢喜地跳下马,用力点头,“嗯,咱们赢了!”她知道燕苏一定不会输的。

  有个副将手拿鞭子指着他们说:“你们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不知道朝廷有令,闲杂人等城南一带不得踏入吗?”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下一刻便要将他们拿下,就地正法。云儿被人这样无礼地乱骂一通,居然一点都不生气,笑嘻嘻地说:“将军,你别误会,我们不是闲杂人等,我们是大周朝的老百姓。”那副将愣了一愣,哼道:“哪里来的刁民,拿下再说。”

  云儿缩了缩头,对东方弃低声说:“今儿我才算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本来想着他昨儿晚上为了大周朝的老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正想酝酿情绪说几句声情并茂感激的话呢……”东方弃见当真有两个士兵拿着大刀过来,身上的恺甲沾满了已经干涸的鲜血,连双眼似乎都是红的,忙说“将军,我们是宫里的人,有急事找太子殿下。”

  那副将看了眼他们,对他们搬出太子殿下的名号似乎有点不耐烦,走过去拍了拍旋风的头,拍狮子嗯的头时,狮子骢很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他不怒反笑道:“这两匹马千金难求,尤其是这匹狮子骢,倔得很,我喜欢。你们既然是来见太子殿下的,总要留下点见面礼,这两匹马我要了。来人,把这两匹马牵走!”东方弃不知道该不该动手,云儿反倒是一反常态,笑嘻嘻地说:“难得将军喜欢,这两匹马就当是小的进献给将军的。”她重重“哼”了一声,本姑娘的东西,你家主子都不敢要,你胆子倒不小哇,看你到时候怎么乖乖还回来!

  那副将满意地点头说:“小兄弟年纪不大,做事漂亮得很,难怪能跟在殿下手下办事。”他一见云儿身上穿着宫里太监的衣服,东方弃的马又是宫里的御马,查了令牌后,没怎么为难,指着前方说:“我刚才还见殿下在城楼上歇着,你们快去吧。”

  云儿拿出燕苏给的令牌,一路畅行无阻来到城楼的观战台。冯陈、褚卫等人守在外面的城楼上,见到云儿很是吃惊,连忙进去通报。推开门一看,燕苏却不在,三尺宽的木榻上还放着云儿亲手交给他的那件玄色披风。

  第七十五章擒贼先擒王

  冯陈疑惑地说:“殿下刚才还在呢。”云儿眼睛到处看了看,问:“他一个人?”冯陈摇头。“不是,魏世子和闻人公子都在。”云儿眉头一皱,“闻人公子,哪个闻人公子?闻人默那小子?”冯陈点头,“此仗多亏了闻人公子献计并且率领江湖群豪把叛军引到城南的百望山,才得以大获全胜。”云儿重重“哼”了一声,表示不屑,“这些钩心斗角的事,他最擅长了,这人卑鄙无耻。殿下呢?”她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只有一个守城的士兵说:“我在城楼上站岗,刚才见殿下和魏世子他们骑马朝城外的树林里去了,急匆匆的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儿说:“我们也去看看,不知出了什么事。”云儿、东方弃、冯陈、褚卫等数人下了城楼,径直往树林方向奔去。沿路一片焦土,血流成河,连树林外的溪水都染红了,给人一种悲壮凄凉之感。因为战场已经打扫过了,尸体就地焚烧,不远处浓烟滚滚。发出难闻的味道。原本茂密的树林此刻光秃秃的,一片焦黑,空旷的焦土上嵌立着数十座烈火焚烧过的营帐,燕苏的人马正在清点战俘和战利品。到处散发着浓烈的焦臭和血腥味。

  云儿一路走来,只觉得恶心欲吐,趴在树上吐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吐出来,脸色蛤白。东方弃急得直问她要不要紧,她摇了摇头。褚卫便说:“这情景我们见惯了,不觉得什么,云姑娘是姑娘家,只怕是吓着了。”东方弃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没事,都过去了。”云儿心里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吐得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她不是胆小怕血的人啊。

  冯陈一眼看见一身鲜血急匆匆走过的白会,忙说:“白将军,你见到殿下了吗?”白会兴奋地说:“冯总管,抓到反贼燕平了!”冯陈精神立马大振,“当真?在哪儿?”白会笑说:“我正要赶过去呢”冯陈心想,怪不得殿下连他们几个都来不及知会便赶了过来。

  几个人跟着白会来到一处土坡前,悄悄走了过去。燕苏站在斜坡上,手里拿着白晃晃的龙泉剑,剑尖指着地上跪着的一人,身后跟着魏司空和闻人默。地上跪着一老一小,皆是五花大绑,身上满是泥土污垢,看不清本来面目。头发散乱、胡子都白了的是淮安王燕平,而倒在地上、吓得簌簌发抖的小孩便是晋南王燕齐。

  燕苏嘲笑道:“皇叔,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乎?怎么三跪九叩给侄儿行如此大礼?真是折杀侄儿了?”燕平满股血和泥,挺着胸膛骂道:“你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也配当我的侄儿?我呸!”燕苏怒极,一脚踩在他脸上,把他踩了个四脚朝天,重重栽在地上,恨声骂道:“我叫你造本宫的谣言,本宫不杀你全家难消心头之恨!”

  燕平翻身爬起来,对着苍天泪流满面哭道:“老天啊,可恨我大周一白七十余年的基业断送在不肖子孙燕平手里,燕平死后实在无颜见列祖列宗啊!”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完,对燕苏冷笑说:“你以为你真姓燕吗?要不是王文压那小贱人为了保住她的皇后之位,来了个‘狸猫换太子’,你今天还不知道…”

  话未说完,燕苏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就将龙泉剑刺进了燕平的胸膛,吓得一边跪着的燕齐屁滚尿流,眼泪哗哗哗往下流,却又不敢哭出声来。燕苏见魏司空、白会、闻人默、冯陈等心腹近臣皆因燕平最后一句“狸猫换太子”露出震惊的神色,不由得怒道:“燕平这老贼大逆不道,造谣生事,蛊惑民心,罪该万死。传令下去,淮安王一家老小全部处斩,明日午时白会亲自监斩!”白会忙站出来应了一声“是”。燕苏顿了顿平息了怒气,又说:“本宫承天命而生,乃上天注定的真龙天子,私下谁要是敢乱说话,杀无赦!”

  魏司空等一干重臣明白燕苏大怒,震惊过后忙跪下说:“乱贼之言,不足为信。臣等誓死效忠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心中均想,无论燕平说的“狸猫换太子”一事是真是假,绝不能泄露一个字出去,不然,随时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燕苏此刻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已成了大周朝名正言顺、名副其实的“太子皇帝”,成为九五之尊指日可待,这当头谁也不敢炸逆他。

  云儿见燕苏气得当着众多臣子的面大开杀戒,忙拉着东方弃也跟着低头跪了下来。燕苏通过除李措、借闻人默之手将一群乌合之众的江湖群豪收为己用、杀燕平等一系列铁腕手段,威信日增,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对他都是越来越敬畏,当真是令行禁止。此刻所有人都跪着,独他一人负手站在那里,给人一种君临天下、凌厉威严之感,没有人敢出声。

  燕齐吓得眼泪汪汪,跪着爬了过去,拽着燕苏的下摆哭道:“太子哥哥,我什么都不知道,求你饶我一命,我一点都不想当皇帝,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帝,是皇叔他说要我当皇帝,我不当他就要杀了我,我没办法,太子哥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声音都哑了,云儿见了心中颇为不忍。

  燕苏被他哭得不耐烦,头也不抬地说:“来人啊,把他关起来,听候发落。”燕齐哭着被两个士兵押走了?燕苏徽洋洋地说:“你们跪着干吗,都起来吧。”他抬头见到云儿,愣了一愣,走过去说:“你怎么来了?”语气有一丝惊喜,待看见一旁并肩站着的东方弃,脸色立马又变了。

  云儿知道他近日事情冗杂,因此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忙解释说:“东方他,他是有事才来的……”话未说完,就被耳边传来的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打断了。只见树林外的己方营地突然蹿起一片火光,人马声混乱不堪。云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燕苏此时也顾不上碍眼的东方弃了,脸色一寒,气急败坏地问:“出什么事了?”疾步赶了过去。

  一路上只听见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一个又一个营帐如烟火一般炸了开来,炸得里面的人魂飞魄散,血肉横飞。人们登时恐慌起来,自相践踏,死伤者遍地都是。燕苏气得差点跳脚,冲白会、冯陈等人骂道:“站着发什么呆!谁干的?还不快去查!”

  他眼睁睁看着己方人马顷刻间被炸得粉碎,脸色顿时发白,浑身颤抖地吼:“到底谁干的?给我搜,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就在他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时候,只听得背后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诡异的大笑声,众人刚转头,便看见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从空中滚落在脚下。云儿眼前一黑,捂着嘴直干呕,东方弃忙扶住她。闻人默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惊恐地跳了出来,喊道:“阿锦,阿瑟!”他看着这个出现在眼前的一身黑衣、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人,咬牙切齿地说:“龙在天!”

  龙在天不系腰带,任由外袍敞开来,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手里拿着一根火药的引线,得意地说:“闻人三少爷,太子殿下,龙某送你们的这个大礼还满意吗?”燕苏眼看大获全胜的时候,却被龙在天炸得人仰马翻,胜利的果实蒙上一层惨烈的阴影,双眸阴鹜地说:“好好好,龙在天,你今天要是能活着离开,我燕苏这两个字倒过来写!”

  龙在天傲慢地说:“我为什么要走?杀掉你们,我就是武林至尊,天下第一!”他随之仰天大笑一声,看着闻人默阴森森地说:“小兔呆子,杀了你,老子就是武林盟主。去死吧!”话音刚落人就像龙卷风般卷了过来,带起地上大片的沙尘,霎时间狂风四起,飞沙走石,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暗,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难受。

  闻人默被龙在天强大奇异的功夫骇得连退数步,方才记得拔剑迎敌。魏司空、冯陈等人忙护着燕苏往后退,燕苏不但不退,反而冲上前拉了一把云儿,不悦道:?发什么愣,快走!“众人站在远处观战,越看越心惊。云儿低声说:”这个龙在天,怎么变得如此厉害?“

  闻人默节节败退,在龙在天的手下连十招都挡不住,只有挨打的份儿,眼看就要落败。虽说他被尊称为“天下第一剑”有些夸大其词,但是其家传武功源远流长,学的是正宗上乘的内功心法,又逼着云儿交出了云氏心法,武功更上一层楼,放眼整个武林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不料在龙在天手下,竟然如此不济。两人以前也交过手,千招内不相上下,没想到龙在天突然变得这么可怕。

  东方弃像是想起了什么,沉吟着说:“我听赛华佗说过,游龙山庄有一种秘传的武功叫‘三月杀’,能使人一个月内武功突飞猛进。不过练这种武功,对练武者本人反噬力道非常大,因为违反习武之道,练武者三个月后会七窍流血、经脉俱断而死,一般人是不会练这种武功自寻死路的。龙家祖先说这种武功有伤阴德,已经毁了,江湖上早已失传。”

  云儿忙问:“难道龙在天练了‘三月杀’?”东方弃点头说:“他的武功邪门得很,跟以前武功路数大相径庭,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云儿想了想,叹气说:“也许‘三月杀’武功秘籍根本就没有失传,只不过数百年来龙家的人不肯练罢了。

  龙在天如今被逼上绝路,因此想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临死前拉闻人默一起陪葬。“东方弃心中暗想,只怕不只闻人默,还有燕苏,不然龙在天也不会烧他的粮草,炸他的营帐。

  魏司空听了忙说:“这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未点燃的炸药?殿下,咱们还是先走吧。”燕苏见龙在天言行举止疯疯癫癫,武功又奇高,担心云儿站近了有什么闪失,一把将她从东方弃身边拽过来,“我们走吧。”云儿见闻人默被龙在天一掌打得撞在一块大石上,口里血如泉涌,水流似的淌在地上,一片血红,眼神涣散,连站起来都吃力。看这情况明年的今天恐怕就是他的忌日了,不由得有几分同情,说:“他跟你不是一伙的吗?我听说他这次还帮了你的大忙呢,你不救救他?”

  燕苏冷哼,“救他?本宫可不想养虎为患!这种人朝三暮四,背信弃义,死不足惜。你忘了他挟持你要挟本宫的事了?”云儿听他提起旧事,知道他巴不得借龙在天的手除了闻人默,好扶持另一个更听话的武林盟主傀儡,便低了头不说话了,跟在燕苏身后往前走,忍不住回头去看。闻人默浑身是血爬起来,不等他出剑,龙在天的一双鹰爪凌空朝他的天灵盖抓了过去。她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却听得耳内重重一声双掌相击的声音,忙睁开眼,原来是东方弃出手救了闻人默一命。龙在天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他的好事,怒骂道“臭小子,你找死!”饶是东方弃武功高强,应付完全疯狂的龙在天亦颇为吃力,数十招过后,已从一汗始的攻势转变为守势了?云儿挣脱燕苏的手、急道“龙在天疯了,你快想想办法。”燕苏双手抱胸,不为所动,口里冷淡地说,“谁叫他多管闲事。活该。”云儿哀求道:“就算他多管闲事好了,可是我在这世上只剩他这么一个亲人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

  燕苏听了心里越发不快,“什么叫你在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亲人了?我难道不是人?他宅心仁厚,悲天悯人,好啊,那本宫就让他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回头吩咐道:“传令下去,周围恐怕还埋有炸药,所有人退回城内,立即离开此处。‘?云儿咬牙恨恨地看着他,”燕苏,你的心肠难道是铁石做的吗,难道就没有心软、同情、怜悯的时候吗?“燕苏大怒,”你竟然又因为他而责备我?我的心软、同情、怜悯在你身上早己经用尽了,你还敢问我这样的话?“

  云儿见他气得额上青筋暴出,眸中闪过一丝伤痛之色,知道自己话说重了,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臂摇了摇。燕苏厌恶地看了看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不说话。云儿又摇了摇,恳求地看着他,他不理,却没有甩开她的手。云儿只好贴起脚尖在他耳旁轻声唤道:“燕郎,东方就像亲人一样,你是?一不一样的。”这人怎么动不动就跟小孩子一样,要人时时刻刻哄着?

  燕苏眉头舒展开来,瞥了她一眼,气自己不争气,却又忍不住问:“怎么个不一样法?'‘云儿眼睛盯着龙在天的一举一动,跺脚说:”你先救人再说。“燕苏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拍了拍她的脸恶声恶气地说:”晚上回去再拿你是问。“他仰头说:”司空,你让火器营的人过来。“

  不一会儿,数十个手持大型弩箭的人迅速赶到,一字排开,把一颗拳头大小的火药塞进大腿粗的箭筒里,点燃引线,箭头对准龙在天。燕苏得意地说:“任他是铜墙铁壁,在如此强大的火器下,也得灰飞烟灭,烧成一堆渣滓。”云儿看着他手里发号施令的五色旗羡慕地说:“哇,真威风。”燕苏笑了笑,突然将令旗塞到她手里,“你不是要救东方弃这小子吗?你来吧。”一旁的白会看得直皱眉头,殿下怎么能将三军令旗交给一个女人以博一笑呢,这不犹如历史上的“烽火戏诸侯”吗?简直乱了朝纲国法!

  云儿眼睛一亮,问:“当真?”燕苏不耐烦地说:“啰嗦!你只要挥动手里的令旗,大喊‘开火,就可以了。”云儿兴奋得直点头,依言下令。数十个火球带着呼呼劲风从不同角度朝龙在天射去,落地的时候发出轰隆一声爆炸声,炸得人耳鸣眼花。

  龙在天眼看不妙,一边跳脚大骂,一边东躲西藏,身法如鬼魅一般,几十个火球居然没一个打中他。

  燕苏眯着眼睛说“这人在火器营的进攻下犹能游刃有余,留不得。”他朝东方弃所在的方向喊道:“东方介,休得妇人之仁杀了他”龙在天虽然没有被火球打中,然而衣服头发都烧了起来。东方弃趁他手忙脚乱扑火的空当,一掌劈在他的喉头。龙在天翻着凸起的白眼拼命挣扎,火光下照出他苍老的面容以及灰白头发,身体跟芦柴尖棒一样干枯消瘦。东方弃失了失神,猛然惊觉:龙在天原来只不过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

  就在东方介失神手劲一松的时候,龙在天狠狠一口咬了下来。东方弃吃痛,一掌拍在他头顶。龙在天头顶鲜血直流,不得不松口,连皮带肉咬下东方弃一块肉。仰天发出一声怪叫,突然整个人化成一个圆球,滴溜溜滚进树林里,眨眼间便消失了。

  众人被这番变故惊得合不拢嘴。燕苏臭着一张脸来到东方弃跟前,二话不说打了他一个耳光,“东方弃,你故意的是不是?”清脆的耳光声比龙在天刚才所带来的震撼更让人惊呀。东方弃右手按着手臂的伤口,来不及反应便被燕苏结结实实打了个耳光,踉踉跄跄退了一大步方才站稳。

  云儿十分牛产,原本要跳出来质问燕苏为什么打人,被魏司空拉住了,“殿下的脾毛你也是知道的,你这会儿要是打抱不平,更是火上浇油,对东方弃没有一点好处。”她只得按捺下来,倒想听听燕苏凭什么对东方弃这么不客气。

  燕苏沉着脸说:“为什么放龙在天走?”东方弃本想辩解他没有,龙在天的武功实在厉害得超乎他的想象,转念一想,也许燕苏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以此羞辱自己。他瞧了瞧一脸为难、焦虑的云儿,淡淡说:“东方没用,殿下这一巴掌打得极是”他一瘸一拐朝不远处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闻人默走去。

  云儿见他嘴角流出血来,忙跑过去,惊叫:“东方,原来你受伤了!”东方弃擦了擦血渍,冲她一笑,“你以前总说我天下无敌,现在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云儿见他对那一巴掌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这才放下心来。眨眉问:“你伤得重不重,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东方弃吐出嘴里一颗带血的牙齿,有些尴尬地说:“人家说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过我还是把它吐出来吧。”他伸出手指搭在闻人默的脉搏上,眼神猛地一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伤得太重,没得救了。龙在天真跟疯了似的,下手招招不留余地,以命搏命。

  云儿见闻人默都快死了,以前的那些恩怨也就算了,轻声在他耳旁说:“闻人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闻人默慢慢睁开被鲜血覆盖的双眼,见是云儿,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说:“我想喝水。”云儿皱眉,“这会子哪里有水?”东方弃拔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酒葫芦,轻声说:“闻人兄,男子汉大丈夫,喝什么水,我这里有酒,上好的女儿红,你喝一口吧。”闻人献轻轻地点了点头。

  云儿喂他喝了一口,见他还要,又喂他喝了一口,一连喂了三口。闻人默像是缓过劲儿来了,指着地上静静躺着的纯钧剑说:“我死了,请把它送回闻人山庄。”东方弃便问:“那你呢?”闻人默吃力地说:“就地埋了吧,也不必起坟立碑,我自知自己不是个好人,不愿沾辱了闻人家的祠堂。可是这剑是我的祖先闻人客用过的,我不能埋没了它。请一定送回……闻人山庄……”东方弃点头,保证似的说:“闻人兄,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闻人默点头,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却因为力气尽失,拿不出来。云儿便说:“你要拿什么,我来。”手伸进他衣服里面,摸到一个软软的物件,掏了出来,原来是一个香袋,绣得十分精致好看。

  云儿替他打开来,里面是一撮头发,还有一只红宝石镶的耳环,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东西。云儿心中吃惊,也不知是哪个女子的,闻人默这样眷恋地带在身上。闻人默把香袋递给她,眼睛却闭上了,缓缓说:“阿罗,还给你。”

  云儿因为他声音太过低哑一时没听清楚,见他要给自己,不知他什么意思,忙接在手里。闻人默转过头呆呆看着穿破云层的朝阳,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好一会儿,喃喃地吃语:“谢谢。”他头一歪,倒在了云儿怀里。云儿摇了摇他,见他毫无反应,身体慢慢变冷,才知道他已经走了。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她看着远方的山水树林,不由得有些惘然。

  第七十六章平地一声惊雷

  闻人默带来的手下全被龙在天杀了,东方弃把他们埋在一处,又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把闻人默埋了,叹气说:“这里依山临水,绿草如茵,鸟语花香闻人兄你在此安息,想必会喜欢的。”

  云儿站在闻人默的坟前,一脸苦恼地说:“闻人默,你要死也把话说清楚啊,你到底要我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啊?”这个香囊不知是哪个女子送给闻人默的定情之物,闻人默这样珍而重之收在贴身的口袋里,临死前却给了她,又没说明白对方是谁,她拿着不是,不拿着也不是,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东方弃想了想说:“那你就先保管着,以后如果有人向你要,你给她就是了。”云儿搔了搔头说:“也只能这么办了。”心中暗想,她倒没看出来,闻人默除了卑鄙无耻之外,还是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痴情种子。

  东方弃看着眼前的一堆黄土,心中涌起诸多感慨,拔出葫芦塞,将酒慢慢洒在地上,叹息道:“闻人兄,你说你争这些名夺这些利做什么?人一死还不是什么都一样吗,占的地方不过是方寸之地、黄土一杯罢了,死后万事皆空,哪管得了这许多的生前身后名?不过,人生在世,有所坚持大概不算是一件坏事吧?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了,你我相识一场,喝完这杯,就请上路吧。”

  两人慢慢踱步离开。云儿心里不痛快,抢过酒葫芦,将最后一滴酒喝完,挑眉说:“闻人默这个人,一心要振兴闻人山庄,恢复潮音坞碧玉湖以前武林圣地的地位,生前估计没过过几天舒心快活的日子,天天不是钩心斗角,就是吹胡子瞪眼睛。说起来,他这个人若不是面相阴冷了些,长得不比楚惜风差呢。”

  东方弃听她这么说,有些意外,笑着说:“怎么在你心里,楚惜风长得好喽?那么我跟燕苏呢?”云儿扑哧一笑,仔细看了看他,右手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沉吟说:“这么一看,你除了脸上那道疤痕有点碍眼之外,长得也不差,只不过少了楚惜风身上的那种邪魅之气。至于燕苏……咳,他长得太过完美了,反而让提不起精神。你知道,有时候缺憾也是一种美啊,比如你脸上的疤痕虽说不美观,可是却可以让人一眼便记住你?”

  云儿叽里呱啦发了一大通似是而非的议论,犹在比较二人外貌气质的优劣时,忽然听得身后某人冷飕飕地说:“照你的意思,本宫是不是也应该在脸上划上一刀以便配合你的审美观?”云儿吓了一跳,见燕苏背靠一棵足有十数围粗的大树站在那儿,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沉着一张脸用力瞪她。云儿一时手足无措,“你怎么来了?”顿了顿,又干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是说……没有人比你长得更好看啦……呵呵……”心里暗自补充,他可真跟防贼似的防着东方弃。

  燕苏一脸嫌弃地看了眼云儿,又冷冷地瞟了眼一边的东方弃,不满地说:“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闻人默又不是大象,挖个坑需要挖那么久吗?”云儿忙说:“总不能挖个坑就走吧,还得把土填上,还得找块石头刻上名字,还得……”

  燕苏一下子打断她,“啰唆,还不快走!磨磨蹭蹭的,大家都在等你。”云儿快跑两步跟上他,犹不忘回头说:“东方,快点,太阳快下山了。”她指了指燕苏,把手放在脖子上,苦着脸无声地说了句“咔嚓”。东方弃被她怪模怪样的鬼脸逗得直笑,点头表示明白,挥手让她先走,不用管自己。

  燕苏突然转头,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干什么?”一张脸臭得很。云儿忙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快走吧,大家不是等急了吗?”他一个人跑出来,魏司空和冯陈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敲锣打鼓找他呢。果不其然,刚出了树林,冯陈急匆匆迎上前,在燕苏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话。燕苏脸色登时大变,“传令下去,白会留在这里,其他人等立即回宫,快牵本宫的马来。”本来就硝烟弥漫的南城门登时乱成一团,到处是人的走动声、马的嘶鸣声以及发号施令的咆哮声。

  云儿见燕苏忙着跟手下交代各项重要事宜,站在远处没有跟过去,低声说:“东方,看样子,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呢。”东方弃皱着眉头说:“叛乱已经平定了,淮安王燕平死了,晋南王燕齐也被关了起来,还有什么大事呢?”云儿心里一动,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了!”东方弃转头看她。云儿见周围没人,咽了咽口水说:“我前几天听孙毓华孙御医说,皇帝快不行了。你看,会不会是……”

  东方弃忙打断她,“别乱说,咱们静观其变就是。”云儿耸肩说:“哼,以为当了皇帝,就逃得过生老病死了吗?”东方弃叹了口气,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若真是如此,够燕苏这小子忙的了。”云儿默然不语,半晌,转开话题说:“你是不是受了伤?我请孙毓华给你瞧瞧。我上次送了他一个玉烟斗和半斤退罗来的烟丝,他很承我的情。你放心,这看病不要钱的。”东方弃摇头,“一点小伤,没事的。我就不随你一起进宫了。”

  云儿见他时不时皱眉,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怀疑他受了不轻的内伤,怕自己担心,硬是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自己只得装作不知道,不过等会儿可得让孙毓华好好替他把把脉,于是央求道:“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在宫里很怕。宫里老是闹刺客,乱得很。”东方弃心想,这个时候,燕苏哪有心思照顾她。自己陪在一侧也好,以防有人因为燕苏的关系对她不利。他思考了一下说:“那我扮作官里的侍卫吧,你别到处乱走。”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套侍卫的衣服换上,回来的时候见到神气活现的狮子腮和旋风交颈亲热,很是吃了一惊。

  云儿得意扬扬地说:“我让魏司空出马,那副将二话不说,乖乖把马还了回来,可是看着我却很不服气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怎么不乐意呢。我就说‘这马你替我养得不错啊,精神奕奕的,看来是训练有素嘛,有赏’,于是赏了他一块银子,把他气得脸都绿了。”东方弃心说,一个号令千军万马的将军被你贬低成养马的马馆,难怪人家生气。魏司空笑说:“马副将当兵以前当过山贼,占地为王,身上野性难改,不过打起仗来却是一等一的好手。”云儿点头说:“原来如此,我还说他怎么动不动就抢人家的马,原来是惯性使然啊。”

  魏司空对云儿说:“殿下赶着回宫,先走一步,叫我好生照应你。云姑娘,东方兄,你们没什么其他的事了吧?我们这就回去。”等到大队人马拉着粮草、物资、兵器等物慢腾腾地回宫,天己经黑了,各个宫殿灯火通明。魏司空送云儿到缺月宫门口,“云姑娘,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东方兄,后宫外人不得擅人,你随我一道走吧,咱俩好好喝一杯。”云儿忙说:“司空,东方他挨了龙在天一掌,受了伤,你带他到孙毓华那儿走一趟。孙毓华欠我的人情,不会不答应的。”魏司空有些吃惊,“东方兄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快跟我来。孙毓华脾气古怪了点儿,医术却是极好的。”

  云儿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进去。绿袖迎出来,埋怨道:“云姑娘,你怎么偷溜出宫也不说一声,害得我们担心死了,连皇后娘娘都派人出去找你呢。”云儿吓了一跳,“什么,皇后娘娘一她也知道了?你怎么能跟娘娘说呢,哎,真是的……”急得直搓手。绿袖没好气地说:“云姑娘,你不见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怎敢瞒着娘娘?殿下要是怪罪下来,我们脑袋可就得搬家了。”云儿聋拉着脑袋说:“我……我这就去娘娘那儿请罪去。”

  王皇后一身素服坐在灯下,像是专程在等她回来,脸色似乎很不好,阴沉沉的,眼睛从她进门起,就一直盯在她身上。桌边的灯火因为窗户开着的关系摇曳不定,衬得气氛有些阴森诡异。云儿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说:“云儿知道错了,请娘娘责罚?”王皇后冷冷通近她,一字一句地说:“你错在什么地方?”

  云儿不敢抬头,小心措辞说:“错在私自出宫……目无法纪……还有胆大妄为……”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罪不可赦,皇后娘娘不会拿她问斩吧?王皇后突然拔高声音说:“你错在根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语气尖锐得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凿在冰块上发出刺耳的嚓嚓声。云儿完全愣住了,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膜震得难受。

  王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情绪稍稍平静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再说话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不紧不慢、雍容平和,“你随我来。”云儿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只见她快步出了缺月宫,左弯右转,不知要带她去哪里,心里不由得有些恐慌。四周树木繁茂,一到晚上,黑黝黝一片,连蛙鸣虫叫声都没有,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惊然。就在云儿胡思乱想,不知王皇后盛怒之下要怎么处罚她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周围的侍卫、宫女、太监来回穿梭,人人脸上都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十分忙乱的样子。

  云儿抬头,看见宫门口大书“景泰殿”三字,方知道这是皇帝的寝宫。心想,皇后带她来这儿干吗?不是说那个皇帝病得快死了吗?景泰殿守卫森严,宫女太监来往穿梭,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见皇后娘娘来了,全都低头跪了下来。王皇后把手一挥,示意平身,问从里面小跑步迎出来的一个老太监,“胡公公,陛下怎么样了?”胡公公长得十分瘦小,大约六十来岁年纪,一双小眼睛看人的时候却精光闪闪,躬身答道:“陛下……陛下还是不肯服药……”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王皇后似乎并不关心周明帝有没有服药,站在殿下兀自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说:“胡公公,你伺候过大周朝先后两朝皇帝,是宫里的老公公了。”胡公公忙说:“奴才十三岁就进了宫,到今年整整五十三年了,能伺候主子们,是奴才的荣幸。”王皇后喃喃自语:“十三岁啊……五十三年,时间可真不短。胡公公,哀家这就要去看看陛下,你带路吧。”

  胡公公忙答应一声,在前面引路,说:“太子殿下刚才来过了,郭大人说有要事察报,又急匆匆走了。”云儿暗想,不知又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皇帝病得随时有可能翘辫子,他怎么能走开呢,万一有个什么……那可怎么办是好!王皇后却一点都不担心,答应了一声表示知道,顿了顿问:“哀家对朝廷里的事越来越不关心了,是哪个郭大人?”胡公公说:“郭敬之郭大人。”王皇后眉头皱了一下,“郭敬之?就是那个兵部侍郎,殿下以前特意派他去外地办事的那个?”胡公公点点头说:“郭大人现在是兵部尚书啦。”

  王皇后“哦”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云儿松了口气,刚想趁乱溜走,王皇后却指着她说:“你过来。”云儿只得跟在她身后一起进去。胡公公一直目不斜视,这时看了她一眼,想知道是谁如此得皇后娘娘的欢心,见到她的样貌时,却愣了一愣,一副活见鬼的神情,随即用话掩饰自已的吃惊,“娘娘。殿下刚刚睡着了。”王皇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不甚在意地说:“没事,我就在这儿坐坐。你吩咐下去,谁也不得打扰,就是殿下来了也不行。”

  胡公公答应一声,带上门要出去。王皇后叫住他,“还有,你去一趟御药房,让孙毓华把药送过来。”胡公公以为她要亲自劝陛下服药,连忙去了。

  云儿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偌大的景泰殿,烛火通明,床上躺着半死不活的皇帝,身边坐着一言不发的皇后,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好无聊地把玩手指。

  王皇后自顾自想自己的事,过了会儿却突然冒出一句,“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不好,高不高兴,快不快活?”不等云儿回答,她叹了口气说:“我是一点都不快活的,处心积虑这么些年,原来一切不过尔尔。这座冷冰冰、阴森森的皇宫,不知葬送了多少人的一生。活到现在这个份儿上,我早已经厌倦了,生也罢,死也罢,全都不关心了。”她看了眼龙床上的皇帝,陷人沉思,像是自言自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陛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理朝政,整日跟道士们混在一起的呢?是从安贵妃去世的那天便萌生了白日飞升,好上穷碧落下黄泉去找她这样的想法,是吗?”

  云儿听得心脏突突突乱跳,原来昏庸无道的周明帝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沉迷于开炉炼丹、求仙访道的吗?那个王皇后口中所说的安贵妃又是何许人也?

  王皇后顿了顿,又说:“所以你也不服药,一心求死,好跟她在地下双宿双飞、白头偕老,是不是?可是江山社稷呢,大周朝一百七十余年的基业呢,我们孤儿寡母呢,你统统不要了吗?

  王皇后顿了顿,又说:“所以你也不服药,一心求死,好跟她在地下双宿双飞、白头偕老,是不是?可是江山社稷呢,大周朝一百七十余年的基业呢,我们孤儿寡母呢,你统统不要了吗?你死后有何颜面去见燕家的列祖列宗?”说着一把扯过云儿,大声质问:“就算我们孤儿寡母对不起你,可是她呢,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睁开眼看看她吗?”

  云儿当场吓得瘫软在地上,差点晕死过去,哆嗦着唇连话都不会说。什么?自己是眼前这个快要死的人的女儿?

  皇后是不是疯了?胡说什么!云儿抬头愕然望着面容有些扭曲的王皇后,知道她不但没有疯,反而清醒得很。

  王皇后一把拽起云儿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你过来。”云儿倒在地上不肯动弹。王皇后冷冷说:“你父皇就要离开人世了,你不过去看看他?”云儿被她的话吓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地说:“你弄错了,我爹爹是御史大夫云平,不是他。”王皇后对着周明帝冷笑说:“你看,这就是你的报应,连你亲生女儿都不认你。”

  周明帝眼皮动了动,不过没睁开。王皇后说:“你都听到了,对不对?”她拉着周明帝干枯的手放在云儿脸上,轻声说:“感觉到了吗?这就是你女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的吗?”云儿惊慌不已,脸上没有生命力的皮肤的触觉令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边无际的恐惧将她淹没得差点不能呼吸。她甩开王皇后的手就要逃,然而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酸软,连站起来都有困难,想起在缺月宫绿袖给她斟的一杯绿茶,心中惊呼:完了!

  王皇后冷冷说:“你别费力气了,有时候有武功未必是一件好事。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事,就没打算让你活下来。

  你父皇就要走了,你们父女一起走也好有个伴,你也算尽孝道了。“说着亲手倒了一杯茶,将手里拇指大的药丸碾碎,一点点溶入茶里,要喂云儿喝下。云儿怔征看着她,忽然泪流满面,哑咽说:”如果皇帝是我的父亲。那么你是我什么人,我母亲呢,我母亲呢,到底是谁?“王皇后一时愣住了,过一会儿没好气地说:”放心,反正不是我。我还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来。至于你母亲是谁,你不知道也罢。不是我心狠,以后你就会明白我这样做的目的,说不定到时候你还会感激我呢。“

  云儿怒目瞪向她,悲愤地“哼”了一声,说:“那我是不是该跪下来谢皇后娘娘您赐死?可是今天,我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你把话说清楚,我亲生母亲……到底是谁?”是她口中说的那个安贵妃吗?不然为什么皇后这么恨自己,甚至不惜亲手杀她?

  王皇后手里的茶杯一荡,泼出的滚烫的茶水溅到她手上,她仿佛没知觉似的,冷着脸说:“其实,死得明不明白又有什么要紧?难得糊涂,做人是这样,做鬼更是这样了。你喝了它,一切烟消云散,重新开始。”

  云儿挣扎着撇过头,“我为什么要死?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不喝!”王皇后冷笑,“你没做过?事情的真相远比你想象的残酷,你要是知道了……”她突然打了个寒战,身上的力气像是突然被谁抽走了似的,一脸惶恐,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但是只有那么一刹那,王皇后很快便恢复正常,意兴阑珊地说:“算了,懵懂无知也有懵懂无知的好处。哎,你还是继续稀里糊涂吧,说起来,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她盯着云儿的脸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叹气说:“阿罗,我对你没有恶意,可是事情到了这份儿上,我实在是通不得已……”她说着忽然双手掩面哭了起来,喃喃道:“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云儿惊愕地看着王皇傲后低声啜泣,她这个将死之人没哭,她反倒哭得一塌糊,一脸懊恨,简直莫名其妙!冷笑道:“怎么,你知道错了,打算放我走了吗?”王皇后像是被她惊醒过来,哭声一顿,,用手帕擦干净眼泪,摸着她的脸轻声说:“世上有一种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哀家不是这样的。哀家宁可一错到底,也绝不后悔!今天这杯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由不得你做主!”云儿盯着她恨声说:“不!”死死咬紧牙关。

  王皇后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举起酒杯往她嘴里硬灌,眼神阴狠,冷冰冰地说:“你以为你不张嘴我就没办法了吗?”云儿背靠着周明帝的龙床坐着,四肢不能动弹,身体拼命往后仰,头躲来躲去,不肯碰那个杯子。她就算寒毒发作没几天好活了,也不愿这样被人活生生逼死!王皇后失去耐心,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手劲奇大。阴沉沉地说:“乖乖喝下去,也好少受一点苦。”

  石儿被迫喝下一小口,突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她,趴在地上,拼命吐了出来。王皇后上前按住她,云儿不顾一切往外爬,两人来回扭动,挣扎得很厉害。就在这时,听到一声艰难的咳嗽声。王皇后愣了一下,回头看时,见周明帝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看着自己的眼神有愤怒、痛恨,还有一丝祈求。

  王皇后放开云儿,走近周明帝,俯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见我要取你女儿的性命,你不乐意了是吗?反正这个女儿你从来没有见过,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你不是只要得道成仙,和安贵妃‘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就好了吗?难道还会管其他人的死活?”说着眼神突然转狠,“我今天就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是怎么死的?D以泄我数十年来的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