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倒不觉得有多疼,太子殿下没防备,被结结实实撞了个狠的,确认兰时没事后,捂着下巴缓了许久。
兰时剥了鸡蛋给太子殿下揉下巴,嘴上念道:“殿下走路怎么没声?站我身后吓我一跳,若是头上的发饰扎你脸上,檀郎都给你划成登徒子。”
太子殿下扬着下巴,被迫闭嘴,一句话也讲不了,眼睛一直追着兰时,控诉她下手重,俊美的面庞被兰时捏得有些扭曲,再锋利的眼神都被消解了。
“太子殿下有话要说?”
兰时揉好了,松开他的脸。
对着太子殿下这明显有话要说的神色,兰时想将这鸡蛋塞他嘴里去。
她可一点儿不想听太子殿下颠倒黑白说是她先站起来撞人的。
“还疼。”
太子殿下在兰时转身时扯住了她的袖子,对上兰时疑惑的眼神时,竟然还大大方方地委屈了一下。
“吃饭吧!要凉了!”
皇后娘娘中气十足,一句话打碎了太子殿下的算盘,耳明心亮的皇后娘娘甚至都听到了算盘珠子满地滚的脆声。
一时间心情大好,忍不住提议,“今日人齐,不若热热闹闹地吃一顿拔霞供吧。”
不过最终皇后娘娘也没吃上她心心念念的拔霞供。
因为没能如愿的太子殿下,是不会让任何人如愿的,哪怕是面对自己的母后。
太子殿下严肃认真地对着皇后娘娘讲了三刻钟的吃时令食物的益处,引经据典,言之凿凿仿佛他就是太医。
皇后娘娘支着下巴听,百无聊赖地听,她现在不光不想吃拔霞供,她甚至已经不想用晚膳了。
皇后娘娘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地,吃完坚决地命人将太子殿下送回东宫去。
自己备了食盒,拎着没吃完的菜径直去了紫宸殿,她定是要与陛下好好探讨探讨这太子怎就养成了如今这般不讨喜的模样。
下次一定要陛下来听一听,萧执玉是如何在饭桌前长篇大论,坏人胃口的。
兰时是被诓回来的,此时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在仁明殿住下。
天虽然黑了,但时辰尚早,兰时不想睡,提着盏绘了兰草的风灯在偏殿的小院子里走来走去,兰草图案随着她的走动,一簇簇出现在地上,又一簇簇消失,步步生花给她引路一般。
白日里苏姐姐那句不止,让她格外在意。
苏姐姐当时的表情,分明是有事。
朝政的事,她不懂,帮不上忙,但她还是想护住苏姐姐,能昭雪最好,若是不能,也得保下苏姐姐一条命来。
可这事实在是太难了,她不能牵扯储君,也不能牵扯自己府门。
今日那沈相夫人能进来与姑母说那一番话,不知是不是沈相授意的试探。
兰时从天刚擦黑一直走到月上中天,也没想出个两全法来。
若是苏姐姐没有女扮男装,或可一救,可她如今,只欺君一条,便足以治罪。
晚风吹来,拂过兰时鬓发,蝉鸣和着花香,提醒兰时,时辰不早了。
她拢了下风灯,一抬眼,偏殿东墙上,太子殿下见她望过来,对着她笑得惑人。
这张脸,饶是她已经看过数十年,还是会惊艳,情不自禁叹一句:“宋玉墙东流美盼。”
太子殿下看见她瞧过来,轻车熟路地翻墙下来,眨眼就到了兰时跟前,伸手就过来探她额头。
兰时不知他此举动是何意,慌忙往后退了一步,风灯随着她的动作摇晃,险些晃熄了烛火。
兰时为掩饰失态,问道:“太子殿下来此,是有事?”
太子殿下也不介意她这避嫌一样的举动,自然地接过的她手里的风灯。
对上兰时防备的模样,太子殿下语气放缓,“只是过来瞧瞧,晚风这么凉,怎么在院子里?”
他刚爬上来就被兰时发现了,兰时的满身石榴香气告诉太子,她已经在院里许久了,瞧兰时疑惑,随口猜她在院外的原因,“想家了?”
兰时摇摇头,“殿下,您最是守礼,这黑灯瞎火地,您爬仁明殿墙头,有悖君子之道吧,这天都黑了,殿下政事也忙,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太子殿下恍若未闻,还贴心地替她想法子,“或许今岁可让卫国公回京述职。”
如今边境在休战,卫国公暂离不是难事,太子殿下选择性地忽略了兰时说想要去北境的事,也装作没听明白她话里话外赶人的意思。
“既然殿下还不想睡,那我正好也有事想问问殿下,殿下坐。”
兰时如今不可能请太子殿下进屋坐坐,只好将人带到葡萄架下,打开了石桌上的蜜饯盒子。
同时拿过太子殿下手里的风灯搁在桌上当烛火。
兰时笑得客气,那笑容里的疏离刺得太子殿下心里不舒服。
太子殿下落座,兰时才坐,开门见山道:“我是想问问殿下,还记不记得苏尚书。”
也不待太子殿下询问,便通通交代给他,“我在我阿爹的书房翻到了阿爹求学时的手札,上头有苏尚书的批注,我瞧那字写得极有风骨。也曾听杜太傅读过苏尚书的诗,总觉得写出那样诗句的人,不会是大奸大恶之徒。”
“苏尚书,我曾见过他,瘦骨嶙峋,面如苦相,但一开口,极为豁达。”经兰时这么一提,太子殿下也回忆起,他与这位名满天下的尚书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我也见过他,听程伯说,当时北境有一批兵器出了问题,苏尚书是专程来改的。”
带着苏姐姐,一起住在宛城。
苏尚书什么都会做,那是个看着凶但很有趣的老伯,当时她院里的秋千,能自己飞起来的小蜻蜓,还有她和苏姐姐都能戴在手上防身的袖箭,都是苏尚书亲手做的。
太子殿下摩挲着兰时那像平放着的多宝阁一样的蜜饯盒子,脑子转得极快。
“所以,苏尚书不是独身去的,还带着自家小孙儿?是那苏岐鸣吗?”太子殿下声音都浸了冰碴儿,仿佛只要兰时说个是,他就弄死那苏岐鸣。
顺便好好追究一下这罪臣之后怎么伪造身份欺君罔上的。
兰时在太子殿下面前极稳得住,哪怕被太子殿下猜中要害,也并未惊慌失措。
但瞧他那架势,兰时可没法子等闲视之。
可现在完全想不到什么理由来搪塞一下。
兰时抬手,想按住太子殿下,结果衣袖滑下去,露出纤细的手腕。
还不待收回去,被太子殿下一把攥住,这语气比方才还危险,“我送你的镯子呢?”
太子殿下抿唇,神色也严肃起来。
兰时顺坡下,趁势转移话题,“陪姑母打香篆的时候,磕碎在桌角了,姑母嫌我不稳重,还斥责我来着。”
说完小心觑了觑太子殿下的神色。
太子殿下神色缓和下来,好像是相信了兰时这一番说辞,“我当什么大事,一个镯子而已,改日再给你寻个更好的。”
太子殿下盯着兰时的眼睛,别有深意道:“我再送你一副,你可一定要时时带着,不许摘下来。”
兰时痛快点头,若是太子殿下不再提起苏岐鸣这一茬,打十副她也戴着。
太子殿下竟真的不再追问苏岐鸣的事,转而问道:“母后从不对你严厉的,是最近有人同她说过什么吗?还是宫里有人烦母后了?”
兰时笑得乖巧,“说是见过沈相夫人,听沈相夫人说了几句。也不知那沈相夫人同姑母说了什么,也不能因为她家没女儿,她这眼睛就盯着别人家女儿吧。”
说到最后,兰时竟然还微微委屈。
最起码,太子殿下是觉得那沈相夫人委屈兰时了,如长舌妇搬弄是非一样来向皇后娘娘告状,害兰时被责了。
兰时幼时就这样,装乖告状,无往不利。
哪怕太子殿下知道她是在告状,也给她撑腰替她出头。
心思极为缜密的太子殿下,最后也没将话题绕回苏岐鸣身上去,兰时巴不得他不提,随着东拉西扯也没再问人任何关于苏尚书旧案的问题。
最后兰时捧着那蜜饯盒子好声好气地把太子殿下送出殿外,还拱手奉上了那盒子蜜饯。
“殿下日后晚间便不要来了。”顶着太子殿下的不善的目光,兰时依旧不卑不亢,“兰时还未出阁呢,总得顾及闺誉吧,哪怕此处是仁明殿,也还是得有分寸。”
兰时匆匆将那盒子塞进太子殿下怀里,“殿下快回吧,莫要耽搁了。”
太过自作动情的话都不必说,从前她以为她会是萧褚胤的妻子,会是他的太子妃,所以即便有时失了些分寸也不觉得逾矩。
可如今不同了。
兰时神情严肃,屈身行礼。
太子殿下伸手想扶,兰时已经起身进殿。
直至她消失在垂花门后,她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太子殿下的手僵在半空,良久后才收回,等到兰时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背过手往东宫走。
丝毫不见怒色,太子殿下正了正怀里的盒子,轻声道:“时日还长,阿宛,咱们慢慢来。”
兰时才踏进偏殿,胖信鸽直直朝她面门扑来。
亏得兰时底子好,一个闪身避过。
抬臂让那信鸽落下,这才没被胖鸽子的小尖嘴啄到脸上。
信鸽腿上,绑着火纹纸,兰时眼睛一亮,北境的信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晚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