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他们是谁?谁敢砸皇后娘娘的宴会?
兰时在太子殿下脸上看不出究竟,转头去寻常保,才发现太子殿下是孤身一人。
“在寻什么?”太子殿下将兰时的头摆正。
继而自然而然地带着兰时朝太液池另一侧走,“走吧,先回东宫。”
仁明殿此刻应当还未稳当下来那些个不尽不实的污言秽语,太子不想让兰时听见。
若她听见有人这样评论她的父兄,肯定会难过。
他与皇后,包括兰时远在北境的兄长们,这些年来一直都将兰时保护地极好。
太子殿下目光落在兰时身上,坦荡骄傲的姜兰时,就尽管觉着这世上的小娘子都温柔可人便够了。
“殿下,砚书姑姑说会给我做花炊鹌子和奶房玉蕊羹吃,而且我想去仁明殿看看出了什么状况。”
今天的赏花宴,请了几乎所有的命妇与高门嫡女。
若是出了问题,她得帮着姑母一同处理此事。
“那便去东宫吃,我将常保留下了,会帮母后处理,也会好生送他们回去。”
送回去?
兰时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太子殿下,“殿下,您知道今天的赏花宴是——”
用来给您相看太子妃的吧?
太子殿下点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凉虽说守礼,但并不严禁男女同席,太子殿下现下应当在那赏花宴上啊。
上一世他就在那赏花宴上,顺从地许了她太子妃之位。
今生——
兰时艰难地猜测,“是你砸了赏花宴?”
“不是。”太子殿下拂开了挡在兰时前头的花枝,有花瓣随着花枝晃动落到兰时发上。
太子殿下的视线,随着那花瓣一同落到兰时身上,亲眼看着兰时松了口气。
然后,太子殿下慢条斯理地纠正,“我并未动手。”
兰时呼出来的这口气卡在了半空中。
什么叫做未动手?
“殿下!那是一院子小娘子,您还想动手?而且您未动手这事。”
有什么可解释和骄傲的!
后半句兰时并未说出口,但太子殿下心领神会。
兰时这下也不急着回仁明殿了,太子殿下的烂摊子,她可没法收。
“您又吹毛求疵了吧!”兰时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子殿下。
好像要从太子殿下的眼睛里盯出个答案来。
她不相信今天这种分量的宴会,会有小娘子故意失仪。
她从前随着二公主参加过许多这样的宴会,席上的小娘子们从头发丝精致到鞋面上的缀珠,连笑容都恨不得拿尺子比着量好才肯扯开一个弧度。
所以肯定是太子殿下挑剔了。
太子殿下的挑剔,就好像是胎里带出来的。
兰时还记得,从前二公主来寻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嫌弃二公主行礼不规范,命宫人在一旁盯着二公主行了一个多时辰的礼。
而二公主当时不过是弯腰的幅度小了些。
这事导致二公主都嫁人多少年了,见着殿下还会下意识地板正挺直。
连同父的亲兄妹,太子殿下都那般严苛,更何况是满殿与他毫无关系的小娘子了。
所以她前世得知太子殿下另有心上人的时候,才连问都不敢问。
究竟谁能让吹毛求疵的太子殿下青眼呢?
兰时的目光澄澈,太子殿下却受不了被她这样注视。
他轻咳了一声,先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看路。”
太子殿下不愿说,兰时也很识趣地不再问,横竖如今只是相看,等正式甄选,还是会将这些小娘子再请进宫来。
“殿下,您是选妇,不是择臣,不必太过苛责。”
不是谁都如她一样,宁愿捧出兵权来嫁他的,也不是谁都能面对太子殿下的冷脸还勇往直前的。
“反正太子妃日后都是生活在宫里,规矩礼仪可在日后慢慢学,不打紧的。”
兰时神色如常,说得很诚恳。
太子殿下情绪,却随着兰时的话迅速冷却下来。
未出阁的小娘子,坦然地劝他选妇?坦然地谈论他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陡然发现,兰时,把自己排除在那个范围之外了。
她不想做他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隐隐地有些抵触这个答案。
便是天下儿郎摞起来与他站在一起,姜兰时也该知道怎么选择。
他本想问,你为何不在?
可这句话直到二人到了东宫院内,宫人们摆好饭,太子殿下也没问出口。
太子殿下在仁明殿动了气,直接出来寻兰时,也还未曾用膳,可他心里装着事,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看着兰时自自在在吃,半点拘束的感觉都没有,太子更烦躁。
梦里这事,还有应验一半这一说?
他又没法求证,索性也举筷子吃,兰时夹哪道,他便夹哪道,凭什么他现在心事满腹,某些人却可以吃得这么开心。
仁明殿这边,与初时的言笑晏晏大相径庭。
满座命妇,并跪在堂下的各家女儿,噤若寒蝉。
听太子身旁的内侍官常保,没半点情绪起伏地陈述来龙去脉。
在场诸位命妇,如今还能稳住心绪的,都是未被内侍官点到自家女儿姓名。
至于那些被点到姓名的,多年的体面气度,此时通通派不上用场了,偷偷窥探上座皇后娘娘的脸色。
心底也忍不住怪自己的女儿,非议谁不好非议姜兰时,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
其中也有冷静的,不住地盘算着以自家夫君和家族的势力能够扛下皇后娘娘几分怒火,能不能保自家女儿无虞,毕竟此事可大可小。
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端庄贤淑,可那都是做给天下看的,她很多事都不在意,也并不干涉计较,可这并不表示,捅到她面前的事也可以轻轻揭过。
常保回禀完毕,退到一边。
皇后适时拍了一把身侧的几案,刻意收敛了力道,力气不重,声音却大,在安静的宫殿内如重锤敲在殿内每一个人身上。
霎时,殿内乌泱泱跪了一地。
皇后娘娘刻意顿了一刻钟,才开口道:“既然太子有所决断,那本宫也不好驳了他,常保,便按太子说得去做。”
闻言,诸位命妇都不由得心下一沉,按太子说得做,那便是不预备大事化小了。
“本宫只一句,卫国公府如今人口凋零,是为了大凉,本宫以后不想再听到如今日这般的言论。”
说完一挥手,砚书与常保恭敬但冷漠地送在殿内的夫人们离开,才踏出门时,又听得皇后娘娘说道:“文夫人暂且留步。”
方才一直隐在人群中想在悄悄扶着女儿离开的文夫人,面色苍白,无力地抓住身后的案几上的小绣屏。
待大殿上退得只剩她母女二人在场,皇后娘娘不屑于为难他们,开门见山,“是本宫加了你文家在册,你家今日才有这个入宫的机会,并非是太子惦念外家。”
对这样拎不清还口无遮拦的人间,皇后是连多一眼都懒得看的,但今日若是不说明白,恐怕他们也并不会彻底死心,。
反倒带累太子。
“你文家说起来是太子外家,可这些年来,他登过几次文府的门?还不明白吗?莫要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了,本宫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太子绝不会选文家女儿入东宫。”
说完便命人将这母女二人拖了出去。
行至仁明殿门口时,正巧碰见自东宫用完饭回来的兰时。
兰时瞧着文家母女被人拖行,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由得蹙了蹙眉。
思虑片刻,还是朝着为首的平翎姑姑说道:“若无重大罪责,官家女眷,还是给些体面。”
此处距离宫门还有好一段路,若是真的这般拖行出去,那文家人在前朝再难抬起头来不说,这文家女儿怕是没法再议亲来。
“不用你假好心。”文馨宁此时最不愿见的人,便是姜兰时,也最不希望得到她的施舍。
兰时脸一板,“谁要同情你了,若不是你家与太子殿下沾亲带故,今日又是从仁明殿走出去的,便是你全家都横尸郊野,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以怨报德,不识好歹。
但还是示意平翎,不必苛责。
兰时抱着自己的绢布,朝殿内走去。
此刻北境军中,
盛暑天里的定州城,如正开锅的蒸笼,被抽掉了笼中所有的水汽,只剩干热。
热气一浪一浪地打过来,烤得替兰时送信的信鸽,半生不熟地缩在军帐门口,有人掀帘而过,带起一阵风时,它才如同活物一般,扑腾下翅膀。
被一双布满厚茧的大手给捞进了军帐里。
“你说说你,跟个鸟儿置什么气,它又不会说话。”
卫国公姜承铮中气十足,声音洪亮,震得他手心里的信鸽,扑扇着翅膀飞出去两步,乖乖落到沙盘前那人的脚边。
亲昵地蹭那人的鞋面。
卫国公取了一旁架子上的巾帕,随意在脸上一抹,那巾帕瞬间染黑,这卫国公也未见白净几分。
“阿宛的信,都是半月前的了。”
沙盘前那人一开口,便让人有冰雪消融之感,声如冠珠。
再仔细瞧过去,此人与兰时在面容上有六分相似,只是比兰时更加英气坚毅。
头发一丝不苟地扎进白玉冠里,雪色绸衣外松松垮垮地罩一件藏青色的外衫。
威猛挺拔,一身黑甲胄的姜元帅站在他身侧,衬得他更加苍白羸弱。
此人便是,兰时时常念着的姜家五郎,姜承谙。
五郎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小旗,他视线并未从沙盘上移开,一心二用地同他大哥讲:“兰时来信,想来北境,共御外辱。”
作者有话要说:请记住,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