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羞:…
她心烦意乱,不明到底该不该留在瑞王府。
霜花知道她姓甚名谁,这样逃走了戚云月裴止风定在心底狠狠记她一笔。
后头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再三斟酌,菡羞一拍掌心,决定先绕回那间厢房看看攀儿在不在。
蹑手蹑脚溜回去,菡羞几次给自己打气,终向前踏上一步。
未想,刀光刹舞,簌簌银光灼目。
菡羞心猛地沉下,刚想往后退逃,那厢房便被打开,被五花大绑堵住嘴的攀儿满脸的泪朝她看来。
房中踱步而出一个皇天贵胄的姑娘,鬓发高盘,一丝不苟。衣衫顺滑,精心熨烫,不见半点褶皱。
尤其是,她有一双威严无比的丹凤眼。
菡羞反应过面前人是谁,立马听见了膝盖自发软下来的声音,她咚地俯首,重重磕于板正的青石上:
“臣女参见公主。”
戚云月面无表情,俯视眼前的姑娘的眼神如在俯瞰杂碎。
有人紧紧关了院门,菡羞听着吱呀的关门声身子绷紧,见戚云月慢慢坐下,头皮发麻。
她来算账了。
菡羞重重地瞟一眼满眼涕泪的攀儿,认命般低下头。
她一点也不讨厌这个女主角。
可以说,这种跋扈骄傲拥有足够资本的姑娘,反而是菡羞羡慕的对象。
只是可惜,一旦作为炮灰与她相处,一切都天差地别。
她对于戚云月的喜爱,暂时也只能留存在穿书之前。
菡羞伸手,趴伏上碎石遍布的地下,细小的沙石硌地嫩白的掌心生疼。
她借刘海的遮挡,垂下眼睑。瞳孔几经震颤,终尘埃落尽般定住,只去看戚云月那双镶珠的宝鞋。
“臣女有罪,却不关系奴婢。公主罚臣女一人便是。”
四下皆静,她捎着春寒的嗓音掷入料梢的风中,落个脆响。满堂竟却无人回应。
菡羞正愣神,就听戚云月道:
“陆二?”
她连忙叩首:“是臣女。”
一旁霜花喝骂:“回话前要先回了公主!”
菡羞立即把脸埋到地上:“回公主殿下,是臣女。”
戚云月这才慢斯条理:“方才你瞧见了什么?”
她凝眸,下意识想起闻衍璋说的那些话来。踟蹰片刻依葫芦画瓢:
“臣女本是落了水才来换衣裳的。攀儿去帮臣女要热水驱寒,臣女忧心,于是出去找人。”
菡羞抬脸,一双妖媚的眼笃定不已,恍惚还有正气:
“臣女不知公主问的到底是什么。”
戚云月暗光闪烁的眸子登时敛去几分冰寒。她朝霜花使个眼色,霜花立即拔了攀儿口中的麻布。得救的攀儿大口大口喘气,还没来得及喘几回,叫霜花抽了响亮一记耳光:
“没规矩!主子在此,你如老牛一般哼气是恶心谁?!”
攀儿被打得云里雾里,眼里瞬间流下一串清泪。菡羞咬牙,霜花的眼神却又看过来,分明也在指桑骂槐。也告诉她,要罚谁,关系到谁,都是她昭阳公主说的算。
她向攀儿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忙仰脸看向戚云月:
“是臣女管教不周,公主只管罚。”
霜花便露出一个还算满意的模样。戚云月沉声:
“你的马车在何处。”
菡羞怔:“马车?”
霜花担忧地看眼自家公主,面上凝重:
“陆二小姐,暂借你马车一用。今儿个你帮了忙,公主日后自会给你赏赐。”
她微笑:“只肖你好好听话,你想飞黄腾达也好,金尊玉贵也罢,差不了你。”
天色还正好着。半晌,菡羞的视线悄然收回,低声:
“是。”
叮叮当当。马蹄敲在大街上,同许多车一样来来往往。攀儿坐在外头充当着车夫,使劲擦两把眼角,抖着手赶车。
里头,菡羞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偶尔胆大包天偷看一眼戚云月。一面看,一面心道,真没见过长这样的女生。
起码现代没有。
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武则天吗?不像,虽然也是个搞事业的女主。身高腿长,和娇软不沾半分关系。做事杀伐果断,通身帝王之气。
即使重生前过于跋扈骄横,可实打实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底气。
皇帝没了这个女儿,便是没了大半条命。
菡羞默默咂舌,要不然怎么大家都想投个好胎呢。
要是家里有钱,她早润去北欧了。可犯不着内卷。一不小心卷进书里。
古话说的好,时也命也。
仔细想想,这个剧情点里,戚云月和裴止风既然成事,也就说明,他们还有一段时间就会打破互相给对方套上的枷锁。
联手,剖开这个腐朽的朝堂。
届时皇帝勃然大怒,戚云月众矢之的,背上牡鸡司晨祸乱朝纲的骂名。
而裴止风,这一世却在外将自己修整成良臣。他们相辅相成,戚云月还有几年,说不定就能登基成为女帝。
那会是一个大一统盛世。
而闻衍璋…那会八成早死了。
菡羞莫名心里发胀。
死炮灰,思及那负值好感度和他听着情真意切的话,菡羞刹那间眼鼻酸麻。
她很快用手背碾去泪珠。低下头抠鞋面。
还有文斐然的踏春之约呢。
一大堆事没干,没工夫悲伤春秋。
“滋。”指甲盖磨蹭缎面。
霜花撇嘴。
过一会,“滋滋滋。”
霜花忍不住瞪菡羞一眼,看向主子。
端坐的戚云月瞥两眼缩成一块时不时游神的陆菡羞,见她发丝贴在脸上,两手同半大孩子似的缠在一块抱住自己,妖媚的脸上常见澄澈的蠢气。
戚云月的面上看不出深浅,却也觉有点意思。冲淡了前头与裴止风那贼人的恨。
这陆二姑娘总不经意对她露出垂涎艳羡的痴相,是个什么由头?
她垂两下食指,示意:
【稍安勿躁。】
遥看青顶小车驶向城郊。闻衍璋安安分分立在白衫男子身后,垂首浅笑:
“老师,公主已随陆家二女往城郊去。如老师所料,厢房密室里的塞北行军图不见了。”
站在高楼上的男子身姿清隽,却有一股阴邪。眉宇间遍布权布天下的算计。此刻,更多的却是春情后的餮足。
他是如今的掌印大监,裴止风。
不敷粉抹脂,唇却不染而红,貌若好女,可惜举手投足皆是暗含的鸩毒。裴止风浅叹:
“果真就是为了这东西来的。”
也是重活一回的人,有时还是这般莽撞。
俊秀阴柔到极致的男子端一碗茶轻呷:
“那陆家二女既为公主所用,衍璋,你说她留好,还是不留好?我记着,她可是很常与你往来。我赏你那根南红簪子也送她了不是?”
闻衍璋淡然,不动声色瞧过裴止风手背上猫抓似的血痕,上前上手伺候茶水:
“一颗小棋而已,全听老师意愿。如今陆励巡京权被削,并入楼毅之手。也无甚价值。”
提到楼毅,裴止风微冷了眼,随后便笑意轻袅:
“实则,我只比你大两岁。这声老师我担不起。何况你我未有师徒之礼。衍璋,你如今还是瑞王的幕僚,我的暗桩。”
青衫少年动作不曾停顿,恭顺不减:
“提拔之恩,称一声老师最当得。去年雪地十棍,恰好也给了警醒,叫我方知宫中当差不易。”
小车身影不见。裴止风收了眼,一哂:
“衍璋此话,我记下了。”他把弄着手里的青瓷,似是突然想到这事,面上漫不经心化作两分讶然:
“说来巧。听闻那礼部侍郎文斐然与你祖上有缘?”
闻衍璋颔首:“曾是一个祖宗。不知老师从何而知?”
裴止风神色微妙:
“那倒要谢上一谢陆二小姐。若无她周转你兄弟之间,我也难知真相。罢了,引法王来,你先退下。”
闻衍璋面不改色:“是。”
待得回到秘地,问雨来报:
“公子,陆二姑娘并未见过谁。”
淡着脸的闻衍璋缓缓皱眉,捏紧手持:
“再探。”
“盯紧她与公主。若有皇子手下埋伏只管护住公主无恙。陆菡羞死活无碍,若能给公主当垫背,也算她有用。”
问雨应声,正要走,闻衍璋又漠然:
“再盯着闻斐然。瞧瞧这踏春之约有什么花样。”
闻斐然行至府外,小厮便凑上来:
“公子,何四小姐找您。”
他算不得好的心情一下更差几分,坐上车,闻斐然方才问:
“她要做什么。”
小厮低头:“属下猜,怕是…商议婚期。”
说罢,周身气势都弱了。
他禁不住叹口气:“说来一个庶女…”
闻斐然挥手让他住嘴。冷漠道:
“娶便娶了。早早做了交易,自然要兑现。”
“可您不喜欢她啊,您不是有几分着意那陆二姑娘吗?虽则那姑娘也不是什么好玩意,那嘴脸。”小厮叹气。
自家公子这眼神也不知怎生回事。温婉大方的不喜欢,偏喜欢狐狸精。
闻斐然漫不经心撑脸,靠坐于窗边,想到今日突然变了性子的女子,面上只轻轻牵动:
“都是争名逐利的蠢货而已。何四早早找上我定下盟约,不过也是为了前程。闻衍璋那厮…哼。”
他不禁含三分不屑:
“何四违背父令,一开始就瞧不上他。倒是这陆二脑里缺了一根筋。”
竟还几次照看那破落户,若非派去的眼线撞见了回来禀报,闻斐然是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这样拜高踩低的女子会肯和闻衍璋来往。
也正因此,闻斐然对她才多两丝高看。
后来她于一树银杏下蓄意撞入自己怀中,他也不曾推开。倒是难得温柔扶住了人。
说来,闻斐然瞥眼老神在在的手下,蓦地勾唇:
“一样是女人,陆二好歹有美貌。何四平平无奇,却空想做皇后。”
“嗤,同她老子一般,心思浅显自以聪明而已。”
今夕何夕,前朝覆灭太久。只能等着戚氏自行瓦解了,他才好轻飘飘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谁让大雍瓦解,自然要靠他的“好堂弟”努力再三。
小厮笑着称是:“公子是想将两女都纳入怀中?”
闻斐然剑眉微挑:“妻妾自古以来都是常事,只惜何四身为庶女,压陆二一个嫡女,倒是不合情理。”
手底下人立即会意:
“陆二本就声名狼藉,去年便及笄,至今无有好人家来相看。再大一岁便是老姑娘,嫁不出去的。公子新科榜眼,炙手可热。若肯提亲,是他们宣威将军府天大的脸面。”
闻斐然不置可否,侧颜却不显厌烦。小厮见状连忙再接再厉:
“咱们可是正经文人才子,他们是武夫,本就低我等一头。
公子坐壁上观的妙,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车马摇晃,朱雀街便在前方。闻斐然端正好姿容,寻出今早命绣娘赶制的兰花帕子:
“走吧,去寻何四。”
寻完,才好安心赶赴踏春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