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菡羞把几个指甲盖大的小香包攥进手心,又大力吸了吸,眉目慢慢同开花的骨朵似的舒展。
闻着确实舒服,萎靡的精神也舒缓。
她想了想,叫攀儿先收着。本琢磨要不要学电视剧里找郎中辨认辨认里头药材,攀儿却随口道:
“小姐,这就是些花草啊香油拌在一块儿而已。奴婢小时候邻家婆婆常做,味道都不同,比不得街上铺子里的好。”
“是吗?”比不得才好。
陆菡羞把那只粗略绣一面圆头小老虎纹的香包翻来覆去又看一遍,到底没去找郎中查验,回府便挂上床头。
毕竟不是闻衍璋那个小炮灰给的,老人家神志不清,算是心意。
她要是真怀疑,未免有些计较了。
躺在软乎乎的榻上,陆菡羞半张脸陷进黑发里,嗅着若有若无的香气,眼皮子止不住打架。
□□地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复盘一遍,困潮再也抵不住了,一下就将她淹没。
昏睡前,陆菡羞小小嘤咛一声。
不管怎么,关系总算拉近了。他既然肯提一嘴平安符香包什么的,必然也存着还恩的心思,当然,不提这心思是好还是坏。
否则理她一个平平无奇还名声不好的娇纵姑娘做什么?
唔。陆菡羞迷迷糊糊露出一个娇憨甜笑,眼都弯成月牙。
突然有了成就感是怎么回事.jpg
架空古代的新年比腊八还热闹。疯笑完了,她也适应了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东西。
和闻衍璋的会面不特别频繁,但维持上了一定规律。他们俩还挺…相敬如宾?总之闻衍璋很忍耐她,但也很安静。她不问,他就不答。像个木头人。
好感度一点没变。
年后,陆菡羞偷摸用压岁钱买了匹小马。本是存着偷偷骑马去找闻衍璋的心思。却没料到见到货发现是头黑驴。
陆菡羞登时生气了,指着那驴脸:
“怎么这样?这是欺诈!”
牵驴来的伙计抵死不认:“这就是马啊,小姐。”
陆菡羞气笑了:“古有指鹿为马,是典故。今有指驴为马,是笑话!你们收了我的钱却货不对板,好生黑心!当心我去衙门击鼓!”
那伙计嘿一声叉腰:
“姑娘,咱最好当个体面人。我们后头也是有人的,这样吧。只收你那定金,余下的不要了。”
说罢,他一放绳飞速溜远了。
陆菡羞愣住,却在自己后头不能声张,拔腿要追,那驴忽然朝她踢嗒踢嗒跑来挡住去路,长长的脸打个响鼻。
她伸脚,往左拐,那驴也往左。
往右,驴也往右。
“…”陆菡羞干脆往后退,驴靠墙站定了。
她默默把驴牵了进去。
接应的攀儿本兴冲冲的,见状吓一跳:
“小姐,马呢?怎么是个大黑驴!”
陆菡羞纤白的手指赶忙竖起,嘘声。
攀儿一头雾水,却还是照做。左思右想,陆菡羞将驴牵到了马厩后头。家中两匹马斜眼睨她,她莫名尴尬。
陆菡羞问攀儿:
“这驴是不是很明显?”
攀儿点头:“自然,叫大小姐看见了定会问来去。小姐为何买驴?”
若是买马倒有说头,驴…大户人家是用不上的。
陆菡羞抿唇:“…还不是这时代的黑心商家给的。”
“算了。”陆菡羞灵机一动,“攀儿,今日我出去一趟,你留在风荷居帮我望风。”
不等她应声,陆菡羞折回去背了个小包裹,便有模有样地坐上驴背,朝着走了许多遍的路去。
陆菡枂一直在加紧绣成婚要的腰带与盖头,若是不意外,春闱放完榜大约就要大婚。
届时她也十六周岁,正是这时代嫁人最好的年纪。女儿情愁越发多,不大有空管妹妹。
而陆夫人时常要打点田庄铺子,实则也忙。陆励寻常有个兼带操练军营的活,每每归家都要天黑。
陆菡羞坐在驴背上突然有感而发,两手凑到嘴边呵口气。
来了多久?秋猎那会是十一月,恰恰好四个多月了。
时间好像一晃就过去了,原身的姐姐都已待嫁。
那原身陆菡羞…恐怕也快了。
她拽着缰绳,又想到这本书的主线剧情。
裴止风会故意披露自己的身份,十五岁的昭阳公主戚云月震怒。
两人决裂。皇家一直在筛选驸马,最大可能是楼毅。不过陆菡羞知道,他根本没有机会。
因为戚云月和裴止风有一腿。
她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女子,反而相当离经叛道。而裴止风对戚云月一直爱恨交加,顺带馋她的身子。
两人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了。
朝野上会渐渐传出公主私行不洁的风声,二皇子借势打压。男女主开始斗法。
而这时的闻衍璋呢?要是知道喜欢的人那样,他会是什么反应?
陆菡羞摸了摸驴头,突然很好奇——只有寥寥几百字存在的闻衍璋那时又在做什么?
男装姑娘身影摇曳,渐暖的天气里,她缓缓眯了眼,享受遍洒的天光。
那头,闻衍璋坐在院中,持着匕首,将手底下的断臂慢斯条理剥下皮。皮肤上的刺青被顺之分离,红色的筋肉扎眼地躺在石板下。那粗大的手指这时已不再能抽动。
老太监杵着拐杖咕哝:
“斑奴,这个埋到督公院里吧?届时若查他们何家只能忍气吞声。”
闻衍璋不置可否:
“我自有法子。亚父且去瞧瞧陆菡羞可曾来。”
他抓起一把雪便裹住手臂,随后埋到院里早挖好坑的枯树底下,隐传出细小的撕咬声。
丁点的血丝沾染了白,闻衍璋又加一层雪,这便没有了异样。
做完这一切拿胰子洗了,味散了大半,露出在外的双手较之前几日又长了不少,茧子受不住生长的速度,裂了,俱被闻衍璋撕下。紫黑色的疤痕也减了半。
这么双通体玉白的手,全不像是个粗使奴才该有的。
他目光停在自己两双手上一会,不知在想什么,又重新洗了一把才提及:
“亚父,何家要我和那庶女订下婚事。”
正在门口望的老太监一听立即黑了脸,拐杖重重一砸地面:
“今早去的这一趟就为了这个?他何秉忠好大的胆子!一个庶女也妄想配天子!”
他哆嗦着胡子,禁不住又狠狠一砸:
“他找死!斑奴,你决计不能答应!”
闻衍璋擦了手,瞧眼养父怒气冲天的脸,淡定:
“还不曾首肯。”
老太监恨声:“下回不接见他们了!叫他们惶恐去!斑奴,他们可还曾欺负你?”
“不曾。”
实则那些钻胯,跪碎石远比娶一个庶女要屈辱地多。闻衍璋懒得说罢了。
三日后他就会调离皇庄,去瑞王府当差。
瑞王效忠皇帝,到时又想得一个镇国好处,又想继续安稳日子的何秉忠兴许要惶恐不已。
闻衍璋并不急于进宫,虽有昭阳公主在,宫里到底不安生。若能盘旋在几个王爷之间远比在诡谲的宫中更有用。
而瑞王与陆励私交不差,时常一起去军中操练将士。
陆菡羞依然可以当他的棋子。
老太监还在愤懑不平:“一个庶女也配?依我看公主都配不上你!他何家还真妄想做岳丈!斑奴,他们通通欺负你!通通欺负你无父无母啊!”
闻衍璋不语,随他发泄,倒是门外突然一动,传来一熟悉女声,好奇地问:
“爷爷,谁欺负小璋子了?”
闻衍璋倏地抬眼,刀般刺向那门板,手中的匕首悄然落下,寒芒一闪蓄势待发。
陆菡羞皱着眉拍门:
“是不是皇庄里的欺负他了?爷爷,是我,菡羞。”
老太监愣神过后看了闻衍璋一眼,忙上去开门,嘴中应和:
“是陆姑娘啊!几日没来了!”
闻衍璋阴鸷的脸在门开的一刹那瞬时恢复如初。陆菡羞进门,见两人都站在门后,心头一沉,面上却依然懵懂:
“我今日骑驴来的,刚到地就听见有人欺负了小璋子。这几日发生什么了?”
老太监咳一声,闻衍璋便道:
“猪草不曾煮透,巡视的瞧见打骂了几下。无妨的。”
他身量又拔高了,有了点肉的脸看向陆菡羞,眸子不见光:
“陆姑娘不必担心我。”
老太监点头,同陆菡羞寒暄几句便颤颤巍巍回厢房。
陆菡羞又对闻衍璋笑一笑,把包裹递过去:
“解开看看,都是我特地买给你的。”
她这回没有关门,还站在门边上。少年不动声色打量她完毕,接过包裹道谢:
“多谢姑娘,天寒,我来关门?”
陆菡羞本能一咽喉头,状似随意地拒绝:
“不,我今日还有事,得先走一步。哦对了,”
她把驴牵进来,道:
“我家中无处安放,特意骑到你这来,你猪养得好,驴应当也不差。”
陆菡羞顶着闻衍璋越发寒凉的脸,昂头拍拍驴: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霸王,你可得仔细帮我照看好了。”
她说罢便转头,发软的腿强撑着刚走两步,身后一直安静凝视她的闻衍璋蓦地唤住她,低沉了些许的嗓音同锤头似的敲打陆菡羞紧绷的神经。
他的笑意越发清润:
“陆姑娘,光凭一双脚走不远。”
陆菡羞背脊一凉,汗毛倒竖,本能睁圆眼,僵着声虚张声势:
“我存心锻炼,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忽然一跺脚,踩飞一片雪便大力往前埋头走。刚几步,脚底下一滑重重摔飞了人。身后雪地嘎吱作响,陆菡羞强装镇定爬起,浑身血管刹那都要冻住。那人堪堪停在她身后,启唇:
“我忘了提点,这片结了冰。马驴踩无妨,人是要摔的。”
陆菡羞咬牙,她不想死,挣扎着往前一步,右脚踝却剧痛。
“嘶——!”
她警惕地看向长身玉立的秀美少年,心跳越发迅猛。
如果闻衍璋和那些标准反派一样要杀她…她可能真的逃不掉。
发出声音是意外,即使她后续补救了,他却依然不相信她。
陆菡羞这会真的害怕了。
她盯着闻衍璋深碧色的眼,浑身血肉僵成一团。心中迫切祈盼,如坐针毡。
…她不想死!
被她视若洪水猛兽的闻衍璋却顿了顿,不携半分杀意。反而弯下腰半蹲到她跟前,凤眼里飘三分柔风。一刹那,眉宇间竟真有几分芝兰玉树的风雅。
“姑娘若不嫌弃,我揉一揉便不痛了。”
他眉眼清浅,朝她伸出手,掌心白里透红,和以前大不相同。
陆菡羞怔住,猛地咬唇,红唇泛白。
他居然不准备杀了她?
还是…有别的意思。
可她已经无路可逃。陆菡羞抓紧身后的雪挑一双狐狸眼,小心试探道:
“你不去拿油就来按?”
闻衍璋稳如泰山:“我从前被打时常自己按,无需用油。”
陆菡羞一默,又睨他两眼,心一横抬腿伸过去。
少年没有半分嫌弃地捧在手心里,从善如流脱下她毛靴,略拉下白袜,踝关节已红彤彤肿起。他看一眼,又把袜子拉上去,便双手握住,一上一下地捏,片刻后低声:
“忍耐些。”
陆菡羞拧眉,骤然一阵剧痛,骨节分明大手里的那只脚又被揉了几下。
好像差不多好了。
她这才安下心,有空发现自己的脚掌还没有闻衍璋的手大。
他的手不热,没有之前感觉到的粗粝,反而细腻地多。
一只手环起,整只脚踝就被圈满。似一把锁,动也动不得。
闻衍璋全程低着眼,半点冒犯也不曾有。翘长的睫毛在眼窝下投一片迤逦倒影,时而拂动,浓密地恰似两片鸟羽。
他好像好看了不少。
短靴被穿上,陆菡羞抿唇,一把缩回腿。
她原先人生的十九年连男生的手都没拉过呢。
明知道这个少年诡谲叵测,心思深沉,陆菡羞还是不合时宜地小小脸红。
这抗拒不了的生理本能。
闻衍璋扶她起身,道:
“我去驾车,姑娘先等等。”
陆菡羞咽咽唾沫,云里雾里靠在树边,懵里懵懂被他扶上车到家。
走前,闻衍璋难得对她单独微笑,眼尾的红痣衬地一张脸格外昳丽漂亮,好似一朵染了血的素莲。说不出的夺目和…异样。她一瞬晃神,他嗓音有丝难察的磁性:
“再抹些红花油,近日最好不要乱走。”
陆菡羞突然不自在地低头,“嗯。我…过几日再来找你。”
他一身粗布麻衣,却也掩不住已经开始蓬发的身姿。颔首,温和淡然:
“我等你,菡羞。”
陆菡羞正开门,闻言窒住,瞳孔猛地一缩,忽然转脸,惊讶非常——他叫她什么?
马车却走远了。
陆菡羞望着影子怅然若失,这炮灰…真怪啊。
他到底是怀疑,还是不怀疑呢?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乐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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