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都是热闹的时候,陆菡羞踩着攀儿的背上墙,刚迈开腿,便听得一声冷嗤:
“可算逮到你了!来人,押二小姐入祠堂,上家法!”
攀儿一愣:“小姐!”
陆菡羞惊愕过后捂着脸:“爹——!”
半夜,攀儿红着眼上完药,陆菡羞便皱着脸抬起红肿的手轻吹起来。
“嘶,痛得很!咱们如何走漏风声的!”
攀儿瞧眼钉了木条的门窗,欲哭无泪:
“奴婢走前分明没透露过,当时就和窈儿说了两句…”
陆菡羞一顿,呲牙咧嘴:
“大姐的丫鬟你也敢回?那肯定是窈儿故意来打探呢!你又是个瞒不住心事的大嘴巴!”
“我,我…小姐啊!”
“罢了罢了!”陆菡羞躺在床上生闷气,“是我不该嘴贱告诉你,我自个偷偷去才好。”
要说这打算,陆菡羞一开始就没想过让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会带上攀儿实属意外。
那时闻衍璋营养不良晕过去,她隔天去看,翻遍了茅草堆成的厨房也不见一块肉,最好的东西唯有大米和烂白菜。
这东西哪里能继续吃。闻衍璋这样的,十五岁前再不补足必要的肉蛋奶,基本上没什么可能再发育。
她本想着好歹养猪,又是有旧部的前朝太子,至少得私藏点吧。没料到这人设这么实在,真就什么都无。
没法,陆菡羞转头喊跑腿的去樊楼里买了些熟菜。
然,一两回倒罢了,日子久了她那点钱撑不下去。她娘虽有个豪绅爹,银钱从不愁,奈何接连拿弄丢了首饰当借口,她娘已经不信了。
思来想去,陆菡羞寻思还不如买活的让老太监杀。可那老太监实在太老,陆菡羞目测,认定他绝对有点帕金森,压根无法宰杀活物。平白溅她一身鸡血。
待到回府,攀儿突然凑来一脸严肃:
“小姐,你去外头逛菜场了?”
陆菡羞吓住了,刚想骂她胡说八道,攀儿便用手比了个砍肉的大菜刀:
“攀儿家没败前是屠户,一条街上都是杀鸡鸭鹅猪的。”
她一脸笃定:
“小姐,你肯定去了。怎地不带上攀儿一起?”
陆菡羞看着严肃的圆脸小婢女,足足沉默了十分钟。
隔天,一辆马车晃晃悠悠载着二人驶向皇庄。攀儿手起刀落,满眼绿光宰了两只鸡,刮了三块猪毛。
陆菡羞磕着瓜子叹为观止。
“…”这痛楚的回忆。
她叹气:“还好只说我们在外头玩耍,大姐不曾做绝。一关五天那小子可不得饿死?”
攀儿抱着她的腿也叹,虽说小姐遭猪撞去了半个魂,更傻了,可有时也良善许多。
“小姐,攀儿前些日子才杀了一只大鹅藏在雪窟窿里呢。你忘了?再不济也有大白萝卜么,饿不死的。说来也怪,皇庄的奴才怎会吃住地这般差?好像他们是被排挤出来的一般,连个正经下房都没得住。”
这背后的事陆菡羞倒不好奇。
身世悲惨的反派标准童年不就该是这样么?
横竖逃不过忍辱负重一词。
一时半会找不到解决办法,陆菡羞只好暂时先低调些,苟且做人。
挂历撕啊撕,再一撕便跳出来腊八。
满京城都飘着粥香,各大寺庙前排起了布施的长队。
距离陆菡羞被关禁闭已是七天后,她死赖着求了半晌,终于被放行,顶着一头绒花,贼眉鼠眼地瞟。
本还想着怎么溜呢,可灯火连天,小铺子挤满朱雀街,俱是她没见过的东西,一时间迷了心神。
陆菡枂瞧地意外,举着手里糖人笑着敲她一把:
“做什么!往常你可不爱看这些玩意,怎么今日起兴了?”
陆菡羞回神,强作镇定:
“莫管,我看那龙鱼灯漂亮,格外别致而已。”
陆菡枂还是怀疑,陆菡羞绷脸,赶忙抓住她胳膊涌进人潮:
“快看!放天灯了!诶,那公子怎么有几分眼熟?姐姐,这是不是你那未婚夫李霁啊!”
陆菡枂大前天正式得了聘书。陆励是个武官,大雍近年却以文官为重。武夫在太平年间惯是叫人看不起的,更何况又只是个四品。
陆励一直恨那些个尖酸文人的嘴刀,每每想到便吃不下肉。到头来还是攀了翰林学士李赋的亲,定下他长子,正应试春闱的李霁。
此子五岁作诗,当世大儒顾平襄都亲口赞过,虽不是顶尖神童,未来也逃不脱一个才高八斗。
何况这小子生的很是板正,琴艺极妙。其父官职不高不低,正适合许多想高嫁一层的人家,是以抢手非常。
陆菡枂是很高兴的。说来说去,那李霁也瞩意陆菡枂的秀美,倒是互相都看对眼的好姻缘。
而陆菡羞会注意他,则是因为李霁未来是辅佐天下安定的能臣之一,后来拜入内阁,御笔亲赐太师府门匾。
虽然陆菡枂这个人物没有被提及,可如果能和李霁在一起,届时得了诰命,她定要笑开花。
提到他陆菡枂便娇羞,顺着妹妹的手指头一瞧,还真是。蓝袍公子站在樊楼上笑吟吟地盯她瞧。
陆菡枂脸红,惊呼一声便去打陆菡羞,嗔痴娇憨,做足小女儿情态。
陆菡羞禁不住大笑起来,躲开姐姐的拳头,莫名起了坏心眼,一只手弯成半个圆搭在嘴边,冲着那楼上人便笑喊道:
“姐夫——我阿姐念你呢!”
李霁一愣,随后展开折扇别过脸偷笑。
四下的都看过来,也起哄。
陆菡羞忙抓着裙子溜了,徒留陆菡枂红着脸不知所措。只好干蹬脚。
底下热闹喧天,惹来楼上众宾客挪步。不知谁啧声:
“都说这陆家二女狐媚小气,如今一看也没有传的那么难听。倒是有几分天真俏皮。李兄,你这小姨子不错。”
不知又是谁接话,漫不经心:
“矫揉造作,惺惺作态。这般姿容的京城能找出上万个。”
李霁打哈哈:
“好了。王兄,文兄,议论女子岂是君子作为。快叫上林兄,咱们这考学谈到何处了?”
里头品茶阅书的俊美青年闻言浅笑一声,桃花眼春水四漫:
“谈到上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大儒顾平襄如何起股。”
他一身碧衫,朝他们举起手中青柚茶盏,大袖顺之而下,一截小臂同人一般文秀清隽:
“京城冬雪寒人心,不如一隅吃茶去,且在文章里品壮志豪情。”
众人都笑,和乐地紧。集市快散,陆菡羞买了好些小玩意,寻思着哪个闻衍璋会喜欢,正往回走,眼前一怔。
冻成团的血珠子啪嗒打上衣襟,她抖着唇抬眼,忽地瞳孔缩成针尖,重重捂住嘴。
天上掉下具血淋淋的无脸尸,右手死死握一截断布,毫无预兆仰倒在欢快的众人前。
四下突然一齐惊叫,陆菡羞手中的长命锁啪地砸上青石地,碎了锁眼。
“宣武门杀人啦——!”
她呆愣了一刻,才后知后觉发了疯似的奔逃。
心脏乱蹦——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见过死人,从来没有见过被扒了脸皮的死人!!!
被削成平面的血肉下还有白骨!那肉还会动!
陆菡羞知道那是什么,是神经。
这个人是刚杀的,新鲜到极致的尸体!
她禁不住眼角通红,一面干呕,一面涕泪横流。
她是只无头苍蝇,不顾一切的乱窜,直往人群里冲。可受惊的不止她一人,大街上开始踩踏,到处是哭喊。
鞋袜俱坏,陆菡羞从来没有哪一刻有现在无助。好在人挤人了会,那股恶心恐惧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慌张。
陆菡枂怎么办?
爹娘怎么办?
闻衍璋呢?他又在哪里?
巷子里,少年望着挤在人群中彷徨无措的少女,扔了手中的人脸。
手上还黏腻,闻衍璋将铁柄刀仔细擦拭好,沉默。
既然陆励与另一个中立派结亲,他可以暂时放过 。
他睨眼脚边那张松垮中犹带恐惧的男人脸,默默思索,下一个杀的何家人该是哪个。
前朝太子遗孤亲手送他去了西天,他该感恩戴德。
他是活观音,一刀捅心,一刀割脸,让他的尸身发挥了最后价值。
若真有轮回,这何泓沥是要叩首供长明灯的。
而她,他睫羽微动。
七日不现身,这尸首是惩戒。
谁都不能戏耍他。
任此地嘈杂,闻衍璋贴着小路,鬼一般消踪匿迹。
匆匆赶来的金吾卫慌忙维持秩序,陆菡羞撑不住了,软了腿被扶下去。
夜里,她发了高烧,又躺一日,陆菡羞才撒谎去法喜寺供灯求净心,出去了。
半路换了车,她苍白着一张脸,想想还是涂了口脂,蜷缩着腿坐在里头。
攀儿看得心疼:
”姑娘,何必急于一时呢?你才退热。”
陆菡羞有气无力:
“人不能言而无信。”
尤其是闻衍璋这种人,成事者多有些病,讲究分寸守时。
她说好了两三日,却一直拖,可不是食言么。虽然是单方面的,可也是食言。
好感度本就一分没涨,陆菡羞心里门清。
才刷的脸一下可有可无。
她长叹:
“我可真是背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