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菡羞小心侧眼,余光里的闻衍璋也已跪下。端端正正,连后脑勺都不见。
她小小皱眉。
不等她困惑,头顶上适时传来清溪似的男声,那只黑靴越发靠前,于陆菡羞手前一丈处站定:
“纪统领,劳你将那贼人压来。偷盗的既是公主的太阿宫,倒也没有越过主人审问的道理。”
这嗓音分明不像是寻常太监那般尖细,反而字字如珠玑动听悦耳,却不知为何阴涔涔的。每个字音都好似在口中盘旋许久才跃出,不紧不慢打旋。无形之中一股子拿捏味,叫人汗毛自行往上竖。
笑里藏刀的血观音,裴止风。
陆菡羞无意识抓紧手中白雪。
这才是正式见面,和穿过来第一次见到的感觉大不相同。
身旁纪统领连忙回应:
“十六公公说的是,微臣愚钝。快快将人押来!”
铁链叮当,那贼人似乎被扔下。不怒自威的女声再度响起:
“说,你是谁派来的!”
鞭声打上皮肉,那人连连哀嚎,听得陆菡羞瞪大眼睛——果然是爱用鞭子打人的昭阳公主。
这挥舞起来的力道虎虎生风,光是听声就知道有多疼。
陆菡羞本能地趋利避害,尽力把自己缩成个球。耳边杀手叫过后咬着牙闷哼,一字一句说出杀手必备经典语录:
“我,啊啊!绝不会告诉你!”
“啪!”
又是重重一鞭。陆菡羞咬住了嘴巴。
“不说?本宫便打到你说为止。”
“休想!我绝不会向你们这些逆贼低头!徽明太子,属下尽忠了!”
徽明太子?
要是不错,好像是闻衍璋的祖上。这个年岁来算的话可能是爷爷或者祖爷爷辈了。
他果然在准备复国?禁不住沉下心,今天的杀也与闻衍璋脱不开吗?
他…是如何排布的?
果然,熟悉的对话走完流程,陆菡羞捋了下人物关系吸吸冻僵的鼻子,下一刻,纪统领高呼:
“不妙!他服毒自尽了!”
短鞭重抽雪地,结团的雪砸地脸肿痛。陆菡羞慌忙闭眼,便听昭阳公主厉声:
“前朝余孽竟还留有根系妄图谋反。偷盗我太阿宫想来是惦念父皇赠予的柳公亲笔,以此摸清宫中地形。闻氏亡国百年贼心不死,他定有同党!纪冶,速速围城禀明父皇,绝不可走漏风声。”
纪统领迅速行礼,带着一众金吾卫便告退。长长的宫道上于是只剩下几人。昭阳公主的目光随即刺上陆菡羞的背,只是一瞬间,她的脊梁立刻矮上三寸。额头已然尽数扎进雪地,冻地龇牙咧嘴。
裴止风轻笑:
“陆二姑娘,奴才代公主问一声,你怎会在此处?”
陆菡羞背上一凉,裴止风怎么会知道她一个小炮灰的名字?
她咽咽唾沫,哑着嗓把刚才糊弄纪统领的话重复一遍。裴止风哦一声:
“天冷,还是回去吧。宫宴也差不多到了闭幕的时候,莫让陆将军等急了。”
陆菡羞忙谢过,还不等她起身,先前不语的昭阳公主骤然发难:
“今日值班太阿宫的奴才是谁?为何玩忽职守。”
陆菡羞要起身的动作立即顿住了,一旁孤孤单单从始至终安静跪伏在地的闻衍璋膝行三步,膝盖骨与青石相触,袄裤湿了大半,窸窸窣窣推开冰雪。他行过礼后方才应声:
“回公主殿下,是奴才。”
“你?抬起头来,十六,此人可是我宫中的?”
裴止风眯着眼审视完那缓缓抬头的少年,一双凤眼,黑黄靴瘦。浑身的寒碜。一瞧就不是遍地绫罗的太阿宫奴才。
他淡声:“殿下,此人不是。”
此间一时肃杀,雪似乎凝滞了动向。
陆菡羞喉咙极痒,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变了,昭阳公主分明没有让她走的意思。难不成是怀疑她?
原身父亲一直不站队,这应当与公主没有干系。古代的人心眼一个比一个多,陆菡羞心脏狂跳——她确实应付不了。
昭阳公主显然要罚闻衍璋,这是一个重要攻略点,可如何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人拖回去?
她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这之后闻衍璋对公主的感情是个什么态度。
裴止风瞥过那少年满是冻疮的烂手,依旧淡淡:
“今日值班的按理该是砚台,也不知他溜去何处。你这打扮倒像是洒扫奴才。哪个宫的?”
闻衍璋立即答,微微绷紧的嗓音荡入这冰天雪地:
“回公主,公公,奴才是皇庄来送货的。正往回走路过太阿宫,遇上守门公公三急,叫奴才先抵一抵。之后公公一直不曾归来,奴才便不敢擅自离开。请公主殿下恕罪。”
他并不十分卑怯,反倒是异样镇定。陆菡羞听在耳里一抿唇。昭阳公主便道:
“宫中规矩,离职前需报备,无班者亦然不可擅自接交。皇庄里的也该懂这事理。”
她清清冷冷,好似也并不是十足的刁难,只是板板正正地照规矩行事。
然大雍立国百年,规矩虽森严,实则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以昭阳公主就是在怀疑,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
裴止风立即默契接上:
“照宫例,需打十棍。”他忽然又微笑着唤陆菡羞:
“陆二姑娘,失礼,忘了你还不曾走,狼毫,送陆二姑娘回去。”
陆菡羞匆忙低着头谢恩,那小太监上来就将她扶起。可跪久了的腿血液不通,陆菡羞站不稳,啪一下重重栽倒。
“臣女鲁莽,冲撞了公主,请公主责罚!”她慌忙谢罪,没想公主顿了一晌,似笑非笑:
“本宫这般不讲道理?”
坏了。陆菡羞迅速补救:
“并,并非,是臣女不知礼数在先。”
“罢了,狼毫,架她回去。笔洗,上棍,打完逐出宫门。”
戚云月似是懒得计较,下完令,那名叫狼毫的小太监笑一声:“奴才得罪。”便架着她往外拖。陆菡羞走也走不得,只听见后头结实沉重的棍棒声。
她禁不住频频回头,连天银箔,风雪迷人眼。仙人之姿的主仆二人施施然踏雪入门,朱门再闭。
红墙高立,巍然不动。一切静谧无声。阔大的宫门下,空余两道细影。
是挥棒的太监,与地下几欲被雪掩埋的少年。
陆菡羞轻轻张了嘴,呵一口浅短的白气。狼毫边走边笑道:
“隆冬腊月的可真冷呐,姑娘,你可仔细些莫要惹了寒老虎。”
她怔怔点点头:
“是很冷…”
蓦地,陆菡羞抓住他衣袖,拔了头上金玫瑰簪子便塞进他手里。不顾狼毫一愣,她郑重其事,一双狐媚眼又亮又清明:
“劳公公帮忙,我才想起落了个手镯在巷子边上,我去取了再来!”
“诶——姑娘!”
她的狐皮大氅飞入雪海,惊起一片琼芳,风刀子割上脸也不觉痛。
那臭名远扬的陆二姑娘挥着手,浸在狐毛里隔着素尘对他快活大笑,活似偷了鱼的猫:
“公公可莫来呀!”
狼毫顿了下,伸在空中的手一滞,莫名嘿一声,把那簪子藏好嘀咕道:
“哟呵,这陆二姑娘好似也不那么讨嫌呢。嘶,冷呐。可要点上满满一盆碳才好。”
可不止是碳,黄酒也要温一温。
碎琼染目,满脑昏沉。
行罚的走了,闻衍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恍惚晕眩,便思起那些老朽的话语。
亚父常说,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闻氏一族天人之姿,大难乃是上天考验,同玉皇大帝般修得正果了,天下依旧姓闻。
这劫历了四代,倒是历地血脉都要死了。
好在,他半阖着眼,这光明正大一顿打,打开了嫌疑。
那贼人是何家的,与他无关。若再不行,紧要关头撇清就是。易容术并不难。
大不了他再割一张脸套上。
至于昭阳公主…少年沉下心。
果真那般霸道,机敏。手段雷厉风行。
他蠕动着剧痛的身体动了动,默默回忆一遍打棍的太监,笔洗。
这个,得杀。
闻衍璋撑着滑溜溜的雪地爬起,怀中的暖炉已不甚热。他毫无血色的脸冷着,伸手掏出来,正想扔了,忽而便听得少女急促的喘息:
“小璋子!”
他抬眼,天上太亮,眼前骤显金星。
少年蓦地疑惑。
一只蠢笨的小白狐高扬绒尾白爪儿乱挥,咧着嘴冲破风雪向他奔来。
宫里怎会有狐狸?
…倒是可以打来剥皮做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菡羞:我来救你,你他丫想把我打死
因为感觉有点不对,所以套用了一下折天骄设定,换成新人名,宝子们别介意感谢在2022-09-25 19:30:06~2022-09-26 17:1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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