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说起往事,我们都有点伤感,李良提议:“来,为我们的老大干一杯。”我默默地举起杯,李良说喝完喝完,老大在看着呢。

这些日子李良赔了不少,上周三收市前,仅仅半个小时,他就栽进去七十多万,听得我舌头抽筋,郑重向他建议:“期货这东西太悬了,你不如收手算了,我们一起搞点实业。”我在家里闲了一个多月,心里正慌着呢,如果能说动李良,开个中型的汽修厂,凭我的经营能力和关系,一定会赚钱。这事以前也跟他提过,他总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我心里明白,这就是他的正面答复了。如今的李良越来越高深,一举一动都含有深意。我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冰镇过的嘉士伯如此苦涩。

公司这个时候炒人简直是没有天理,找工作都没处找去。我给十几家公司都寄了信,有的嫌我要价太高,有的说暂时没有空缺,愁得我唉声叹气,体重都轻了几公斤。老太太嫌我那天态度不好,也懒得搭理我,更是平添不少郁闷。

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破璃屋酒吧的这种格局,人跟人挨得太近,谁放个屁都能引起隔座的胸腔共鸣。但李良特别钟爱这里,说它“很成都”,意思是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觉得安逸,我觉得是个习惯问题。生活不也这样吗?一点点微小的变动都会让我们痛苦不安。

夜深了,美女们一群群涌到身边,头发五彩缤纷,眼皮青蓝各异,大冬天的也不肯多穿件衣服,胸挺臀撅,看得人口水倾盆。

我正过眼瘾呢,李良悄悄地捅我一下,说那边有几个人死盯着他,看样子不像善类。我扭过头去,笑着说他们不是看上你了吧,话音未落,我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我看见董胖子正坐在不远处恶狠狠地瞪着我,目光绿油油的,像一头逡巡在村庄外等待择人而噬的狼。

我一想起那天在公司发生的事情就忍不住笑。董胖子气得快哭了,空门大开,双拳紧握,像只大猩猩一样对我不断作势,不知是要打我还是要吓唬我。我冷冷地看着他,心想只要他敢动手,我就一脚踢断他的老二,我在系足球队踢过左前锋,有一个著名的凌空推射动作,估计龟儿子挡不了。董胖子比划了半天,脸色青得吓人,不过最终还是没敢伸手,他咬着牙“哼”了一声,像头公猪一样拱开门钻了进去,直到我领了保险手册离开,他也没露过面。

我隐隐约约感到有点害怕,不过想起董胖子平素的为人,又迅速放宽了心。董某据说从来没跟人打过架,白长了一副好身板,刚进公司时,他跟我自吹忠厚,说上小学时他们班个子最矮的都敢欺负他,“我有他两个重,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来,龟儿子愣是敢跳起来打我的脸!格老子,我气惨了,不过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以德服人嘛。”董胖子说。“以德服人”是电影《方世玉》中雷老虎的台词,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叫他“董老虎”。

他那桌坐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我认识,姓刘,就是开换妻俱乐部的那家伙,98年我们在一起坐了坐。

我跟李良说你放心吧,他们对你没什么兴趣,八成看上我了。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觉得不应该跟他开这种性意味浓郁的玩笑。李良倒没什么,笑眯眯地问我:“那你还不过去跟他们勾搭勾搭?”

他说得倒也对。我把心一横,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径直地朝董胖子他们走过去,几个人似笑不笑地看着我,我跟姓刘的点了点头,拍着董胖子的肩膀说幸会啊董总,走到哪儿都能看到你,来来来,干一杯!董胖子鼻孔里哼了一声,阴着脸端起杯,跟我碰了一下,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我正要离开,姓刘的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急啥子嘛?还没跟我喝呢!”

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些什么,极轻极快地,在心中一闪而过。不过看着刘某一脸欢笑,我也没往深里想。酒倒上后,他笑眯眯的问我:“听说你到处替我打广告,说我开了个换妻俱乐部?”

这事最早是董胖子告诉我的。刘某的语气听起来颇为不善,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己都到处张扬,我替他打打广告又怎么了?想到这里我回头看了董胖子一眼,他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我,嘴巴半张,目光发贼,表情十分讨打。

这事有点不对,我端着酒杯犹豫了一下,想还是不能承认,得想办法推托才行。我仰脖把酒干了,拿手背擦了一下嘴,对姓刘的笑笑,说:“我都是听董总说的,怎么会到处替你打广告?刘哥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会相信这些?”这招叫作一箭三雕,又拍了马屁,又开脱了自己,还把董胖子也装了进去。

刘某被我奉承了一下,笑得那个灿烂,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又问我:“跟你打听个人,有个叫王林的警察,你认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