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现盲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后,哲学家父亲带妞妞去做CT,他又开始描述:“小小的身躯摆在铺着白布的长长的检查台上,没有一丝生气,像一具小尸体。”(275页)在医生劝他们放弃手术后,妞妞的父母商量,最后得到的答案是:“我倾向不动,动了她还会死。”(275页)对于这样的说法,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说的太多了。反正任由瘤子长了一年多,现在确实想救都麻烦。
他们反复的次数太多,刚把妞妞抱回家,妞妞在钢琴上的表现又让他们感动起来,最终把妞妞还是带回了医院。总算住院了!都住院了,他们还不断犹豫,在我看来,哲学家父亲惧怕不好的结果,连尝试的胆量都没有,最终使好的可能随着坏一起而去。哲学家父亲说两个女医生在劝他,“没见过我们这样的,到这地步还不死心。有的家长来就诊,把孩子扔在门诊处,自己一走了之……”这样的医生有良心吗?以治病救人为天职的医生居然把这样的事例拿出来劝人,劝人效仿,这世界是善是恶我都不清楚了。
其实哲学家父亲举这样的例子还是安慰自己,大夫们劝完,他“正好顺水推舟,当天下午就叫出租车回家。”(277页)哲学家父亲
接下来就是我不忍再看的过程,可怜的妞妞!让我心痛的妞妞!和我同年同月的妞妞!她痛苦,而她的父母除了能和她哭成一片却无能为力!渐渐地,她筋疲力尽,功能逐一丧失,癌细胞遍布全身。我焦急而气愤地想怒吼,看着可爱的生命死去是多么残忍!我要写文章!但还是妞妞让我心软,让我迟疑,如此这般得出一个结论,然后又用另一个反驳,再得出新一个,我的思想两方对峙,异常激烈。作者非常会写,“妞妞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挨近她的雨儿的手腕,轻轻叹了一口气。”(338页)那时我的心猛地提起来,与妞妞一起呼吸。“接着,她的手松弛了,全身猛烈抽搐了一下,停止了呼吸。”当一切结束,哲学家父亲写出:“妞妞在我的怀里,她的小脑袋无力地垂到一侧”那句时,我的心肯定停跳了,世界与我一起哭泣,为她哀悼。但不行!我要冷静,虽然我痛苦,我还是要继续写!
三
妞妞死了,故事却还没结束。有些事情我还得总结一下。
一个不断笔底吐出生命哲理的人,却对生命的顽强表示厌恶;一个快乐地写着新大陆(札记之一),说着“做父母才学会爱、付出与爱”等等爱的主题的话语的人,对他的女儿表示了怎样的爱?直到我写这行字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这位哲学家父亲在整个18个月里,做了什么爱的事情?
“不行,成了个小瞎子就不是她了”(71页)。哲学家父亲爱的,不是眼前这个瞎妞妞,而是他心目中的妞妞,他理想中的妞妞。这时他如果想到“太惨了,给强奸了都不知道是谁干的,我看过一个电影就这样”(71页)他还会说“整天坐在摇篮旁,怔怔地看你,百看不厌”吗?他还会陶醉于妞妞有趣的话语,她爱听音乐,她爱发脾气,她爱指挥人的举动吗?他爱的只是妞妞健康的一面,他从未正视过妞妞残疾的眼睛,这时,一切他对世界生命的哲学议论都没有意义了。他敌视残疾。妞妞死后,他们在法雨寺许愿,眼前出现了两个年轻的残疾人,他形容其中一个“畸形得全无人样……活像一只在尘土中爬行的丑陋的甲虫。”(359页)原来如此!爱思考的哲学家父亲,残疾人在您眼中是如此不堪。那么让我们试想,如果妞妞是别人的孩子,你偶尔在街上看见她,看见她残疾的眼睛———那“面目全非、能看到地狱”(152页)的眼睛,您是不是也会说一句:“我心中一下子黯然,感受到了生命欲求的卑贱和无谓。”(359页)《北京法源寺》里李敖借主人公之口说:“寺庙的用意并不完全为了超度死者,也是为了觉悟生者。”那么您,应该比一般人想得更多的大哲学家,您觉悟出什么了?